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時空舊夢（4）
病房內，林可可注視着窗外的行人雙眼放空，旁邊心髒檢測儀的“嘀嘀”聲如同高頻的鼓點，刺耳又安寧。
不需要奮鬥賺積分的日子已經過了幾天，林可可似乎還沒有習慣這種擺爛的生活。
打開窗戶，涼爽的風吹進來，她深深吸了吸鼻子，然後又将沒味道的風緩緩呼了出去。聽到走廊上輕盈的腳步聲，她扭過身去，下一秒病房的門開了。
果然缺失了嗅覺和味覺之後，聽覺敏感了不少。
醫生看到林可可笑了笑，說：“又來看你朋友了，你們關系真好。”
等醫生做完常規檢查後，林可可問：“醫生，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這個不好說，但看各項指标和數據，應該這幾天就能恢複意識了。”
“唔，這樣啊。” 林可可試探問，“可是我另一個朋友在別家醫院已經醒了诶！”
醫生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剛想開口問什麽，又有人進來了。
看到拎着餐食進來的沈律，醫生趕忙轉移話題說：“哎，誰有你們小兩口這樣的朋友真是有福氣呀！”
沈律朝醫生點了點頭。
林可可“噗嗤”笑出來，說：“怎麽大家遇到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就會逃跑啊。”
沈律無奈搖搖頭，“你又對醫生說什麽了？”
“沒什麽啊，就是說一些實話而已。” 林可可接過餐食說，“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我做了面包。” 沈律說。
林可可驚喜，“不可思議啊，沈大廚師不但開始下廚房，還做了這麽麻煩的東西？不過你浪費這個時間幹嘛呀，就算做一桌滿漢全席出來咱們也嘗不出味道。” 雖嘴上念叨，身體卻很誠實，她迫不及待打開袋子，仿佛能聞見味道似的，一臉沉醉說，“嗯，一看就很香！”
說完兩人沒忍住一起笑出來。
“你很敷衍。” 沈律雖然嫌棄，神态難掩開心，畢竟讓林可可提供情緒價值的難度約等于調制味覺數據。
“嗯，雖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口感非常松軟！不錯不錯！” 林可可嚼着面包說，“不過你怎麽突然想到做這個了？”
沈律淡淡地說：“前幾天你說懷念糖果城鎮裏面賣的面包了。”
林可可愣了愣。
她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被沈律全部記在心裏。
“哎，沈大律師，你怎麽這麽好啊？” 林可可放下面包，手不知不覺攀上沈律的脖子。
“還有人在……” 沈律清清嗓，往病床方向看了一眼，“醫生說毛比利什麽時候醒？”
林可可這才放過他，說：“應該就這兩天吧，躺了一周了也該醒了，連梅姐都醒了。”
自從“食空筆記”被查停，游戲中所有賬號也被系統清除檔案。而曾經選擇留在游戲中的 NPC 玩家們暫時喪失意識，需要恢複一段時間才能醒來。
在毛比利住院的期間，林可可和沈律每天都來看他，醫生說毛比利身體恢複得很不錯，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遲遲沒醒過來。
“真的不幫他聯系家裏人嗎？” 沈律說。
“不管。” 林可可嚼着面包搖頭，“我才不幫他做決定，等他醒了自己聯系吧。”
沈律點點頭，他拿起手機，屏幕立即跳出一則新聞彈窗，問：“你看最近的新聞了嗎？”
“看了。” 林可可随意劃了幾下，翻來覆去都是這一個內容——
【近日，一款名為“食空筆記”的游戲在全球範圍內引發了廣泛争議。該游戲最初以恢複人類因退化而喪失的味覺為宣傳噱頭，吸引了大量玩家的關注與期待。然而通過調查卻發現，所謂的‘味覺恢複’是通過高度刺激記憶的手段，調出玩家對于食物的記憶。】
【熱門游戲“食空筆記”因涉嫌非法讀取玩家記憶數據，許多玩家淪為“實驗受害者”。目前相關監管部門已迅速介入，展開全面調查，并将依法嚴懲此類侵犯個人信息安全的行為，保障廣大玩家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
【“食空筆記”游戲爆違法醜聞：負責人胡某因涉嫌非法讀取玩家記憶數據，正面臨執法部門深入調查。此行為嚴重違反隐私保護法律，引發公衆廣泛擔憂與譴責。案件進展将實時公布，确保公衆知情權，維護網絡空間秩序與用戶安全。】
最後一則新聞放了胡朝陽被帶走的畫面，照片中的他看上去有種置身事外的平靜悠然，仿佛今天的結果已然在意料之內，和林可可最後一次在糖果城鎮見他時的眼神一模一樣。他戴着口罩，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眸中毫無波瀾，像被系統寫好程序的機器人。
