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這種東西, 在大梁不是一件很普及的物件,平常百姓家裏也鮮少有人會去買這個,除非是那種家裏有富餘的人家,才會給自己的妻女買一些口脂。
所以沈謬這個一直生活在男人堆裏的大山匪, 沒見過這種玩意兒。
這種事情, 明裳歌是能夠理解的。
但是這并不妨礙, 她對沈謬很無語。
“這口脂, 很貴的。”明裳歌咽了咽口水,似是忍耐試探一般, 慢悠悠地開口,“你可能吃不起。”
沈謬:“……”
漢口這邊的篝火節确實是在立冬這天的晚上舉行,只不過今天明裳歌焚香沐浴确實消耗了不少時間, 再加上他們還在家裏吃了點晚飯,所以這一出門,還跟沈謬先前預料的差不多,竟然還真磨蹭到了晚上。
先前明裳歌以為的篝火節,就跟先前在沈謬的土匪寨裏那樣,衆人一齊挑一塊空地,然後架起一座巨大的篝火。
烈酒, 美女,熏肉。
無鬧不歡。
但是當明裳歌真的走到街上的時候,卻又發現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街上熱熱鬧鬧的, 還有不少人帶着鬼怪一般的面具, 人們用着各種礦石顏料, 給面具塗成了五顏六色的模樣,一乍看上去,像是跳大戲的。
有人身披稻草衣, 活脫脫像一個個移動的篝火火把。
漢口的護城河邊,也有不少男女老少相攜去放河燈,光光點點,由遠及近,後來的人越來越多,岸邊的河水被密密麻麻的河燈照得通透,河面上下都是燈火一片,波光粼粼,映襯着人的眼睛也帶上了閃爍。
這是明裳歌沒有想到的熱鬧和喧嚣。
沈謬把馬車停在了街口,入了這中心的街道,便是萬人空巷了。全是人擠人,沈謬也确實不好把馬車往街上趕了。
明裳歌倒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稀奇節日,便也很樂意自己下來在街上走動。
街頭人影攢動,沈謬怕把明裳歌帶丢,便牽住了她的衣袖。
街邊有人在吞火,可把明裳歌給吓了一跳。
明裳歌第一次見這樣刺激的表演,連忙拍着沈謬的小手臂,問道:“你們荊州人都這麽猛嗎?火生吞下去不會燙到嘴巴嗎?”
沈謬看着明裳歌一臉新奇的模樣,不禁調侃慫恿道:“要不你上去試試?”
“?”
“不了,不了。”明裳歌尴尬地笑了笑,就準備往後撤,退出人群了。
突然,旁邊竄出了一個帶着神魔面具的小孩兒,他一個猛子,從觀賞圈外面往裏面沖去,明裳歌的左臂直接被他往前給撞去,緊接着,明裳歌整個人的重心不穩,往前倒去。
就在她的臉即将碰到前面那人的背脊時,原本拉住她衣袖的那只手,順勢往下,牽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後扯去。
然後,明裳歌感覺到了自己的背脊硬生生地撞上了身後的那人。
溫熱的氣息又在她的耳旁響起:“別往前摔了,你這口脂我還沒嘗到,怎麽能蹭到別人的背上了呢?”
明裳歌:“???”
明裳歌:“!!!”
要命了,要命了。
明裳歌覺得今天的沈謬着實有點騷過頭了。
但是先前的那番驚險的場景,也讓明裳歌記憶猶新,她沒說話反駁沈謬,只是有些羞赧地跟着沈謬身後走着。
明裳歌走在沈謬的後面,她突然間注意到了二人正牽着的手。
沈謬的掌心溫熱,長年的握刀,讓他的掌心有一層薄繭,牽起來酥酥麻麻的。
乍然間,明裳歌感覺自己的臉上熱意非常,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悄悄擡眼看了正在往前走的沈謬。
明裳歌把自己略長的衣袖放了下來,讓衣袖将将遮住了二人牽住的雙手。
衣袖的邊緣剛剛耷拉在了兩人的手背上,沈謬的手突然換了一個姿勢,他将手順勢朝下握去,二人牽手的姿勢瞬間變成的十指緊扣。
沈謬沒有朝後看來,但是明裳歌能感覺到自己臉又熱了一個度。
她又把衣袖往下扯了扯。
沈謬握她的力道又瞬間加重。
“?”
“……”
算了,只能這樣了。
衣袖只能這樣長了。
明裳歌擡起另一只手給自己的臉上扇扇風,她覺得這臉上的溫度降下去了之後,便偷偷地加快了幾步邁步伐的速度,讓兩人得以并排走動。
等她剛跟上沈謬走動的步伐,沈謬又突然停住了,他指着前方一塊小戲臺子,朝明裳歌挑了挑眉,問道:“前面有皮影戲,去看嗎?”
