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個刺客。這對蝙蝠俠來說是個新敵人。
速度很快，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渾身似乎都被利刃覆蓋，武器甚至能破開他的護甲，幾乎沒有什麽戰術餘地。如果沒有斐莉達在身邊，蝙蝠俠覺得，他如果想在倉促之間贏下這場突如其來且毫無準備的遭遇戰，只能用以傷換傷的方式。
但斐莉達不像他一樣身穿凱夫拉纖維合金戰甲，她甚至強烈拒絕把自己包裹進安全的防護之中，蝙蝠俠懷疑她就算在街頭火并，也是那種會不穿防彈衣就出現在槍林彈雨中的冒險分子。他盡量讓自己在戰鬥中不要為她的安危分神太多。
不過，好在斐莉達顯然不需要他為此擔憂。
這也是蝙蝠俠第一次能以并肩戰鬥者和旁觀者——而不是敵人——的角度看到她全神貫注時的戰鬥。
她說自己不喜歡暴力實在是有點過分自謙了。
蝙蝠俠這一生中還沒有見過哪位格鬥大師能擁有她這樣的技巧和控制力：優雅而精确，戰鬥風格不以力量見長，純粹以變化多端的技巧取勝。
她每一次出手都确保終結，蘊含抗争，不留傷痕，最終這些技巧變為她一人專屬的七七四十九種殺人之技——這麽說也許有些誇張，但并不過分。
如他的調查所見，斐莉達的人生經歷裏沒有大段的空白，不像離開哥譚四處游歷的布魯斯·韋恩，她應當并沒有條件更沒有理由接受這樣複雜的訓練。說句實話，這讓他心中的疑窦更多了，并且再次回憶起紮坦娜有關“二度降生者”的猜測。
“感覺不對？”斐莉達側過臉對着蝙蝠俠微笑道，三把飛刀擦着她的頭發深深地紮進牆裏。
蝙蝠俠從來沒有在和人打架時聊天的喜好，但他也确實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無論是擊打腹叢神經還是用強力擊打頸部的迷走神經叢，這個敵人都表現得無知無覺，極度難纏。
是藥物，還是特殊的防護？
斐莉達從他的反應中确認了答案。她反手拔出牆上的其中一把飛刀，放在手中颠了颠。接着，她像踩着舞曲鼓點般優美地踏前一步，揮起利刃從下至上，深深地從下巴處捅穿了刺客的頭顱！
她松開手，利刃直沒入柄，只有匕首柄上的貓頭鷹浮雕那雙圓形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他們。
和蝙蝠俠糾纏了好幾分鐘的刺客渾身僵直，接着就那麽硬挺挺地滑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具屍體。
他臉上的頭盔也随着動作崩開，露出了下方一張青白交加、瞳孔如同灰蒙蒙的玻璃珠般無神的臉。這張臉的皮膚蒼白如同大理石，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紋路清晰可見。
很明顯，此人看起來已經死去多時。
“別那麽看着我，B。”斐莉達幹脆地拔出那把刀，“我沒有殺人的嗜好……但這位大概并不能算是活人。奧基？”
“我在，導師。”因失血而冷汗涔涔的企鵝人就像聽到了什麽玉旨綸音般掙紮着擡起了頭，“您有什麽吩咐？”
“先去把傷口處理了。”斐莉達溫和地說，“再把外面傷亡的員工也安頓好，我們在這等你。”
科波特用傘支撐着身體，從地上有些顫抖地站直了：“導師，我可以先……”
斐莉達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毫無變化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對成年人而言略顯幼稚的昵稱：“奧基。”
“我會盡快回來，導師。”企鵝人立馬謙恭地低下頭，拉開工作間的門，快步離開。
“……你的下屬對你的确忠心耿耿。”蝙蝠俠不帶情緒地說。他曾經還認為斐莉達是被這群狂人所控制的一尊身不由己的神像，他那時候實在太過于輕視這個看起來文弱溫和的年輕女人了。越了解她越能發現，她不是能被任何人控制和擺布的提線木偶，而是隐于木偶戲舞臺後方，手纏絲線的人。
