鳳行 - 第 15 章

孫慶華從外面連滾帶爬地進來了。

宗钺高坐在首位,一身暗藍色錦袍修身,端着蓋碗,面色淡漠,恢複了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仿佛方才的大怒是海市蜃樓。

孫慶華匍匐在地,道:“殿下饒命,千錯萬錯,都是那方氏一人之錯。她故意設局,就是想拿到和離書離開孫家,方才殿下走後,她已全部都說了。”

“她故意設局,是因為想離開孫家?”

“此女獲知殿下住在榕園,就以替下官母親祈福之名,去臨碧軒抄寫佛經,實際上是打着想勾引殿下的主意,行拿到和離書順利離開孫家之舉……”

德旺罵道:“孫大人,你是不是把我們都當成傻子了,她一個內宅婦人怎會知道殿下的身份,不是你說的,她會知道?還有那經書是你獻上來的吧?當着殿下的面,你還在說謊,我看你這官是不想做了。”

本來孫慶華還有遮羞的意圖,被這麽一吓,自然是一股腦都倒了出來。

從他和老太太起了攀附之心,到老太太想借着機會把方鳳笙趕走,又臨時變了注意,以及方鳳笙将計就計利用宗钺,激得他大怒而去後,威脅孫家給她和離書讓她離開。

“她做這一切,就是為了離開孫家?”

“殿下,下官句句屬實。這方氏在其父出事後,就大病了一場,病愈後性情大變。下官聽下人說,她不止一次對身邊心腹丫頭說,要離開孫家給她爹翻案複仇。殿下,下官真不敢欺騙您,她前腳拿到和離書,後腳就離開了孫家,離開速度之快,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這說明她早就料到今天會發生的一切,提前做好了準備,這事可做不了假。”

“提前做好準備?”宗钺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

“是的,殿下。”

“好了,你下去吧。”

孫慶華如蒙大赦從地上爬起來,擦着汗下去了。

……

堂上很安靜。

宗钺臉色晦暗莫名,德旺哭喪着一張臉,心裏直叫完了。

主子從來心高氣傲,哪裏吃過這種悶虧,這女人哪怕姓方,這次誰也救不了她。不過他不是替姓方的女人叫完了,而是自己,德旺有預感最近自己的日子不會好過。

“讓人去城門尋,找到後帶回來。”

“是。”

馬車中,方鳳笙正讓知春和知秋幫她換衣服。

換了衣服,再梳發髻。

不多時,一個翩翩佳公子就出現在人眼前。

就是瘦了些,但難掩風姿卓越。

“還差把扇子。”

知秋笑眯眯地拿出把折扇,遞給方鳳笙。

折扇已經有些陳舊了,是沉香木做的扇骨,因常年被人手捏汗揩,上面有一層光潤濃郁的包漿。扇面是宣紙做的,正面是一副雅竹圖,背面則寫了兩行字——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落款是鳳甫居士。

鳳甫乃是方鳳笙的字,也是她以前行走在外用的名字。這把折扇是當年她閑來無事自己做的,用了很多年,後來被她扔了,沒想到知秋還幫她收着。

看着扇子,鳳笙有些感嘆。

她手腕輕輕一抖,扇子被散開,扇了扇風,又收起。扇骨十分順滑,絲毫不見僵滞,顯然平日裏被人精心保養着。

“你們有心了。”

“雖然少爺把它扔了,但婢子想總有一日少爺要用上,就偷偷撿了回來,像以前那樣,隔些日子就上些油。”知秋說。

“還未說,這兩年辛苦你了。”

當年方鳳笙入孫家,知秋卻沒有以陪嫁丫頭的身份跟進來,而是走了其他門路進了孫府。為的就是方鳳笙在問秋堂之外,能多一個消息門路,這知秋也是機靈,竟混到王玥兒身邊。

這兩年王玥兒沒少刻意針對方鳳笙,可惜身邊有個耳報神,就沒有得逞過。這次鳳笙能順利離開孫府,也多虧了王玥兒那邊的催化。

“奴婢不辛苦,為了少爺,讓奴婢做什麽都行。”

鳳笙像以前那樣,揉了揉知秋的小腦袋,本來機靈活潑的婢子,頓時臉紅得像擦了胭脂。

“好了,你們也別耽誤,都把衣服換換。”

車外,趕車的禹叔問:“少爺,我們現在去哪?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找個地方歇腳?”

“別耽誤,直接出城。跟王二說,讓他們緩一日走,我們在城外等他們。”

禹叔并沒有多問,驅車往城門外駛去。

等到了城門處,他終于明白方鳳笙的意思。

因為城門處,竟然多了一些人,看打扮不過是常人,可守城門的門卒竟對他們畢恭畢敬。

這些人站在城門兩側,目光焦距在出城的百姓們身上,似乎在找什麽人。

見到他們這一行人有馬車,為首的一人對門卒使了個眼色,那門卒就帶着幾個人走上前來攔下車。

“官爺,這是——”一身車夫打扮的禹叔問道。

“車裏坐的什麽人?”

