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十)
美狄亞憤怒極了, 不停掙紮,因為她很不老實,了了幹脆将她捆起來丢到馬上。羅茲打賭輸了, 不得不和女巫共乘一騎, 女巫大叫道:“你要帶我去哪裏?這裏就是我的家, 我哪兒都不去!”
了了示意她閉嘴,美狄亞悻悻地停止叫嚷, 但一路上她都嘗試着逃走,克羅哈爾這個城市對她來說充滿回憶,悲傷的痛苦的悔恨的……在這些負面情緒的擠壓下, 那點微不足道的快樂跟美好已經無從想起了。
菲歐娜見到了了後便高興地迎上來:“冕下, 詛咒解除了!”
她還跟羅茲與斯賓塞擊了個掌,美狄亞打死不肯從馬上下來,她似乎一眼都不願意看這個莊園, 哪怕這裏曾經是她的家。
了了強硬地把她拎了下來丢進大廳,美狄亞将尖尖的帽子拉下遮住面容,她不想看到這裏的一草一木, 那會讓她感到強烈的羞恥。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她用力按壓着帽子,“如果要抓我, 直接将我關起來好了。”
了了淡淡地說:“你又沒犯法,我沒有關你的理由。”
美狄亞的手一頓,菲歐娜等人也因此而驚訝, 怎麽會沒有犯法呢?身為沒有登記的黑女巫, 用殘忍的詛咒殺死了三名貴族, 而且還是領主貴族, 這罪行足以讓女巫被碎屍萬段了。
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美狄亞才是克羅哈爾真正的貴族。她是領主的女兒,因為愛情背叛了父親并誅殺了弟弟, 扶持自己的丈夫成為了新領主,她的丈夫、長男、次男,其實是沾了她的光才跻身于貴族階級。所以只要了了願意,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将這件慘案抹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等于是鑽了帝國法律的漏洞。
美狄亞是先遭到了背叛,後成為的女巫,身為貴族的她擁有平民無法匹敵的特權,她有權力對屬于她的丈夫和孩子做任何事,哪怕是殺死他們。
恨會令人強大,但過度被恨意左右,卻會迷失靈魂。
“複仇結束,你該承擔屬于你的責任了。”
矮小駝背的女巫蜷縮在黑色的長袍中一動不動,其實在黑暗森林的日子并沒有多麽快樂,複仇只是短暫地撫慰了她的靈魂,當一切結束,美狄亞已經找不到支撐自己人生的理由。
過了許久,她沙啞着聲音問:“……你是想讓我做領主嗎?”
了了:“這本來就是你的位置。”
美狄亞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想起自己之所以堅定地選擇“愛情”,背叛父親的原因,是因為父親越過身為姐姐的她,要将領主之位傳給弟弟。明明她感應了元素,成為了支配者,結果卻輸給了普通的弟弟!
等她的丈夫成為領主,她便心甘情願做他身後的女人,可幸福的日子總是不長久,她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愛情,從此堕入仇恨之海,只想讓那個男人痛苦。
扭曲的面容、萎縮的身體,是她詛咒他人的代價。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
了了看了下時間,“接受還是拒絕。”
菲歐娜羨慕壞了,美狄亞發現自己終究是想活下去的,她還是渴望權力,渴望成為人上人。
“……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麽?”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美狄亞很清楚。她知道自己的事情瞞不過上頭的人,但大公可以輕描淡寫的将一切略過不提,也就是說,如果她想做領主,就等于默認加入了大公的陣營,成為大公勢力的一部分。
“自然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說完,了了問羅茲與斯賓塞,“我身邊的騎士團正在招新,有興趣嗎?”
她們倆的能力不算強,但了了自己就足夠強了,比起強大卻效忠于國王的下屬,她更願意組建自己的騎士團。
兩位獵人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誰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有有有!”
了了開啓任務卡牌準備回中心大陸,同時沖菲歐娜昂了下頭:“跟上來。”
蒼白的占蔔師頓時眼睛發亮!
關于本次“貴族勾結反叛者”的事件,了了所寫的任務完成報告基本與事實沒有太大關聯。她将美狄亞描述成了無辜的受害者,老領主父男三人是謀害貴族鸠占鵲巢的反叛者同黨,如今反叛者盡數落網,冒牌貨也被當場擊殺,克羅哈爾不能沒有領主,于是她做主讓被陷害的前領主之女美狄亞暫代領主一職。
說是暫代,等考核過美狄亞的能力,确認她能夠勝任領主的位置,基本上帝國便不會換人。
國王捏着這位新大公寫的報告來回看了幾遍,問大主教:“你覺得是真的嗎?”
