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味道買賣（1）
楔子
全球首例有關“味覺消失”的新聞發生在俄國，2050 年冬。
起初，那條被莫斯科小館裏監控拍下的視頻并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
視頻裏的男子約莫四十多歲，只見他連幹半瓶伏特加之後眉頭緊鎖，喊來老板并且質問，他點的酒為什麽沒味道。而老板似乎是聽到了什麽震驚發言，沉默幾秒後才回答——“伏特加能有什麽味道？”
随後被酒館監控偶然拍下的一幕在網絡被瘋狂轉發，網友将男子的掀桌動作做成了鬼畜，甚至連同他 diss 店裏味同嚼蠟的飯菜的發言也編寫成 rap，視頻下方網友紛紛調侃：不愧是戰鬥民族，連掀桌和 hip-hop 的力度都能碾壓其他民族幾條街！
郊外酒館、天寒地凍、喝酒鬧事，當這三個條件排列到一起，沒人會把男子那句醉話跟“味覺消失”劃上等號。
于是這則視頻被消遣了幾天後便沉入網海。
第二例新聞出現在一個月後，華國，這也是我國首次出現“味覺消失”的案例。
主人公是一名美食博主，女生在不影響自媒體主業的情況下，靠“兼職讀書”的勤奮人設在網絡上走紅。她在一次探店直播時，一如往常先評價了店裏精美的食物擺盤，誰知品嘗食物環節，卻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調侃主廚，問他是不是忘記放調料。
話音剛落，餐廳工作人員以及公司團隊面面相觑，随後直播中斷。
第二天，女生所在的公司便以“玩笑整蠱”為由，淡化了這場直播事故，并宣布未來一段時間女生将把重心放到完成學業上，不再參與直播工作。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周內，第三例、第四例、第五例……米國加油站的“黑心熱狗”、袋鼠國出口的“注水牛肉”、霓虹國忽然之間門可羅雀的網紅蛋包飯店……“味覺消失”事件在全球各處被報道出來，這時終于有網友站出來匿名發帖，說自己和家人早在一個月前也消失了味覺。
很快，網絡上分享自己經歷的帖子紛至沓來。
當特例成為主流，人們終于不再懼怕被當成怪物，幾乎一夜之間全球人類步入了“味覺大爆炸”時代，這時大家這才猛然想起那名俄國男子的怒吼——
“伏特加是有味道的！”
第一章
“伏特加是有味道的！”
淩晨三點，林可可癱在躺椅上精神神游，她打了個呵欠，在鍵盤上輸入編號：ALC9811。
下一秒眼前閃出一瓶伏特加的全息影像，她敲了敲瓶身，繼續發送語音。
“那些說伏特加就是酒精兌水的，是因為他們沒有感受過高級伏特加的味道！”
消息發送出去很快便收到回複，對方聽上去很激動。
“高級伏特加應該是什麽味道？我沒喝過高級伏特加！” 那人随便報了幾個自己喝過的品牌，又重複，“所以那應該是什麽味道？比這幾種還要好喝嗎？”
很好，語氣迫切，看來是個伏特加的癡迷愛好者。
林可可眼神“叮”地亮了一下，正襟危坐。
“我給你推薦的這條就是高級伏特加數據，制作的時候加入了堅果、蜂蜜、莓果，至少經過三重蒸餾。你聞的時候會感受到伏特加的前、中、後調，細細品還有甜甜的味道，嗅感可比你剛才說的那幾個牌子可要豐富多了！哦，不過有一個缺點，有點小貴。” 說完一鼓作氣把價格發了過去。
“！！！！！” 那頭沒說話，系統自動将他的激動語音識別成了一串感嘆號。
一分鐘後，林可可手機提示到賬八萬元。
這單成了！不枉她大晚上不睡覺舍命陪君子。
她晃着腿在躺椅上搖來搖去，剛打算結束這次交易，誰知那邊深夜 emo 上了。
他說自己好慘。
買家是位 25 歲的男生，八年前全球經歷“味覺大爆炸”的時候他才剛成年沒多久。“味覺大爆炸”是這幾年在網絡上流行的叫法，男生說他“爆炸”的那天，正在偷喝他爸爸的藏酒，所以到現在他也沒搞清楚，自己是在喝酒之前就消失了味覺，還是那瓶酒本身就沒有味道。
于是，那口記憶中的伏特加就成了他人生中薛定谔的酒。工作後先攢足錢買了電子擴香機，之後就是這條數據，總之勢必要聞到伏特加的味道。
“味覺大爆炸”那年林可可還沒成年，所以她沒喝過伏特加，所有有關酒精的啓蒙信息都來源于爺爺留給她的那本筆記——
“谷物、蒸餾、技法純淨。”
“味清、寡淡、沒白酒香啊。”
這兩行是林可可爺爺對于伏特加的評價。
跟沒評價一樣。
但林可可作為華國數一數二的味覺師，靠着天賦異禀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做一條酒精味道數據根本不在話下。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買伏特加的。
