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七朵雪花(十四)
賀楓懷跟小劉這邊除了招弟這個插曲外, 其它都算其樂融融,賀楓懷很難理解都這個年代了,還有人家給女兒取名叫招弟, 不給上學, 連九年制義務教育都沒讀完就留在家裏幹活, 她心裏有氣,從招弟嘴裏問出老家在哪兒後, 開車就帶人過去了。
招弟媽跟她弟還活着,後者雖然瘦骨嶙峋,氣色看着還行, 招弟媽則寒碜多了, 渾身皮膚曬得又黑又裂,血管往外凸,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炸開, 她那兒子養得大腹便便,不知道的一眼看去還以為懷胎九月。
看見招弟回來,可把招弟媽高興壞了, 那雙手有自己的意識,瞧見招弟就伸出去要掐耳朵, 跟從前一樣,掐住後死命旋轉扭動,再給這賠錢貨來上兩腳, 最後才罵她奸懶饞滑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招弟被打習慣了, 她完全不知道反抗兩個字怎麽寫, 她跟賀楓懷見過的扶弟魔男寶媽都不一樣, 她從出生起大概就沒有被當作“人”看待,來自家人的輕視毆打讓她只知道逆來順受, 招弟媽一天天罵她晦氣掃把星,婆家對她也是非打即罵,她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這樣的沒人家願意要,将來死都沒墳頭埋”。
小劉親眼見着賀楓懷怎麽處理的招弟婆家人,雖然天災已降臨,末世已開啓,可小劉還沒能完全适應這個新時代,但她聽招弟媽那一嘴污言穢語,再看看可憐的招弟,便覺得自己沒魄力動手,也不該去阻止小楓。
上輩子賀楓懷也見過招弟媽這樣的女人,而且為數不少,她們或是妻子或是女友,或是母親或是姐妹,總之任何一個不是自己,身有男人牽絆的女人,在緊要關頭,生死存亡之際,她們要麽是拿其它女人來填命,要麽就是主動犧牲,從無例外。
招弟媽看起來不像是能完全适應高溫的人,賀楓懷抓住她揮舞過來想要掐招弟的手臂,面無表情地一折,只聽咔嚓一聲,招弟媽尖叫不已,随後就跟個破麻袋一樣被甩飛出去。
極度高溫下的水泥地都能直接用來煎雞蛋,人的皮膚剛一沾上,熱到凸出的血管迅速炸開,鮮血像一朵花從招弟媽身下綻放。
小劉別過頭去,招弟呆若木雞,她感覺自己這會兒應該趕緊過去幫忙,兩條腿卻像在地上生了根,怎麽也不願意動。
賀楓懷大步走進堂屋,把招弟的弟弟拽了出來,長時間不出門,還有親媽當牛做馬,招弟的弟弟頭發都長了,正好被賀楓懷一把薅住,對方完全無法适應高溫,剛到太陽底下皮膚就開始泛紅,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蝦,這也是小劉親眼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高溫下會是怎樣的情況。
簡直就像是……從裏到外被燙熟了,皮膚表層甚至升騰出白色熱氣,一股股肉香撲鼻而來,小劉卻毫無食欲,甚至想吐。
招弟媽眼見寶貝兒子要被曬死,慌張不已,又是叫又是哭,一開始她還罵,賀楓懷就把她兒子踹倒在地,用腳踩住他的臉。
招弟依舊呆呆地看着,小時候她不僅得幹活,還得看着弟弟,弟弟要是磕破一塊皮,她都會被一頓毒打,有時打得嚴重,她得在家裏的雞圈躺上好幾天,因為家裏沒有她的房間,她只能跟雞睡在一起。
弟弟很霸道,也很讨厭她這個又醜又黑還總是伛偻着腰的姐姐,不管她幹多少活,不管她多聽話,結果還是要挨打。慢慢地她學會了,挨打的時候抱住頭,不要亂滾亂爬免得撞到尖銳物體,打吧,打吧,誰讓她是賠錢貨呢。
村裏人可憐她,會給她點吃的,但更多的是小孩子們的惡意,弟弟為了跟人一起玩,讓她站在原地不動,帶着小夥伴們拿石子扔她,那次腦袋都被砸破了,躺了好久才爬起來。
也有人幫忙報警,可警察來了媽就躺在地上哭喊打滾,然後警察就走了,爹媽會隔兩天不打她,但當她再次挨打時,會更疼。
小劉發現招弟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因為腿還沒好,她得扶着招弟,“你別怕,他們總是欺負你,小楓是給你出氣呢。”
“什麽兒子,什麽命根子。”賀楓懷冷笑,“這麽喜歡男的,你怎麽不去死了重新投胎呢?”