明裳歌下意識“啊”了一聲,随即了然道:“好啊,我還沒看過皮影戲呢。”
燈影在一座小涼亭的面前閃動,此時小涼亭的正前方已經被許多人擺放好了板凳。明裳歌和沈謬出來沒帶啥板凳,就只能站在後排墊腳蹭着看看了。
涼亭的中間挂了一塊大幕布,表演的場地略顯簡陋,但也抵不住漢口百姓們的熱情和這種淳樸的民風。
盛京是不常見這種玩意兒的,明裳歌的印象裏就以前進宮裏給太妃祝壽,皇帝請人進宮表演過一回,但那回她的座位離臺子更遠,她連根毛都看不清楚。
現在雖然也是站在最後,但是她至少能夠看清楚幕布上演的是個啥。
皮影戲上演繹的故事,大多都是耳熟能詳的,但是大部分人還是會被表演者的精巧技法給震撼到,這也是明裳歌第一次在一片幕布上看見,雲在動、鳥在飛、水在流,皮影戲是用影子來展現的,所以這些生動的演繹,就需要表演者在幕布後面靈活地操作錦帛上綁住的木棍,這對表演者的靈活性就是一種很大的考驗。
這次他們演繹的是漢武帝和他愛妃李夫人的故事,那種陰陽慘舒、蕩氣回腸的凄美愛情,讓在座的不少紅男綠女悲戚落淚。
沈謬看了眼旁邊的明裳歌,卻瞥見她倒是一點表情也無,便出言問道:“你不喜這皮影戲嗎?”
“沒有啊。”明裳歌正看得興起,被人突然這麽一問,到還挺莫名其妙的,“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沈謬搖搖頭,了然道:“我以為你會為這種凄美的愛情哭鼻子呢。”
“?”明裳歌略微無語,“那你怎麽不為這凄婉的愛情流淚?”
沈謬:“我一個大男人當然不會看皮影戲看哭啊。”
“那我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為啥要哭。”明裳歌反問。
“……”
好的,他不說了。
他們兩人算是趕上了湊巧,這一場皮影戲算是這班今晚的最後一場了,須臾過後,這場皮影戲就算是正式落幕了。
衆人見燈光暗了下來,便紛紛開始收起自己的小板凳準備走人了。
明裳歌見大家都散了,便也準備拉着沈謬走了。
但誰知,沈謬卻拉着明裳歌逆行,把她拉到了涼亭處。
涼亭裏,表演人員正準備收拾家夥事,準備走人,卻被沈謬給叫住了。
沈謬讓明裳歌站在涼亭前,在第一排板凳上坐下,這第一排板凳是皮影戲班子給帶來的,所以就沒有被觀影的人給帶走。
把明裳歌安頓好以後,沈謬便來到了幕布後面,他給了這班子的班主一些碎銀子,然後借了他們這些家夥事。
幕布後的燈再一次被點亮,只是這次表演者準備地有些匆忙,這幕布後面還有些人影在攢動。
晃動的一種背影中,明裳歌看見了沈謬。
男人高大的身姿在一衆人影中顯得鶴立雞群,隐隐約約飄蕩的馬尾顯得他意氣盎然。
明裳歌略顯疑惑,她不知道沈謬竟然還會演皮影戲。
但是不到一會兒,明裳歌就知道自己錯付了。
不對,是高估了沈謬。
這也是明裳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這麽蹩腳的皮影戲。
沈謬這次竟然還是演的《牡丹亭》的皮影戲,牡丹亭的場景多,他一個人演繹起來就有點困難,所以整個表演就略顯僵硬。
不過明裳歌竟然還看懂了。
一場皮影戲一般還會有唱曲兒配音的,明裳歌先才知曉了這個規矩,于是她現在屏住呼吸,她期待沈謬為他演繹的這場《牡丹亭》唱曲兒。
這一幕,就是杜麗娘從後花園踏春回來,覺着困倦了,便就睡着了,夢裏她竟見着一書生拿着柳枝過來請她作詩,不僅如此,這書生還将她抱到了牡丹亭,雙雙成就了一番雲雨之歡。
“袅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沈謬不會唱曲,他便直接只好生硬地像背身一般唱誦。
明裳歌坐在小板凳上,她仿佛看到了沈謬魁梧的身姿在幕布後那戰戰兢兢的樣子。
她雙手撐着膝蓋,靥面莞爾地看着他,随後,她出聲接過沈謬嘴裏的唱曲兒。
“偶然間心似缱,梅樹邊,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慘慘無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個陰雨梅天。”
少女的聲音聲動梁塵,餘音繞梁,婉轉又不失來自豆蔻年華的靈動。
活脫脫地把這番美景佳話給唱活了。
月亮冉冉升起,高綴在枝頭,溫柔的月光都仿佛帶了靈性,生怕繞動了這一番的寧靜。
幕布後的燈光漸漸地弱了下來,甜蜜的唱戲戛然而止。
明裳歌看着沈謬徑直地從幕布後走了出來,不解地問道:“故事還沒完呢?怎麽突然停了?”
“沒什麽,到點兒了。”沈謬走過去,把明裳歌從凳子上拉了起來。
《牡丹亭》這個故事,沈謬特意去背過。
後面的那番唱戲,他記得不能再清楚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慘慘無人念。”
這麽悲怆、潸然的曲調,他這輩子都不想讓明裳歌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