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 第 605 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七)

第605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七)

李芒對玄門不了解, 但既然是領導派下來的任務,她即便心裏有疑問,也不會拒絕, 總之, 這樁碎屍案, 重案組将要多出這四個外援,至于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芒就不知道了。

随游随覽跟通劫通難四位都是玄門中人,李芒沒有将豐登所說的話轉告他們,而是将人帶去了重案組。

李芒帶的小組加上她一共七個人, 個個都是常年在一線工作的老刑警, 連剛被調進來的魚苗兒也不一般。魚苗兒大學是計算機專業,走特招進來的,她一般很少出現場, 但能力很強。

突然看見頭兒帶了倆和尚倆道士進辦公室,組員們說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一般這種搞封建迷信的案子都是民警負責, 分不到她們重案組啊。

李芒不知道該拿啥樣的态度對待四位大師,想來想去就跟對以前請的外援一樣, 不卑不亢。

她先請四位落座,然後對組裏年紀最大的老刑警說:“葛姐,麻煩你給講講碎屍案的大致經過。”

葛姐今年四十七, 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給和尚道士講案子還真是頭一回。

魚苗兒打開了投影, 葛姐介紹案情時, 她會根據葛姐的話投放現場照片以及痕檢結果和法醫證詞。

從第一場碎屍案發生到現在,剛好滿八天, 但八天裏一共有七名受害者,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樣,從科學角度來講,法醫認為是失血過多致死。

如果只看這些,可能會覺得這是個雖然兇殘變态,但也不是沒有過的連環殺人案,可七名受害者受到如此酷刑,不僅沒有驚動周圍的鄰居,現場更是一點有關于兇手的痕跡都找不到。

其中有兩名受害者家裏安裝了監控,事後魚苗兒調出了案發時間的監控錄像,錄像的畫質有點模糊,但能看得出受害者被以大字型懸吊在空中,随後四處飛濺的血肉讓畫面變得更加難以辨認,等一切結束,房間裏已空無一人。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通過錄像,目前至少能确認作案現場的确就是死者所居住的房屋。

“我們最大的難題就在于,為什麽鄰居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以及兇手究竟是如何進入房間,又從容離去的。”李芒道。

她起身在白板上畫了兩個紅圈,觀察着四位大師的表情。

他們似乎沒有想要隐瞞什麽,從看到第一張現場照片時神情就逐漸變得凝重,重案組除了李芒外,其她沒人會往非自然事件上想,通劫大師跟李芒說:“不知道李警官能不能帶我們去案發現場實地看一看?我們需要确定一些東西。”

李芒當即撈起外套跟車鑰匙:“沒問題,小陸,你跟我一起。”

小陸是她公安大學的學妹,整個人瘦瘦條條,嘴唇很薄,飛眉入鬓,英氣十足,“好嘞,頭兒。”

其她人就原地待命了。

按照通劫的要求,她們最先去的是第七名受害者的家,李芒開了輛警用吉普,坐六個人綽綽有餘。

七位受害者分屬于京市不同轄區,案件情節惡劣,才被歸攏于市局重案組,第七名受害者住在南城,從市局開過去,不堵車都得三個小時。

小陸不懂為啥還要再跑一趟案發現場,或者說跑案發現場她理解,但帶上和尚道士什麽的,她就不怎麽理解了。

趁着在路上,她按照李芒的吩咐,将第七位受害者的信息詳細跟四人說了說。

第七名死者是所有受害者中最年輕的一個,讀得是電影學院,長得相當漂亮,單獨住在南城商業圈附近一套兩百平的房子裏。

這邊房價一平十萬,房主也不是死者,而是一個中年男人。

同時也是發現屍體的第一目擊者。

小陸劃拉着手裏的平板,接收來自魚苗兒發來的資料:“頭兒,魚苗兒查到這個石偉明跟死者之間每個月都有固定的大額交易,死者剛入讀學校時手頭還較為拮據,但從大二起便寬裕了起來,不過石偉明不承認兩人之間有不道德關系,葛姐還在審。”

到達小區後,李芒停好車,發現小陸好像有話說。

小陸湊到她跟前低聲道:“他們穿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顯眼了,咱們還怎麽做調查工作啊。”

李芒搖搖頭示意她少說話。

好在這個小區管理頗嚴,雖然僧道的打扮确實很讓人在意,但進了電梯就好多了。

像這種中高檔,還一梯一戶的小區,正常情況下要拜訪房主,得有密碼刷人臉才能進,但魚苗兒卻查不到訪客的任何信息,好像對方是從窗戶縫裏飛進去的一樣。

一進電梯,通難就沉聲道:“好重的怨氣。”

李芒感覺不到,小陸瞪大了眼,不是,她們該不會真是來超度死者的吧?