大主教也讀過了報告,他對此不置可否:“無論是不是真的,它都已經是真的了。”
在這份報告送上來之前,克羅哈爾本地已将新領主的身份公之于衆,現在收回只會令人質疑帝國朝令夕改,所以無論事情的經過是否真如報告中所說,哪怕是明知內有蹊跷,他們也只能默許。
國王将報告丢到一邊:“一個小城市而已,随她去吧。”
在他看來這只能算是小打小鬧,新大公迫切想要穩固地位是很正常的行為,立功是最好的揚名方式。
“還有她的騎士團。”大主教提醒,“她似乎想要組建一個女騎團。”
國王說:“這恐怕不容易吧?女騎的能力比起男騎要差上許多。”
大主教笑了笑:“陛下忘記她還是一個很有天賦的魔藥師了嗎?也許能夠改善體質的魔藥不适用于體質特殊的聖女,卻能用于身強體壯的女性支配者。”
國王笑起來,大主教跟着加深了笑容。
然而跟他們想的不一樣,了了并沒有照葫蘆畫瓢的将自己用過的魔藥用在她新招攬的騎士團身上。被她選中的女騎都是各自騎士團中的佼佼者,她們在身高體重上比不過同團男騎,然而在如此劣勢下能立足于騎士團,表明她們本身便有超越異性同僚的才能。
帝國可不會在軍中養無能的廢物。
進入大公莊園的第一天,女騎們被安排做了個極為詳細的體檢,體檢結果送到了了手邊,她們都很健康和強壯,如果不比支配能力,有些女騎的身體素質甚至遠超同團男騎。
并不擅長的占蔔師坐在一邊幫忙整理資料,她的水晶球在手邊緩緩旋轉着,散發着動人的光芒。
兩名女騎被帶入會客廳,她們穿着相同的制服與單肩披風,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眼神堅毅卻難掩激動——被選入大公的騎士團,無疑可以用一飛沖天來形容。
菲歐娜請她們分別躺下。
是的,躺下。
兩人沒有任何疑問,完全服從命令,這是軍人的天性,也是騎士的忠誠。
躺下後,又被要求解開制服,并服用一碗黑漆漆的糊糊狀藥湯。
藥湯是從美狄亞那裏弄來的,這家夥在黑暗森林待了十多年,研究出了各種各樣古怪卻有奇效的藥方,像是這盆藥湯,能夠護住她們的內髒與血液,這樣可以避免被寒氣所傷。當然,了了也要将雙手浸泡到同樣奇怪的黑色藥糊中。
為此她還戴上了占蔔師的手套,不過即便如此,當了了的手觸碰到騎士的身體時,她們還是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好冷……只是被大公碰到身體,便呼出來了白氣。
久經鍛煉的強健身軀完全無法抵擋寒意,明明在冬天她們都能用冰水洗澡,但僅僅是被大公碰觸,就好像連肺部都一起被凍僵了。
了了檢查過她們的五髒六腑,速度很快,沒有一點拖拉,然後是頭顱。
寒氣侵蝕大腦的感覺非常糟糕,服用的黑色藥湯在此時發揮了功效,她們能夠清晰感覺到冰涼的氣息在顱內游走,繃直的身體完全無法放松。
了了沒有什麽安撫她人的經驗,她所能做的就是快些結束。
“可以了。”
兩位騎士聞言如臨大赦,連忙坐起身将衣服穿好,手指觸碰到衣扣時還在因寒冷顫抖,菲歐娜及時送來暖身的藥湯,女巫熬出來的東西,難看難聞也難喝,但意外地有效。
這兩人是了了從新騎士團中随意抽取而來的,并非特指,之後她又抽取了幾批人進行同樣的檢測。
菲歐娜看過體檢報告,整份報告已經極盡可能的詳細,冕下為何還要檢測女騎們的身體呢?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有一份請帖送來,是一位貴族邀請了了參加三日後的一個大型拍賣會,想要借此與這位新大公打好關系。
被安排留在中心大陸的新大公即将掌管帝國外交部,這是國王陛下思考再三後交給她的部分權力,在這之前是由哈裏森大公負責。但哈裏森大公同時還掌管着帝國國防安全,頗有些分身乏術,于是在他所屬的職務中,分出了這麽一部分給新大公。
比起其它大公所擁有的權力,這确實有些不夠看,因為本世界帝國是絕對的主宰,其它所有種族都只能俯首稱臣,所謂的帝國外交部更像是個擺設。但了了沒有抱怨,她知道一開始就想取代他人是不可能的,六位大公與皇帝早已是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體,除非這個利益集團內部出了問題,否則她永遠別想進入權力中心。
財政、司法、科學技術、國防……這些都被以國王和大公為主的掌權者們牢牢握在手中。
“冕下要去嗎?”
