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朵雪花(二十)
男人手笨, 做不好家務,男人粗心,帶不好孩子, 男人還大大咧咧捉摸不透女人, 所以他們不用做家務, 不用帶孩子,更無需去體諒母親或是妻子, 海月花曾經也這樣認為。
但男人在面對上級時很會看臉色,塔木洪與努爾提無師自通便知曉怎樣讨好弘闊可汗,他們尊重父親敬畏父親向往父親, 力求在父親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卻會對母親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
海月花的哥哥迪哈爾繼承了一切,無論是阿依汗将軍的職位還是家産,除卻海月花出嫁時帶走的那一少部分外通通屬于他, 他還繼承了家族的名譽,即便如此,迪哈爾依舊不知足, 他希望能通過身為可敦的妹妹更進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比海月花多嗎?他當然知道,只是他永遠不會說。
父親們知道女兒委屈, 不過他們默許,兄弟們知道分配不對等,但他們無視, 丈夫們同樣知道妻子不易, 可他們不在乎, 兒子們也是如此, 他們潛意識便認為生下自己的母親低于父親,只因女人在家庭中的“隐形”。
“皇帝手眼通天, 前朝之事他尚能處理的井井有條,怎麽後宮女人争鬥他卻看不懂?”
海月花語重心長地對皇後說:“你清醒一點吧,他什麽都知道,自己養了一後院的小貓小狗掐架,你圖什麽,不就圖它能看個樂?”
後妃們勾心鬥角争奪聖寵,皇帝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失,他為什麽要管?反正這群女人翻不了天,都要依附他生存,到他七老八十,只要他是皇帝,就永遠有數不清的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源源不斷入宮。
與其想着做他生命中最特殊的那個女人,在他心中占據最重要的角落,叫自己受盡委屈,還不如拿起刀。
拉合雙手環胸靠在牆上說風涼話:“得了吧海月花,你就是跟她說上一千一萬句也是無用,別浪費唇舌了,這種女人死一個少一個,讓她留在世上那是給男人添磚加瓦。”
臨死都要把幾十斤重的皇後朝服往身上套,活了幾十歲到頭來竟只賺這一身衣服,要她說,豐國皇帝放個屁,豐國皇後都能一臉陶醉地說是香的。
海月花言盡于此,小清卓難過地望着皇後,“皇後娘娘,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難道也不管四公主了嗎?她在你心中,沒有皇帝重要嗎?”
“沒有吧。”拉合無情打斷小清卓的幻想,“她對四公主好是因為她沒有兒子,她要是有親生兒子,我看四公主也得像了了那樣被送出去和親。”
拉合有女有兒,對皇後的心思把握準确:“我甚至覺得她也不是真心疼愛四公主,好歹是一國之母,手段不比人差,怎麽女兒在受罪,她卻跟沒事兒人一樣只想着替丈夫去死?”
拉合認為不能像母狼那樣保護幼崽的女人不配稱為母親,生下女兒卻不教導女兒如何生存,只要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找個乘龍快婿等男人疼愛,甚至将女兒當作取悅丈夫彰顯自己母性光輝的工具,這種母親有一個算一個,還是死了的好。
皇後是真不知曉女兒在孟家水深火熱,說來好笑,先前未進殿內,她還知道問一問清卓究竟怎麽回事,一進大殿她眼裏就只剩下皇帝,再瞧不見其他人。
皇後把四公主教成了皇帝最喜歡的女兒,想也知道,皇帝不喜歡叛逆大膽有野心的了了,那麽他所喜歡的自然就是溫順體貼善解人意。
善解他人意,自己受委屈。
皇後從來都被人誇贊賢良淑德心胸廣闊,有國母風範,她自認對皇帝的兒女們無一偏心,對抱養在自己名下的太子更是盡心盡力,如今拉合卻說她不是真心疼愛女兒,當下将她怒火點燃:“澈玉是我的女兒,你憑什麽說我不愛她?難道我愛她,還要做給你看?你以為你是誰?”
海月花此時也覺與皇後話不投機,她搖頭:“你對我們這樣兇悍,怎地不敢對豐國皇帝大聲說話?”
清卓認真思考中:“這算欺軟怕硬嗎?”
海月花:“當然不算,你看看我們跟那老東西,誰軟誰硬?”