為了避免售後環節出現問題，她每次都會認真囑咐買家：“收到貨後在電子擴香機裏輸入數據編號和密碼，戴緊面罩先屏息幾秒鐘，鼻翼有溫度了就用鼻子正常呼吸，期間配合喝水效果翻倍哦！”
男生隔空點頭，急迫地問：“那你什麽時候給我發貨？”
林可可敲下回車，說：“現在。”
睡前做成一單生意，連喝白水都香醇回甘。
能在味覺消失的時代把酒數據賣出價格，這下誰還分得清我跟比爾蓋茨呀？
林可可盯着自己銀行餘額笑出聲來。
此時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消息，來自毛比利。
林可可點進去，發現消息在一秒前被撤回，奇怪。
于是她發了一個問號。
毛比利秒回：【沒什麽沒什麽，發錯了，你還沒睡啊？】
林可可邊敷面膜邊打字：【還沒死。】
Oh，手滑了。
誰知毛比利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開口就問——
“生氣啦？” 語氣頗為讨好。
林可可愣了，“誰生氣？” 這人今天怎麽莫名其妙。
“你啊，大晚上不睡覺，那麽大火氣。” 毛比利嘟囔着，小心翼翼問，“你……剛剛是不是看到我撤回的截圖了？”
林可可眉毛一動，這就明白過來了。既然有人不打自招，那她剛好順水推舟。
“嗯，看到了。” 聲音刻意沉了沉。
“我就知道！” 毛比利見自己的猜測被坐實，瞬間開啓共情模式，“那些人就是嫉妒你比他們名氣大，別理就行了。說來說去，他們也只敢在背後嚼嚼舌根，在味覺師大群裏還不是對你客客氣氣嘛！”
林可可心想，要不是你告訴我，我壓根也不知道這些人背後對我這麽不客氣呀？
華國的味覺師一共就 60 個，毛比利也是味覺師的其中一員，算得上是林可可的圈內朋友。他為人熱心，人緣也不錯，除了有點牆頭草的小心思。
林可可并不在意這些，也知道有同行說她是業內“女魔頭”，她只是有些疑惑。
這次會因為什麽事被罵呢？她可是至少兩個星期沒在大群裏說話了。
思索不過三秒，毛比利又把截圖發來了，“你看，就因為你剛賣出去一條伏特加，大家說晚上又要失眠了！”
果然是信息時代，消息竟然如此靈通！
這些人也太容易失眠了吧？林可可內心啧啧搖頭，醞釀幾秒，開始茶藝表演，“唉，可能我做什麽他們都覺得我是在搶生意吧，連開個實體店都會被罵。”
雖然她搶的生意确實不少，但事實證明她的實力确實碾壓普通味覺師。但凡是經濟條件允許的客人都會選擇林可可家的味道數據，整個華國味道買賣市場的命運基本掌握在她的手上，其他同行也只能分個肉渣吃。
“沒有沒有，怎麽會呢！這不是因為酒數據比較特殊嘛。” 毛比利作為林可可名義上的頭號粉絲，深谙恭維之道，“主要是你真的太牛了！別人家都是賣賣水果、蔬菜，複雜點的賣賣炸雞、意大利面，你倒好八大菜系的數據都有，簡直新時代“中華小當家”！”
嗯，所以你們特地建群罵小當家。林可可腹诽。
他嬉皮笑臉恭維了好半天，生怕把這位女魔頭得罪了，最後決定雙手奉上八卦，神秘兮兮地說：“我跟你說一個特別勁爆的消息，聽說應該有個味覺師馬上要被降評級了。”
吃瓜天性使然，林可可來了點興致，“嗯？說說看。”
“有個味覺師，我就先不說是誰了，客人用完數據之後投訴，說他賣的大閘蟹數據味道不對，聞了之後拉肚子了。”
“噗——” 林可可把剛喝進去的水噴了出來。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客人精神狀态極其癫狂，為了找茬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毛比利繼續激動說：“是不是很離譜！我也是長這麽大第一次聽說聞味道還能讓人拉肚子。”
這件事本來是那位味覺師占理，可在協調的過程中的态度強硬，于是客人幹脆轉換戰術，改成向上舉報味覺師服務态度惡劣。消費者保護協會在調查之後，決定給這位味覺師評級降級處罰。
林可可聽完這個故事啧啧搖頭。
“味道買賣”本來就是争議性很大，味覺數據定價已經屬于奢侈消費，這一行業的興起破壞了市場的平衡。然而味覺師又掌握着讓人“味道重現”的技術，于是，買家和賣家市場矛盾拉扯，處于中間的協調者，也只能略作懲罰來安撫消費者。
其實事情鬧到最後，買家想要的結果就是一個——退款。
折騰一通就能賺個白嫖，還能給味覺師強行降評級，多麽完美的一次消費！
但這事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林可可身上，想從她身上薅走一毛錢，沒門！
想到這裏，林可可忽然記起來自己還有家“餐廳”。已經差不多半個月沒去店裏，是時候去整頓整頓市場了。
“不說了，睡了，明天早起。” 林可可打了個呵欠。
“你早起幹嘛啊？” 毛比利問。
林可可微笑，“去吃大閘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