林可可突然想到他約自己在兒童游樂場見面，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
兒童游樂場夢幻又耀眼，在那裏打發時間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絲毫不在意時間的流逝。它像一個美好虛無的烏托邦，也如同胡朝陽和封測玩家們創造的“糖果城鎮”。
“可可，走吧。” 沈律輕輕拍了拍她。
林可可回神，點頭，“嗯，好。”
可等到第二天再來時，病床上已經沒有毛比利的身影。
醫生說毛比利在他們昨天走後不久便堅持出院了。
從醫院回到家的路上兩人沉默，林可可捏着手機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沒有撥通電話。
沈律問她，是不是在擔心毛比利。
林可可說，她只是想不明白毛比利在逃避什麽。
沈律說，也許是被大家知道了他選擇留在游戲生活，覺得羞恥。
林可可又說，她也不能理解玩家們選擇留在游戲中的意義是什麽。
沈律沉思後由衷說，很羨慕林可可擁有一顆永遠清醒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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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空筆記”上演了一出朝生暮死的鬧劇，輿論沸騰了幾天後，人們再次想起“味道數據”這項偉大發明。
自從消費者協會還了“味道擴香機”清白，林可可的店鋪又湧上來一大批訂單，餐廳更是日日滿座，店長天天催着老板研發新産品。除此之外，味覺師的群聊人數終于突破三位數，林可可又開始了在大群裏無情怼新人的日常。
不過，還是經常有媒體跳出來撰寫一些無腦發言，譬如——
【人類有望“恢複味覺”：研究證明，當前科技已經可以通過刺激神經的方式，調動對于美食味道的記憶，專家指出，一旦這項技術進行發展完善，人類有望“恢複味覺”！】
對此林可可翻了一個偌大的白眼，吐槽：“又是标題黨！”
沈律看到報道上“恢複味覺”的字眼，立即明白過來林可可在罵什麽，對于這類瘡好忘痛的行為他也無法理解。
“啧，還真有這麽多腦殘在下面回複啊！看來真應該讓他們試試被盜取記憶的滋味。” 林可可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人類明明就是不可能恢複味覺了，為什麽大家就不接受這一點呢？”
看到林可可這樣篤定，沈律突然好奇問她：“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人類有一天會恢複味覺嗎？”
林可可思索幾秒，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申請公測答卷的最後一題嗎？”
“記得，如果重獲味覺你最想吃到的東西是什麽，是吧？” 沈律說。
林可可點頭，“嗯，所以如果讓你回答這道題，你會填什麽答案？”
“你爺爺做的幹燒魚。” 沈律說，“那是我第一次嘗到那麽好吃的做法，那道菜是我啓蒙菜。”
說完沈律又問林可可的答案，她卻說：“最後那道題我沒回答。”
沈律眉毛動了動。
“答案我空在那裏了。” 林可可說，“我本來想寫一道爺爺做的菜，一開始猶豫是因為想吃的太多了，不知道該寫什麽。後來才反應過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吃到他做的菜了，想想還是不寫了。”
既然損害是不可逆的，就別去做假設，所以那道題本身就“沒有如果”。
沈律不知怎麽回應這個答案，只能輕輕将林可可攬到懷裏。
其實他至今也無法想象，林可可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情離開那座島的。她明明每分每秒都在思念爺爺奶奶，在那樣極致的誘惑下，她卻能夠清醒地判斷是非，然後毅然決然選擇離開。
不過，她從來都不需要無畏的同情和擔心。
林可可睡下後，沈律無眠，于是翻起放在床頭的筆記。他看着熟悉的字跡，想起十幾年前和林爺爺匆匆的一面之緣。
十六歲那年，林爺爺口中的“筆記”讓他期盼了一整個青春，後來他等了許多年，本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在自己選擇走出廚房後，輾轉收到了那本筆記。
那時的他不會想到，和身旁人命運的齒輪早在那一刻就開始轉動了。
沈律輕輕翻動頁碼，不知不覺看到了最後一頁。
林可可曾說，老爺子的這本菜譜筆記冗雜啰嗦，不過她最喜歡的是爺爺寫在結尾的最後一句話——
“記憶食物味道最準确的器官不是舌頭，而是大腦和心髒。”
食物的味道之所以深刻難忘，并非全然依附于味蕾，更是記憶中的每一幀往昔時光，回味悠長。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