那清卓就不明白了,見小丫頭面露不解,拉合忍着寒意捏了把她的小肉臉:“她讨厭我們,也讨厭她自己,讨厭我們反抗,更讨厭從我們的反抗中看見她自己的不反抗。”
敢對海月花跟拉合這樣說話,因為她們是女人,不敢跟皇帝這樣說話,因為皇帝是男人,就這麽簡單,哪怕貴為一國之母,依舊自輕自賤。
清卓被拉合一連串話說得頭腦發暈,好像聽懂又好像沒懂,不過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皇後活着,等自己救出四姐,讓她們母女團聚,只要有這樣墨守成規的母親在,四姐依舊會處于痛苦之中。
四姐雖愛慕孟玉堂,卻不想嫁給孟玉堂,皇後沒有尊重她的想法,而是自顧自決定了這樁婚事。
清卓恍惚中想起了了曾經說過的話——這樣的愛,比恨還要可怕。
愛會成為枷鎖,四姐也好自己也好,都被“愛”束縛成繭,從而失去破殼重生的勇氣。
想到這裏,清卓把皇後的匕首雙手捧出,放在皇後面前還給了她,她想,要死就去死吧。
“別說你是為四公主死的。”
皇後呆若木雞,明明匕首近在咫尺,她卻失去了将其拿起的勇氣,她想捍衛皇帝的尊嚴,可皇帝畏畏縮縮,她想呼喊女兒,卻又想起女兒已嫁人,是自己親自将她嫁出去的,哪怕女兒哭着說過不想嫁。
她想,澈玉那麽喜歡孟玉堂,怎麽可能不想嫁?母親難道還會害女兒?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澈玉啊!
拉合看見皇帝都嫌晦氣,她問了了:“公主,你說的啊,随我處置。”
了了:“嗯。”
既然如此,拉合三下五除二将皇後綁起來丢給自己的手下,“把他扔馬圈裏去,別礙我的眼。”
什麽和平的象征不過嘴上說說,皇帝是死是活都不影響兩國關系,此番過後天下一統,沒有隴北也沒有豐國,那皇帝的死活就更沒人在意了。
了了不關心皇後自不自盡,而德妃苦苦等待半天終于見到自殿內走出的女兒,大喜之下拔腿就沖,直到了了面前才意識到,女兒比起離開時長高不少,塞外的黃沙與風霜并未将她變得面目全非,反倒有種令德妃畏懼的氣勢,這氣勢比聖上更甚。
于是原本打好的腹稿在唇齒間轉了兩圈,到底沒能如實說出,只得幹巴巴詢問:“小六,你、你可還好?母妃心中對你十分挂念,對了,給你寫的信,你都收到了麽?若是收着了,怎地一封不回?”
了了:“離我遠點。”
德妃沒想到她這般絕情,先是震驚,随即大怒:“我是你母妃!是我把你生下來的,沒有我哪裏來的你?你怎麽能這樣跟我說話?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清卓驀地握緊了拳,臉色陰沉不定,海月花見狀彎腰詢問:“你怎麽了?”
清卓怕自己失态,便搗住耳朵不去聽:“我沒事。”
德妃前恭後倨,變臉極快,對了了無禮,拉合直接把刀架了上去:“誰允許你冒犯公主?”
那刀刃雪亮鋒利,隐隐透着股血腥氣,德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瞬間失了聲,哆嗦着說:“你、你敢!我可是小六的生母!小六,你該不會是要母妃的命吧?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弑母之行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隴北篤信天神,對承諾與詛咒尤其看重,怎麽會有母親這樣咒女兒?
了了問:“你待如何?”
“不管怎麽說我都是你的親娘,當娘的哪有不疼女兒的?”德妃先打了把感情牌,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沒有取下的跡象,了了又面無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她在心裏罵了兩句,這才繼續,“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跟你哥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父皇懷疑我們與你勾結,幾次三番于朝堂上當衆斥責你哥哥,小六,你哥哥都是為了你才這樣,你可不能沒有良心!”
這話聽着不對味兒,拉合眼一眯,了了更是難得有耐心:“要怎樣做,才算有良心?”
“現在你已經贏了不是?女兒家家的,之後沒必要那麽辛勞,成天抛頭露面像什麽話,讓你哥哥幫你挑選個品貌兼備的好夫君……”
拉合嗤笑:“他算個什麽東西,也敢給公主挑選夫君?”
了了則問:“他以什麽身份為我挑選夫君?”
德妃想也不想:“自然是皇帝!”
說完,她見隴北女人們盡是一副見鬼模樣,絲毫不以為恥,反倒理直氣壯:“怎麽了,你是個女人,總得扶持個人當皇帝吧?有誰比你一母同胞的哥哥更合适?你哥哥做了皇帝,你依舊是公主,還是大長公主,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這有什麽不好?”
海月花想嘲諷兩句,不過看德妃的神态語氣,人家還真不是想搶了了的功,而是真心實意認為了了應該這麽做,因為在德妃心中,從來沒有女人當皇帝這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