“我幾乎能聽到你的腦子裏齒輪轉動的聲音了，蝙蝠俠。”斐莉達頭也不回地輕笑道，“在想怎麽對付我？還是……怎麽馴服我？”
她側過臉，勾起唇角，琥珀色的眼珠在暗處仿佛發着金色的光。
蝙蝠俠感覺到一股奇異的麻意順着他的脊椎游上大腦，他扭過頭，沒有接茬，轉而指揮起了自己戰甲中的微型電腦：“回放錄像，開始分析聲音。”
等科波特處理好一切，回到他如今突然變成了一間停屍房的工作間時，已經快到黎明時分了。
他看到自己的導師坐在工作臺上，眯着眼睛打量着手中的刀刃，蝙蝠俠站在她身前，雙手支在她身側，和她湊得很近，同樣嚴肅地觀察着那把飛刀。
“水銀。”蝙蝠俠說。
“古老的設計。”斐莉達簡潔地評價道。
“很精巧，而且有效。”蝙蝠俠專注地看着那把飛刀，“和那把古董有什麽區別？”
“質地。”斐莉達把那一把險些奪走科波特性命的古董匕首舉了起來，觀察着它的刀鋒，“看得出這是什麽金屬嗎？”
“某種合金……”蝙蝠俠湊得更近了，從科波特的角度看去，他幾乎已經是把導師完全圈在了懷裏，“最好帶回去做個采樣分析……你有什麽想法？”
科波特清了清嗓子。
“來得正好，奧基。”斐莉達對着企鵝人晃了晃那把古董匕首，“這把匕首是什麽來歷？”
“我得到它時聽說它有個名字叫‘群禽之利刃’。這匕首本該是成套的，一套應當有五把。”科波特迅速地回答，他遲疑了一下，“傳說中這是三百年前的殖民地時期，一個‘利爪’刺殺某個不列颠官員時不慎遺落的武器。我買下它時認為那個傳說是個炒高價格用的噱頭，但現在看來，此人可能就是個利爪，導師……”
“什麽是利爪？”斐莉達很感興趣地說，“我從沒聽說過這種傳說。”
“這是哥譚本地流傳的一首古老的童謠，導師。它流傳的範圍很小。”科波特看着刺客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皺起了眉，“童謠大概是說，有一群神秘人在暗中統治着哥譚，以名為利爪的殺手去貫徹他們的意志。”
接着，他念起了那首童謠：
“當心貓頭鷹法庭，時刻監視你出行。暗處窺望哥譚市，藏于矮牆樓閣間。居于家中它同在，卧于床間它亦存。萬莫提及其名號……”
“……利爪将你頭來尋。”蝙蝠俠低沉地接上了那童謠的最後一句。
他動作不停，用随身攜帶的道具對屍體做着檢測，語氣堅定地說道：“我知道這個童謠，但貓頭鷹法庭只是個傳說。”
“你在哥譚也曾經是個傳說，蝙蝠俠。”斐莉達半阖着眼睛，打量着手中那把古老的匕首，“而且，我曾經也是。我們都知道傳說往往是空穴來風。”
“他們不存在。”蝙蝠俠說。
“好的，B。就當他們不存在好了。”斐莉達睜開了眼睛，“那為什麽這個刺客想要刺殺奧斯瓦爾德·科波特，并且想要讓我們認為他是一個……利爪？”
蝙蝠俠又沉默了。科波特不能說是一個與世無争、不招人恨的好人，但他的對手和敵人似乎都并不是那種會雇傭假扮成鳥類的刺客的人，除非他們很清楚企鵝人對鳥類的喜好，想借此嘲諷他。
考慮到這個鳥形刺客也曾經闖入韋恩莊園，試圖找到斐莉達……它對于被襲擊者的選擇似乎更明确了一些：那些想要，且針對有能力改變哥譚的人。
奧斯瓦爾德·科波特是在哥譚地下快速擴張的勢力無名氏的代表，冰山俱樂部明面上的話事人，也是其中最有名的那一個。無名氏很有希望統一哥譚的犯罪勢力，而如果科波特意外死亡，這個進程将會被直接打斷。
斐莉達則是韋恩集團最活躍的個人股東——因為她的存在，布魯斯·韋恩樂得扮演一個完全的蠢貨，毫無頭腦的花花公子，只知道天真地享樂。
在市井傳言中，他已經成為了自己女友的掌心傀儡，韋恩集團實際上被斐莉達·莫紮特大權獨攬，改名換姓指日可待。
布魯斯有時候會把一些需要董事會通過的、對哥譚有益的議案交給斐莉達去推進。她無論表現得多麽強勢銳利都不會招人懷疑，更不會有人懷疑背後是他和斐莉達共同的決定。蝙蝠俠現在才意識到，這有可能讓斐莉達變成了一面鮮明的旗幟……一個被人視作潛在危險的象征。
受襲擊者的身份組合起來，似乎愈發吻合貓頭鷹法庭的描述了，但蝙蝠俠拒絕認同這種可能性。
他了解哥譚。
哥譚是他的城市，這裏的都市傳說有且僅有那麽幾個，其中真實的十不存一。如果貓頭鷹法庭真的存在，以韋恩集團和蝙蝠俠本人在這個城市的勢力，早就該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我會查清楚。”蝙蝠俠說。