死者住在十六樓,進去前李芒給四位大師發了手套鞋套頭套,哦,兩位和尚用不着。

因為碎屍被運走還不到五小時,距離死亡時間也非常近,整個房子裏一片狼藉,牆壁、天花板、家具、地面……處處都是暗紅色的血跡,一個人的身體裏居然有這麽多的血,實在是不可思議。

痕檢們已經來過現場,除了被運走的屍體外,現場沒有任何變化。

李芒跟小陸被要求站在玄關處不要跟進,看着四個人在房子裏轉來轉去,其中随游道士更是取出了一個羅盤,小陸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處于碎裂重組中。

頭兒不是說,這是請來的外援?以前的外援都是老法醫老刑警老側寫師一類的專家,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她憋壞了,小小聲問:“頭兒,這是幹嘛?”

什麽時候她們執法人員都需要搞玄學了?

李芒也不知該說什麽,她見通難大師停在離她們比較近的客廳處,便問:“大師,請問有什麽進展嗎?”

通難和尚臉色很不好看,但這不是針對李芒的,而是針對在案發現場檢測到的怨氣濃度。

他正要回答李芒的問題,只聽砰的一聲,随游道士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李芒跟小陸顧不上他們交代的話,大步上前查看,只見随游道士已經跌坐在地,右手緊緊壓住左手,剛才被他拿在手上測探怨氣的羅盤,居然碎了!

羅盤碎得太快,幾乎是在随游道士手上形成了一個沖擊波,此時他的左手已是鮮血淋漓,幾根指節以扭曲不自然的角度垂墜着,随覽道士則說:“趕緊走,這裏太危險了,已經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了!”

從進來到離開,頂多也就十分鐘。

送随游道士去醫院的路上,三位大師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單純的難看來形容了,把随游留在醫院後,他們跟着李芒和小陸回到了局裏,并再一次進了局長辦公室,這回,重案組其她成員也被一并叫入。

随覽道士說:“連師門的羅盤都碎了,這幽冥必定已經轉化為惡鬼,而且力量異常強大,我等難以對抗,恐怕要請長輩親自出山。”

局長點頭道:“這個我來安排。”

他們四人年紀都不算大,在玄門已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早已能夠獨當一面。與政府合作的這幾年來,出過的任務雖然也有危險,但從沒像這次一樣吃這麽大的虧。

最可恨的是,他們甚至沒見到惡鬼,光是對方留在現場的怨氣,便毀了随游的左手!

李芒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麽個走向,她隐隐有種感覺,這四個大人加在一起恐怕都比不上小豐登。小豐登連現場都不用去,這四人去了現場卻一無所獲,還險些折進去一個。

局長看着重案組的成員,這都是她的得力幹将,事态緊急,已經不能再瞞着她們了。

等出了局長辦公室,大家腳步都是漂的,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居然是真的,這世界上還真有鬼啊!而且也有專門對付鬼的玄門?魚苗兒想起自己大學時還曾作死跟室友玩過請筆仙的游戲,這會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葛姐恍恍惚惚地将審訊結果遞交給李芒,她還處于局長的大爆料中沒有清醒。

石偉明招了。

第七名死者名叫文小華,家境普通,但文小華從小長得就很出色,高中時因文化成績一般,為了能讀大學便改學藝術,結果考到了京市才發現,比他漂亮的多得是,比他有錢會來事兒的也多得是。

當別人從頭到腳都是名牌時,他只能穿幾百塊的鞋子跟衣服,長此以往,虛榮心占據上風,他便悄悄在同性交友軟件上找了個有錢的糖爹,也就是石偉明。

石偉明雖然年過不惑,個矮又肥胖,但出手闊綽,兩人很快達成長期關系,石偉明還将自己名下一套地段很不粗的房産拿出來給文小華居住,兩人每星期都會約會,石偉明不僅送文小華名牌,還每個月都給他打一筆生活費。

靠着這筆錢,文小華如願以償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好生活。

本來石偉明昨晚就要來找文小華的,但他親爹突然中風,他跟着跑了趟醫院,怕小情人不搭理自己,一大早就趕了過來,結果溫香軟玉沒看着,只瞧見滿屋子血紅,當時就給他吓尿了。