這時,車簾子動了。

先是露出一把折扇,再是車簾被掀了起來,探出一個拿着折扇的倜傥書生。

“發生了什麽事?”

“幾位官爺突然攔下車,小的也不知道。”禹叔說。

鳳笙姿勢熟稔的散開折扇,搖了搖:“是找什麽人?這車中只有我和兩名書童。”

為首的門卒對身旁的人投以眼色,那人搖了搖頭,門卒揮揮手,示意可以通過了。

“少爺,這些人是?”等馬車出了城門,知春問道。

“你忘了少爺我惹怒的某人?”

想到那個某人的身份,知春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

連着在城門守了三日,都沒找到方鳳笙一行人。

收到消息後,宗钺神色淡淡的:“罷,不用再守了,估計她已離開了紹興城。”

“那爺……”

宗钺沒有說話,進了內室。

趕了三天的路,方鳳笙一行人終于到了餘姚。

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又陌生,可方鳳笙顧不得緬懷,先去了城南。

走過一座牌坊,就是方氏族人的聚集地。

這裏住的人都是姓方,有的已經出了五服,越靠近方氏祖宅,說明在族裏的地位越崇高。

方家祖宅并不醒目,不過是座年頭已經十分長的三進院老宅子。

馬車在祖宅大門前停下,方鳳笙親自下車叩響了角門。

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

“你是……鳳甫,不,是鳳笙?”開門的是方宅裏的老人,在方家當了一輩子的下人,守了一輩子的門,所以一瞬間就認出方鳳笙了。

“鳳笙,你怎麽回來了?你——”

“劉伯,我想見見二堂叔公。”

“唉,你這孩子……”劉伯嘆了口氣,往裏讓了讓:“你們先進來吧,別讓人看見,你不知自打你爹出了事,族裏便約束所有人深居簡出,生怕惹禍。我這就去通報二老太爺。”

劉伯匆匆走了,鳳笙帶着知春等人,緩緩往裏走。明明也不過只是兩載,卻像隔了一輩子,鳳笙的目光格外感慨。

一陣腳步聲響起,是個穿紫紅色褙子的婦人,帶着兩個丫頭來了。

她體型癡胖,面似銀盤,卻畫着柳葉眉和櫻桃小口,插了滿頭的珠翠,讓人怎麽看怎麽怪。

此人是劉氏,也是方鳳笙的三堂嬸。

“你怎麽回來了,你回來做甚?”

“我為何不能回來?這是我家。”鳳笙看着她說。

“這已經不是你家了,族裏的幾位族老說你爹倒行逆施,竟犯下那等要抄家砍頭的大罪,為了不牽連族人,幾位族老已将你爹在族譜上除名,你爹族長之位也已易人。鳳笙,你別說三堂嬸說話難聽,你也要考慮我們的難處,你還是快走吧,別牽連了他人。”

“朝廷已經結案,案子也沒有朝方家繼續查下去,何來牽連之說?”

“我不跟你說,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反正你趕緊給我走!”

鳳笙目光落在劉氏頭上:“三堂嬸,如果我沒看錯,你頭上的首飾是我娘的。”

劉氏下意識摸了摸頭,眼神閃爍:“什麽你娘的,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你們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來趕人了!”

知春氣憤道:“三太太,就算我家老爺出事了,你們未免也欺人太甚。”

“我怎麽欺人太甚了?”

“住口!”

是方蒼,也是劉氏的公爹,方鳳笙的二堂叔公。

方蒼看着鳳笙,沉沉地嘆了口氣:“進來說話吧。”

幾人去了堂中坐下。

方蒼已是花甲之年,發須花白,穿着一身墨綠色直裰,從面相上看是個很嚴肅古板的老人。他下首坐着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此人正是他的長子方沐然。

方沐然生得方臉濃眉,與父親如同一轍的嚴肅和拘謹,此時坐在那裏眉宇緊鎖,似有無限心事。

“我猜到你遲早會回來。”

方鳳笙笑了笑,道:“二叔公,我這趟回來,不為他事,就是想問問族裏,可否讓我爹入祖墳?”

“這——”

“是不能?”

方沐然嘆了口氣,說:“鳳笙丫頭,我雖不如你爹見多識廣,可咱們方家也算是專事佐官制吏之家,各方各面也能打聽到些消息。你爹出事後,我們也不是什麽都沒做,可現在有些牽扯的人人恐慌,沒什麽牽扯的人人緘默,那兩淮鹽運使司牽扯太多,光揚州一地便有數位總督、巡撫、知府,這些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員都人人自危,更何況是我們。”

“也就是說不能讓我爹入祖墳了?”