斐莉達似乎模糊地笑了一聲。她放下手中的利刃，偏過頭，看向那兩只白色目片後方，屬于布魯斯的眼睛：“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自己就可以。”他簡潔地回答。
斐莉達那秀氣的眉毛挑了起來。科波特幾乎以為她下一秒就會把那把匕首給捅到蝙蝠俠嘴裏——他媽媽對他爸爸生氣的時候也是那個表情，而導師絕對不像她的外表一樣有着溫柔的好脾氣。
但她只是看了他幾秒，然後妥協般嘆了口氣，額頭輕輕抵在了他胸口的蝙蝠标志上。
科波特立馬識趣地轉過臉不去看導師難得流露的柔軟。但她的聲音還是輕輕地飄進了他耳中：“你總是這樣，B。”
蝙蝠俠和斐莉達對視了幾秒鐘。他大概是在那柔軟的目光中被泡化了，堅硬的內裏中最核心的一小塊坍塌了下去，順着目光流淌過去，最後那一部分永遠被她所占據。
他總是如此。而她總有對策。
蝙蝠俠沉默了片刻，低下頭，靠近了斐莉達的耳畔，聲音很低。
“還記得我們想讓韋恩集團推行的哥譚明日計劃嗎？”蝙蝠俠輕聲說，“重建哥譚最破落的工業區，擴展哥譚的公共運輸系統，改造舊有的城市體制……”
他湊得更近了，聲音已經輕如情人在耳畔的呢喃：“……我會讓布魯斯·韋恩去宣布啓動這個計劃。如果真有這樣的刺客，他們也會盯上布魯斯·韋恩。”
所有人都會反對這個計劃，但他知道，斐莉達不會為他的冒險而憂心。她果然笑了，眼眸中亮起粼粼的微光：“那……就讓我們與死亡共舞吧。”
“沒人會死，小斐。”蝙蝠俠也難得地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很淡的微笑。
蝙蝠俠走了，而斐莉達依舊保持原來的姿态，坐在企鵝人的工作臺上，不知道在思索什麽。科波特從不會驚擾導師的沉思，他只是輕手輕腳地上前，把一塊白布蓋到了那個利爪刺客的臉上。
斐莉達就在此時輕柔地開口了：“你相信貓頭鷹法庭的存在嗎，奧基？”
“……我很想說我不相信，導師。”科波特看着那具穿着古董裝甲的屍體，品嘗着胸膛中舔舐着心髒、讓它隐隐發痛的憤怒，同樣輕柔地回答，“但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您認為貓頭鷹法庭存在嗎？”他回過頭，看向斐莉達的方向。
“我的答案是……這不重要。”斐莉達看着她忠誠的下屬，彎起了嘴角。她打開窗戶，踏上窗臺，轉過身朝企鵝人伸出了手：“來，奧基。我們去更開闊一些的地方。”
科波特的心髒狂跳了起來。黎明的微光已經開始從大地邊緣逐漸上升，此刻是拂曉前夕，天空最黑暗的時刻。科波特是個務實的人，務實意味着更喜歡腳踏大地，他很少像此刻一樣站在高處俯瞰這座城市。
導師就站在他身邊，她在風中眯起眼睛，整理了一下寬檐禮帽的帽檐。
“奧基。”斐莉達溫和地說，“我們來複習一下……鳥兒的語言。”
科波特明白了。他張開手臂，回憶起導師教導他這門語言時所說的話。她教導他如何用人類的舌頭發出不屬于人類的聲音，教導他這門語言中的秘密。拉姆桑德語，又叫鳥言，禽語，或者衆鳥集會。
有時候，語言不僅僅是語言，它具有撬動現實的力量。科波特閉上眼睛，震動聲帶，口中漸漸充滿言辭。
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在夜空中逐漸靠近，第一只貓頭鷹朝他們飛來，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最後，天空被貓頭鷹的羽翼所遮蓋，甚至遮蔽了黎明的微光。雕鸮、北鷹鸮、倉鸮、草鸮……這群鳥類睜着他們圓形如鏡面的眼睛，發出短促而尖銳的鳴叫，盤旋在科波特和斐莉達的頭頂。
“做得好，科波特……”斐莉達擡起頭，看向鋪天蓋地的貓頭鷹雨，“我的小鳥。”
阿蝙，我知道你覺得告白不适用于你們的關系，但是你肯定會後悔的（擦眼淚
斐莉達，一款因材施教好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