他的不在場證明很有力,但石偉明都四十多了,家裏男兒跟文小華一樣在念大學,所以進了市局後,石偉明一直苦苦哀求警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家裏人。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要确定他的不在場時間。

洗清嫌疑後石偉明就能走了,他剛出審訊室,迎面就是倆大耳刮子,打他的人手上戴着戒指,硬是給他臉上劃了道七八厘米長的血口子,随即而來的就是他老婆的破口大罵。

葛姐欣賞了一會兒才跟小陸上去拉架:“行了行了,別在公安局鬧事!”

李芒在旁邊提醒中年女士:“趕緊去醫院做個體檢,別被染上病。”

幹了這麽多年警察,這種在外面跟男人亂搞的已婚男見得多了,根本跌不破李芒的下限。

中年女士到了外面摁着石偉明又是一頓痛扁,她生得膀大腰圓,力氣很大,石偉明被揍得跟條死狗一般,不過沒人同情他。

等重案組全員集合,整個辦公室一陣死寂,李芒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清清嗓子問:“你們對剛才陳局的話,都有什麽想法,說說自己的。”

葛姐慢悠悠地給自己泡了杯普洱:“到我這年紀,只能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小陸:“……”

魚苗兒:“如果可以,我想相信科學。”

組裏最能打,外號鯊魚的沙泓朔有自己關注的點:“人的拳頭能打到鬼嗎?打不到的話,要怎麽樣才能打到?”

旁邊單手撐着額頭,長了雙細長狐貍眼的鐘翠微吐槽道:“你別叫沙泓朔了,改名叫殺紅眼吧。”

她問李芒:“頭兒,這些要都是真的,那咱們以後還怎麽辦案啊。”

李芒沒回答她,問全組話最少,存在感最小的那個:“小張,你覺得呢?”

小張同志推了推她那根本不近視的平光眼鏡,回答道:“我是信這個的,我姥姥還在的時候,十裏八鄉都愛找她算命。”

嚯!

衆人齊刷刷看過來,小張同志淡定地再次推眼鏡:“科學也好玄學也好,端看我們人類怎麽使用。至于陳局說的惡鬼,我個人的傾向是,人有好人壞人,鬼也不能一棒子打死,當然這些都是我的個人想法。”

別看小張同志存在感約等于零,但她卻是個社交悍匪,憑借一張看了就忘的大衆臉能夠打入任何地方的群衆內部,獲取第一手新鮮信息,堪稱重案組一霸。

每次派她去跟蹤嫌疑人,從來沒有失敗的時候。

“叩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重案組的人都朝門口看去,闵英智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話說得挺禮貌,人已經進來并且拉了張椅子坐下了,然後大家看到她身後的小小三頭身,豐登也想學闵英智拉張椅子出來坐,但她個頭太小,好不容易手腳并用爬到椅子上,做好了大家卻發現只能看到一層光溜溜的頭頂。

跟顆會發光的小鹵蛋似的。

原本氣氛頗為沉重的辦公室裏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豐登還不知道壞心眼的大人們為什麽笑得這麽大聲,她往後仰,試圖看清楚。

闵英智把小光頭拎到自己腿上,豐登別別扭扭的,但這麽坐确實高了好多,不會再只露頭頂。

李芒:“陳局都說了。”

闵英智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

闵英智不像闵英傑有深惡痛絕的三件套,但她一向不管活人的事,只有躺在解剖臺上的屍體才能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從某種角度來講,幽冥跟惡鬼都是死人,而且豐登疑似對這些很了解,闵英智也就跟着多關注了一點。

在座的都是同事多年的好姐妹,說是一家人都不為過了,闵英智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你們是怎麽想的,這案子就交給玄門的人了?”

李芒:“怎麽可能!”分清楚誰是警察好不好!