方蒼道:“族裏已經将你爹除名,沒有再入祖墳的道理。鳳笙丫頭,我知道你心裏不甘願,可你也要理解族裏的難處,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了……”

“好,我明白了。還有一件事,我剛才在三堂嬸身上看見我娘的幾樣首飾,雖然我爹現在已不是方家族長,這祖宅也被族裏收回了,但這首飾乃是我娘私人之物,能否歸還?”

聽到這話,方蒼先是露出羞窘之色,再是勃然大怒,對門外喝道:“我是怎麽說的?浩林院的東西不準任何人動,誰準劉氏這個愚婦動裏面東西的?”

一個下人打扮模樣的人,匆匆走進來:“老太爺,您的話我們都傳下去了,我們也不知道三太太怎會……”

鳳笙打斷:“好了,二叔公不用氣惱,我只拿走我娘的首飾,其他舊物還是暫放在浩林院,希望二叔公能幫忙保管,待我安定下來,會命人回來取。知春,你跟着去一趟,把我娘的首飾取回來。”

“是,少爺。”

不多時,知春抱着一個盒子回來了。

方鳳笙站起說:“鳳笙還有事,就不再多留。”

她剛轉過身,被臉色複雜的方蒼叫住:“鳳笙丫頭,你也是二叔公從小看着長大。聽二叔公一言,你雖是你爹唯一的子嗣,到底是個女子,又已嫁人,別做傻事,好好回夫家過你的日子。”

“謝二叔公關懷,鳳笙知道怎麽做。”

……

等方鳳笙走後,方沐然問:“爹,你說她這是打算幹什麽?”

“你沒發現她這一身裝束?”

“可她到底是個女子,能幹什麽。”

方蒼沒有說話,望着方鳳笙遠去的纖細背影,目光沉霭,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看見到當年那個肆意飛揚的少年。

曾經,他想過,如果少年就是少年該多好,也許能再次光耀方家之門楣,可惜臆想終究是臆想。

“我也不知她到底想幹什麽,也許她能做到我們想做卻沒辦法做到的事。”方蒼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好了,不說這些了,依舊約束族人深居簡出,過了這陣子,再說其他。”

“是。”

荒草萋萋,一抔黃土。

連個碑都沒有,這就是方彥之墓。要不是禹叔做了标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爹,我來看你了,這是你最喜歡喝的酒。”方鳳笙跪在墳前,将杯中的酒撒在地上。

“很抱歉,女兒還是讓你失望了,你希望我夫妻舉案齊眉,可惜我天性頑劣,你不讓禹叔告訴我,可他還是跟我說了……你別怪他,你知道我性子的,我想知道的就一定會知道。同樣,我想做的,就一定會去做……”

三杯灑過,鳳笙改跪為席地而坐,拿着酒壺自斟自飲,時不時和地下的方彥說話。

不遠處,知春和知秋看着這裏,目光擔憂。

禹叔的情緒很低落,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着遙遠的天際。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升起一片紅霞,讓所有人都籠罩在夕陽的餘晖之中。

方鳳笙站了起來:“爹,我該走了。你放心,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替你洗涮掉身上的污名,待到那時,我一定來給你立碑,讓你堂堂正正進方家祖墳。”

“你等着,這一天不會太遠。”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這一小卷算是完了,下一卷開始女主大展宏圖。

我看評論有人好奇為什麽會讓女主嫁一次,又費勁兒巴拉和離,完全可以略過這些。其實怎麽說吧,這算是女主破繭化蝶的一個過程,我覺得女主只有經歷了這些,才算真正重獲新生。

畢竟她是個女子,那個社會不是現代社會,對女子束縛的太多太多,從上到下360°無死角全方位壓力。她再天資卓越出類拔萃多智近妖又怎麽樣,她終究是個女人,她的所有自信來源于父親毫無底線的溺愛,這種自信的根基是不牢固的,寄托在別人身上。當有一日這種無底線的溺愛沒了,也變成迫使讓她回歸正途的一股力量,她的三觀世界全然崩塌。

世界的再次重建需要過程,需要時間,需要契機,也需要動力。我一直覺得,只有走進去再走出來,才能真正無所畏懼。

面面這是第一次寫女扮男裝這種被人寫爛了的老梗(招兒的那次不算),我所設想的‘女扮男裝’,不光外表,而是心态心理。哪怕日後脫掉這層皮,也能真正的不懼不畏。而不是披着這身皮,還能泰然自若,其實瓤子卻在恐懼害怕沒了這層皮怎麽辦。

雜七雜八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還要說一件讓人悲傷的事,撩火那邊今天無更,是的,我卡結局了,讓我順順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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