帝國的拍賣會分為兩種,一種由外交部與財政部共同開展,所有種族都可以參加,另一種便是私人的,規模大小及參會人員不定,這次邀請了了的便是一個私人拍賣會。
菲歐娜一邊詢問着,一邊翻開了拍賣物品清單,眉頭很快緊緊蹙起。
私人拍賣會有個特殊的環節,那就是“反叛者拍賣”。
反叛者在帝國不享有任何權利,在選擇成為反叛者的時候,便注定要與帝國為敵,因此不論身份種族,只要被冠以反叛者的頭銜便可自由拍賣,貴族們很喜歡參與這個環節,奴隸總是越多越好,越強越好,越漂亮越好。
“冕下,我見過她。”
菲歐娜将物品清單翻到了最後一頁,推到了了面前,“她絕對不是反叛者。”
照片上是一個只有巴掌大的美麗精靈,身邊則是作為身高對比的花瓶,不超過15厘米的身高,背後有兩對透明的翅膀,整體看起來格外純潔可愛,正是數量稀少的精靈族。
她們沒什麽戰鬥力,卻擁有驚人的治愈能力,傳說精靈族是花草樹木的化身,是最親近自然的種族,因此曾經有一段時間,人類曾經大肆捕捉精靈,用精靈的血肉制藥來永葆青春,這也導致數量驚人的精靈族逐漸瀕危,生活範圍也從全世界急劇縮小。
“那是我剛入伍沒多久的時候,一次出任務誤闖了精靈界,長老精靈怕我出去洩露她們的所在,因此想要将我處死,是她救了我,給我治好了傷不說,還指引了我離開幻境的路。”
菲歐娜記得很清楚,名叫琥珀的小精靈真誠又善良,精靈族謹小慎微,不被允許離開精靈界,怎麽會是反叛者呢?
了了倒是不意外。究竟是不是反叛者,貴族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蓋棺定論,小精靈到底是反叛者還是被冤枉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認定為了可以買賣的物品,那麽貴族說她是反叛者,她就一定是。
發來邀請函的是一位富有的男公爵,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據說各個大陸都有他開設的店鋪。
這次拍賣會被邀請的不只是新大公,還有哈裏森大公。作為帝國外交部的曾經掌權人,他對于這些私人拍賣會上各個不同種族的活物拍賣品的由來再清楚不過。
之所以會纡尊降貴前來,也是想給新大公以及男公爵之間牽個線,讓新上任的外交部掌權人對拍賣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些時候,一些弱小的種族總是沒有自知之明地向帝國求助,希望能夠找回失蹤的族人,殊不知族人正在被論斤稱兩的當作物品販賣。
外交只是帝國粉飾霸權的虛僞謊言。
哈裏森大公,恐怕從中撈了不少油水,物品清單上的起拍價已是天文數字,成交價只會更驚人,怪不得哈裏森大公象征着勇氣,厚顏無恥摒棄人性,有時的确也需要勇氣。
男公爵名叫利瓦伊,年過半百,腦滿腸肥,做工精致的裙子穿在他身上顯得分外滑稽,看得出他很努力想要展現身為貴族的優雅氣質,但光禿禿的頭皮和被肥肉擠壓堆積在一起的五官無情地戳破了他的美好幻想——他看起來像個浸泡在熱油中的肥肉丸,散發着令人想要吃素的氣息。
私人拍賣會一般很注重保護客人的隐私,利瓦伊親自向兩位大公獻上面具,邀請她們進入視野最好的貴賓室。
這是一場毫無底線的狂歡。
只要有錢就能進入,連身份排查都不需要,因此混跡在客人中的還有一些反叛者,畢竟有錢不賺是傻子,利瓦伊不管客人是什麽身份,只要付得起錢就行,他會命人盯住某些或有錢或出身稀有種族的客人,在拍賣會結束後來個黑吃黑,像這樣的事情他幹得多了。
舔着一張臉的利瓦伊毫無骨氣地曲意逢迎兩位大公,對大公們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權力交接,對利瓦伊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畢竟大多數反叛者都有很強的支配能力,他所養的獵人并不是每次都可以輕松得手。
這種時候,就要仰仗身為大公的哈裏森王子了。