闵英智:“那你們打算怎麽做?幽冥也好惡鬼也好,普通人根本抓不着,而玄門的人好像沒有抓的意思,只會就地處理。”

頂多就是超度和物理超度的差別。

魚苗兒常年浸淫網絡,提出了一個最在意的問題:“幽冥會滋生出力量強大的惡鬼,那惡鬼有沒有可能會失控到無差別殺人呢?如果是這樣,那麽它們是一定要處理的。”

葛姐則說:“截止到目前的七位受害者,要說他們都是有道德的好人,那肯定不是,但不管是小偷小摸還是出賣身體,真的就罪該致死嗎?法律的量刑都沒有這麽重。而且其中有第三位和第五位死者,他們不僅沒有違法犯紀,還是口碑很好的人,他們死了,各自的家庭也随之破碎。白發人送黑發人,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爸爸,我想不出理由去理解兇手。”

豐登抿起嘴巴:“鬼不會考慮這些,它們連做人的機會都沒有過。”

讓“活”都沒“活”過的鬼去感同身受活人,這是不可能的。

本來大家把豐登當小吉祥物,沒想到豐登卻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除了李芒外,其她人都很驚訝。闵英智摸了摸豐登的小光頭,解釋道:“豐登從小被很厲害的玄門中人養大,天賦又好,所以很懂這些。你們別看她年紀小,厲害着呢。”

豐登很配合地昂起小下巴。

她告訴重案組:“殺死這些人的是殍鬼,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親自去查。”

闵英智幫忙解釋了殍鬼的來源與形成,聽得衆人一愣一愣的,李芒當機立斷道:“不管怎麽說,先從豐登提供的線索查查看,如果是……咱們再商量該怎麽辦。”

除卻留在辦公室的魚苗兒外,剩下六人兩兩分組,分別展開調查。

葛姐跟小張分在了一起,她們要去走訪第六位死者的家裏人。

第六位死者是九零年代生人,雖然是京市本地人,但家境并不富裕,他是獨生男,母親早年去世,因工作在北城租房住,家在京市郊外的村子裏,家裏只剩下一個老父親。

老人今年都快七十了,整個人佝偻得厲害,不知是否是因為這個噩耗,葛姐跟小張到時,他正坐在院子裏望天,家裏冷鍋冷竈,堂屋桌上的飯菜都長了毛。

面對這樣一位老人,葛姐只能輕聲問候,小張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跟葛姐說了聲就出去了。

老人不願意開口,葛姐怎麽說都不行,結果小張卻帶來了個好消息,她倆四目相對,小張示意她出去說。

“我打聽過了,這邊村子裏老人很多,好些都是跟他家一起過來的。”小張剛才說了很多話,她擰了瓶礦泉水灌了一半,抹了把嘴道,“九十年代那會計劃生育,家家戶戶都只能生一個,而且多生還要罰款,很多人家都成了超生游擊隊,為了生男孩到處跑。”

葛姐經歷過這些,當下就明白了,那個叫豐登的小光頭說得恐怕是真的,雖然不能打包票第六名死者就是因此而死,但他家當初為了生他,肯定也跑過。

她問小張:“他們家打過女胎?”

小張搖搖頭,露出厭惡的表情:“比這個更過分。很多人家是把女孩生下來去追男孩,他們家不是,他們家為生男孩跑去臨省親戚家的時候,家裏那個女孩沒帶走。”

葛姐呼吸都停止了一瞬,然後小張補充道:“那女孩還不到兩歲。”

為了生男孩到處躲到處藏,這種事別說當年,現在也很常見,但像第六名死者家裏這樣,為了生男孩把不能生活自理的小女孩扔在家裏自生自滅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因着這事兒,村裏老人都很有印象,小張稍微一打聽就出來了,那跟她講這件事的老太太,現在提起來還罵第六名死者家裏不幹人事呢。

兩口子為了生男娃跑了,老兩口居然也跟着去“走親戚”,誰也沒想着把小女娃帶上。

葛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再看那癡癡呆呆不願開口的老人,心裏的同情直接消失。她嘆了口氣,說:“咱們回吧。”

七名受害者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但出事後家裏人基本都趕來了京市,案子沒破都不願意走,一定要等到兇手被捉拿歸案。

要怎麽跟受害者的家人說,也許這兇手根本就抓不到呢,甚至于你們心愛的孩子之所以會死,還是你們造下的孽。

小張一邊提醒葛姐系安全帶一邊問:“姐,你覺不覺得這事兒沒完?”

葛姐就問她什麽意思。

其實小張也說不好,她對玄學是一竅不通的,也就小時候姥姥給人算命測字什麽的,她會跟在一旁看,但姥姥不許她學這些,說是有五弊三缺,不如當個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

“我就是覺得,惡鬼的怨氣那麽重,連無法左右出生,只是吃了性別紅利的兄弟都要殺,那親手把它們殘害致死的其它人……能逃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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