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行程的獸人羅爾載着陸晚晚回了住所,星際快遞已經等在了門口。
陸晚晚簽收下,幾人一起将控制艙擡到了別墅後面的自帶的一個半封閉的小院子裏。
小院子邊上,還有一個自帶的像儲藏室一樣的房間,很大。
這兒應該也是顧訓庭平時來的最多的地方,和陸晚晚印象裏的不太一樣。
被打掃過了,也多了好些架子,上面看似散落實則規整的放着許多零碎的金屬和一些功能未知的碎片。
陸晚晚還看到了一張金屬制的桌子和板凳,看起來和刑訊室似得,應該是顧訓庭的“工作臺。”
其他人離開了,方方也站在一邊待機。
控制艙占據了大半院子,被包裹着銀色特殊金屬裏,只能粗略的看出整體的形狀:
那是一個長寬都約為兩米的立方體。
準确的說,是一個邊緣橢圓,卻能明顯看出被擊打變形的立方體。
上面設計了一個按鈕,根據之前送貨人傳給她的資料,只要點開,外表這層稀有的記憶金屬就會自動脫落。
陸晚晚沒有點開,轉身準備回房間修煉,“方方,如果等下小公主回來了,你給他開下門。”
她猶豫一下,“如果他問起我,就說我累了。”
方方覺得陸晚晚好像哪裏和平時不太一樣,但方方并不知道她到底怎麽了,只是遵守着機器人的本能,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都沒注意到,放在院子裏的控制艙,似乎輕輕動了動。
……
在陸晚晚離開一個多小時後,顧訓庭才醒來。
他第一反應就是掙紮着坐了起來,想要去找身邊的陸晚晚,但整個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只有他一個人,方方不在,軟軟也不在。
鳳眼輕輕阖上,長長的睫毛卷起,顧訓庭單手撐着面頰,心裏一瞬間掠過糟糕的念頭——
陸晚晚不在這兒,是不是說她剛剛透支的太厲害,所以被謝柯帶到另外的房間治療了?
顧訓庭抿着唇,忍着還沒完全平息下來的疼痛,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
門被打開,“你醒了。”軟軟從外面跑了進來,黑色的機器貓身後跟着推着一車檢測儀器的謝柯和可可。
它剛剛一直看護着,看到顧訓庭有要醒來的跡象就去找謝柯他們了。
謝柯看到他那一張因為擔憂而顯得過于陰郁和猙獰的俊臉,被吓到了,“顧訓庭,你怎麽這個表情?”
“謝柯,”小公主聲音很冷,在念到“晚晚”二字的時候,卻又溫柔的不可思議,“晚晚呢?是不是……”
是不是為了他,又吃了苦頭。
“哦。”謝柯把門關上了,“是不是什麽?她治療完就先回去了。”
謝柯說,“她好像生氣了。”
“生氣。”小公主敏銳的抓住了謝柯話裏的重點,眼底一下暗淡了起來,“為什麽?”
謝柯撓撓頭,“不知道,她一睜眼看到和你握着的手裏都是血,臉色立刻就差了。”
“大概是因為雌性都比較愛幹淨?”謝柯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哪怕對上顧訓庭變了幾次的臉,還是沒能get到重點。
“嗯……”顧訓庭垂下眼,擋住裏面無法抑制的一閃而過的受傷,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說過。
但是,陸晚晚真的是因為碰到了他的污血,所以才會生氣的麽?
顧訓庭又覺得哪裏不太對,但他又想不到別的理由。
“晚晚不會覺得你的血很髒的。”軟軟在一邊反駁,“軟軟還記得呢,第一次接你回來的時候,你身上比現在還髒呢。”
顧訓庭:“……”
他眼底劃過一抹驚訝,他一直以為,是陸晚晚讓別的機器人幫他處理的。
原來,是她自己親自……
壓下的唇角又向上翹了幾分,心口蔓延上奇怪的感覺,小公主克制着翻湧的情緒,卻是一刻都不想再呆着這兒了。
他想見她。
“可是不是讨厭髒污,她為什麽要生氣啊。”謝柯在一邊直男式發問,小公主一聽,又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邊一直保持着沉默,觀察了“惡魔”半個月的可可終于忍不住了。
可可第一次不帶偏見的看着顧訓庭,就好像在看一個戀愛中什麽都不懂的懵懂少年。
她嘆了口氣,問了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你有和她說,治療的時候你會流血會很疼嗎?”
看到顧訓庭搖搖頭,可可無語了,“為什麽不和她說呢?”
“她大概是覺得你硬撐着,很自責吧。”
自責、心疼。
回去路上,顧訓庭滿腦子都是可可說的這兩個詞,好像如夢初醒一般。
明明身體很疼,心尖卻忍不住傳來一陣陣甜蜜。
他表情一會兒自責,一會兒又彎着唇,一會又有些偏執,看的一邊的軟軟都快懷疑自己電子屏出問題了。
“那麽,顧先生再見。”
羅爾面上維持着職業假笑,心底泛着嘀咕告別了疑似被疼瘋了、無法管理表情的某喵。
“噠噠噠。”
一陣機器踩在地面上,濺起水花的聲音響起,院子的門被打開,方方打着傘,“歡迎回來。”
小公主按住懷裏掙紮着不想再被薅毛的軟軟,聲音帶着詭異的溫柔,“乖,地上髒。”
軟軟&方方:“……”
這個小公主是假的吧!