掌管外交,清楚各個種族習性的哈裏森王子,只需要稍稍給他一些提示,利瓦伊便能獲得無本萬利的拍賣物品,代價是付出一半以上的成交金額……可這有什麽所謂?他本來就沒有花費太多,即便只能拿到三成利,已經是一筆驚人的數字了。
利瓦伊公爵的財富正是如此堆積而起,他對于斂財到達了一種狂熱的程度,即便換了新大公,也不想失去這門利益來源。
他相信新大公也一定非常需要錢,沒有人會不喜歡錢,錢是最能令人感到幸福的東西。
既然上天令他生為貴族,那麽拿這些低等種族來交換金錢,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冕下,清單上可有您看上的物品?如果有,您在這裏打個勾,等拍賣會結束,我立刻便命人送到您的府上。”
利瓦伊搓着手滿是讨好的笑,恨不得掏心挖肺向了了證明自己的誠意。
哈裏森也在翻看拍賣清單,無意中眼角餘光瞥見一位路過的客人,雖然對方戴着面具,他也還是憑借過人的眼力迅速認出:“呵,喜歡收集标本的來了。”
了了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不認識。
哈裏森點了點清單,對她說:“那是艾拉斯迪子爵,他有個癖好,就是制作各種各樣的标本,他還有個專門用來存放标本的莊園。”
利瓦伊連忙捧場道:“正是正是,艾拉斯迪有一手制作标本的好技術,有一次我去參觀他的标本莊園,險些被裏頭的标本吓一跳,都活生生的,跟活人一模一樣!”
艾拉斯迪子爵喜歡漂亮的東西,無論是什麽種族。他常常會花錢購買年輕貌美的活人,用自己特殊的技法将活人制作成标本,令活人永遠維持美麗。
菲歐娜握緊了拳頭。
她入伍時,軍隊裏總是教導她們要忠誠于國家與人民,可上層的貴族生活如此糜爛殘忍,完全不将平民當人看,天知道她有多想詛咒這個該死的利瓦伊公爵,看他的模樣,像這種拍賣會早已不是第一回,他怎麽不把他自己給賣了?
了了面無表情,根本不搭理搖尾乞憐的利瓦伊,哈裏森擺了擺手示意利瓦伊站到一邊,他對了了說:“也許對于曾經生活在教會中的你來說,現實世界并不都是美好的。”
他同樣不希望了了拒絕與利瓦伊的合作,她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只需要在利瓦伊缺乏珍貴拍賣物時,漫不經心地給他一點“提示”,就能換取大量的金錢,這有什麽不好呢?又沒有損害到她的利益。
只要不危及帝國,大公們适當做一些“壞事”,陛下是不會生氣的。
了了依舊沒有回應哈裏森,哈裏森也不着急,一個人的想法不可能立刻就會改變,只要開了這個頭,早晚有一天她會心動。
拍賣會如期開始,前期還是些頗為正常的物品,直到進入反叛者拍賣環節,會場的氣氛才變得熱烈,從貴賓室看到的畫面令了了以為自己視線裏出現的并不是擁有靈魂與智慧的“人”,而是獸性未泯的動物。
不過或許動物都比他們更懂得珍惜生命。
最先被推出來的是個皮膚白得像雪的青年男人,他有一雙憂郁的紅色眼睛,戴着口嚼,鐵鏈将他的雙手反鎖在背後,是個非常漂亮的吸血鬼。
負責展示的主持人在大屏幕上放大了他的口腔——屬于吸血鬼的犬齒已經被拔下,不過對他有興趣的客人不必擔心,吸血鬼看似脆弱,卻擁有極為堅韌的身體,無論怎麽玩都不會壞。只要不将他們放到太陽下進行暴曬,那麽即便被剁成肉醬,他們也會再度複原。
作為第一個被展出的拍賣物,對吸血鬼有興趣的人不算少,卻也不算多,因為大家都還想再往後看看,尤其是拿到拍賣清單的貴客,他們知道好東西永遠留在最後。
吸血鬼溫順地跪在地上,即便取掉了籠子也沒有暴起傷人,他已經被馴服的很聽話了。
一位客人以兩百萬金幣的價格将他買下,随後他被套上黑色頭套擡了下去,下臺之前,主持人在他的脖頸上蓋了個戳,這個印記将跟随他的一生。
第二位被拍賣的則是狼人,一只很幼小,可能才出生不久的小狼人,還沒有完全學會化形,在籠子咆哮着,用未長齊的乳牙啃着堅硬的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