“控制艙到了。”方方說。
顧訓庭身體一下僵住了,很快又歸于平靜。
“晚晚說,她累了。”方方又說。
顧訓庭愣了片刻,點點頭。
天空中籠罩着濃厚的烏雲,顧訓庭終于放過了軟軟,一只喵來到了院子裏。
他看着那個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機甲控制艙,抿着唇,眼底是一片看不清情緒的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湧起寒風,顧訓庭還是沉默着。
他在院子裏呆了有兩個小時,但依舊還只是安靜的面對着扭曲的控制艙,什麽都沒做。
然後軟軟就和其實一直都沒睡的陸晚晚打了個小報告,說小公主一直在吹寒風→_→
陸晚晚好不容易才把軟軟被小公主全都薅逆了的毛給順過來,本來她在等那人來找自己的,但等了好久他沒來不說,還一直吹冷風,呵:)
她沒忍住,穿上鞋,雖然說着很生他的氣但身體還是依舊誠實的關心着,剛剛治療結束,他不能在院子裏待太久。
但越靠近院子,陸晚晚就越覺得空氣裏的氣氛很壓抑。
那人坐在形狀扭曲的控制艙前,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落寂。
“……”陸晚晚走到他身邊,那人擡頭看了她一眼,視線裏卻是她從沒見過的迷茫。
陸晚晚一下子沒脾氣又丢人的心軟了。
她把方方新織好的圍巾遞給他,即便心裏壓着火,看到他的眼神,也大概能猜到他現在的心情。
在之前的半個月,她偶爾也會和謝柯和可可聊聊天,也知道了一些事。
就比如,一直伴随着他征戰的機甲“撼宇”,其實是他當年入學的時候一點一點拼湊出來的。
甚至包括裏面的控制系統,也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
一點點的打造,給它增添稀有金屬,才有了後來的撼宇。
陸晚晚想,這一臺機甲,盡管已經毀損,但對顧訓庭而言,依舊有着很特別的意義。
她想着等秋後再和這只大貓算賬,故作輕松的說,“打開看看吧,它是你的老朋友吧。”
顧訓庭抿了抿唇,點了點頭,伸手按下了按鈕。
銀制的稀有金屬一點點的退去,露出了內裏破碎又扭曲的黑色控制艙。
艙門破碎,裏面漆黑一片,似乎什麽都沒了。
光從外觀,就能看出,這一臺機甲在當初的星際爆炸中,承受了多少傷害。
陸晚晚看見顧訓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伸手撫了上去。
他恢複了一些的精神力克制不住的湧動,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低沉和喑啞,他說,
“好久……不見。”
陸晚晚眼眶有些酸。
“咔擦”
“咔擦”
耳畔傳來細微的響動,陸晚晚擡起頭,看着那個破碎的控制艙同顧訓庭手掌相觸的地方,漸漸的、亮起細碎的藍光。
“咔擦”、“咔擦”
像是沉睡多年的齒輪一點點的重新轉動,又好像是蒼老的機器正在運轉最後的能量。
這樣沉重的聲音和晃動,在安靜的院子裏顯得十分突兀。
藍光亮起又像斷片一樣暗淡下來,從破碎的控制艙裏,傳來了斷斷續續的電子音。
“歡迎……回……”
“主、人……”
“……”聽到這個聲音,顧訓庭瞳仁一下緊縮,陸晚晚看到那個什麽時候都好像淡定無比的人,表情驚訝又痛苦。
一道藍光掃過陸晚晚的面頰,電子音又響了起來。
“……主……朋友……?”
陸晚晚驚訝的睜大了眼,聽到顧訓庭的說,“嗯。”
“……真……好……”
說完這句話後,電子音一下沉寂了下來,藍光也全都消散了。
“是不是沒有能源了?”陸晚晚小聲的問,她話音未落,“咔擦”、“咔擦”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藍光重新亮起,卻比之前暗淡數倍。
“……顧、靈……東西……”
電子音已經沒辦法完整的表達意思了,“……毛……”
顧訓庭聽的認真,他眼睛是紅的,“我知道了。”
陸晚晚聽不懂它斷斷續續的在說些什麽,只覺得眼眶很酸,她看着面前的原本藍光快熄滅的控制艙,在接受到顧訓庭說出的話後,突然亮起比之前燦爛幾倍的藍光。
這一次,陸晚晚總算聽清了電子音、不,她總算聽清了撼宇的話。
第一句是對她說的,“交朋友、撼宇……開心……”
第二句是對顧訓庭說的。
它說,“主人,再見。”
“……塌……”
“小……心……”
長長的尾音徹底消失,面前的控制艙就好像到了生命的終點一般,徹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十幾秒後,等待了七年的機甲系統,連同掩埋在損毀嚴重的控制艙,在兩人面前,一點一點的坍塌了。
它坍塌的很溫柔。
大片大片的金屬掉落,露出骨架、再從骨架,一點點的脫落下細碎的金屬。
就像程序破損、早應該在七年前就消散在宇宙中、不會再有人記起的撼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