她一腳踩在男人兩腿間,那玩意兒小得可憐,一腳下去幾乎沒感覺,就多了這麽點肉,在家便能當皇帝?
招弟媽哭得好大聲,賀楓懷懶得理她,轉身抓住招弟的肩膀,像拎小雞仔一樣把招弟拎了起來,放到她弟跟前,然後往招弟手裏塞了一把刀,“敢不敢?不敢我就把你扔在這裏,敢我就帶你走。”
招弟的手在哆嗦,她很多天沒吃沒喝,幾乎連刀都拿不住,而招弟媽見狀更是哭喊大罵,罵她當初不該把招弟留下,罵她早知招弟是個喪門星還養這麽久,罵招弟沒良心連弟弟都不管……小劉聽得快氣死了,她不像賀楓懷力氣大,左右掃一圈看見門後有個幹巴巴的拖把,直接抓過來往招弟媽嘴裏堵。
地上的男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賀楓懷把招弟放到他旁邊,話她只說一遍,她也不是專門做慈善的。
招弟停頓了幾秒鐘,還是沒敢。
賀楓懷告訴她:“現在沒有警察了,殺人也不犯法,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你自己想清楚。”
招弟眼前浮現出一幕又一幕的畫面,其實無論娘家還是婆家,她都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無非是像豬一樣從這家被轉手到那家。
一刀下去,鮮血剛噴濺出來便被迅速曬幹,賀楓懷露出滿意的笑容,把招弟拎回車上,只要敢動刀,就說明這人還有救。
然後小劉也被趕出去,大門一關,賀楓懷在外面把門鎖上,極度高溫的好處就在這裏,一刀直接殺了,總是沒有活活曬死來得讓她開心。
車裏有個小冰箱,她拿出三根冰棍一人一支,就着裏頭的哀嚎,心情舒暢無比。
小劉問:“小楓,是不是得給她處理一下?”
賀楓懷擺擺手:“她能适應環境,傷就不是什麽問題。”
每一個能在天災中存活的人,身體素質都會有所改變,力氣會變大,免疫力會加強,雖然比不上萬物重生,但好歹有點進步,否則招弟這腿傷要是末世前,至少得住院幾個月。
因為沒有石膏,賀楓懷用木板給她簡單做了處理,內服外敷的藥都用了,要是撐不過來,那也是命該如此。
她風馳電掣開着車,怕妹妹那邊等急了,不用等紅綠燈不用減速的感覺簡直棒呆,小劉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可以把皮卡開得像賽車,這是公路不是賽車道啊!
另一邊的小趙全程開車目不斜視,一句話不敢多說,了了坐在副駕駛上,兩人自跟賀楓懷小劉分頭起,到現在沒說過話。
小趙倒是問了幾句,可惜了了不理她,然後她就明白了,乖巧閉嘴不敢多話。
“停車。”
小趙立刻踩剎車,“怎麽了?”
了了打開車門,拿起自己的遮陽傘,先撐開再下去,“你走吧。”
小趙哪裏敢把她抛下?小楓說了,妹妹今年正好高三,還是個未成年,小楓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麽能把恩人的妹妹随意撂下?
發現小趙跟在身後,了了停下腳步:“我有事要做,等你從家回來,再到這裏接我。”
小趙擡頭一看地方,頓時了然,目光溫柔中帶着憐惜,可能是天災讓人昏頭,這裏是縣中,也是歷年高考考點之一,第一場大雪是在六月五號早上九點開始下的,那天正是高考第一天……
小趙自以為明白了什麽,但還是不肯放了了自己一人:“不行,小楓要是知道會生氣的,我不能讓你自己一個人走,你要幹什麽我陪你,然後我再回家也不遲。”
她還以為了了是來回憶往昔,進去逛一圈就能結束。
誰知道校園裏有沒有幸存者,誰知道幸存者會對一個肌理飽滿的女孩做什麽?了了狀态極佳,完全沒有挨餓受凍骨瘦如柴的模樣,看着過得就很好。
小趙不放心。
了了不懂這人,一路上明明怕她怕得話都不敢說,這會兒又膽大到敢跟她對着幹。
她往學校裏走,小趙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兜裏還裝了倆大塑料袋,要是學校裏有什麽物資,她打算全裝走。
學校裏很安靜,小趙一開始還以為妹妹是來懷念青春與未能完成的高考,可看了了一路往宿舍樓走,輕車熟路完全不像是亂逛,她不由得問:“妹妹,你要找人?”
了了想,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小雪人在她的背包上翹首期盼,指點着了了去往女生宿舍樓,整個校園臭氣熏天,高考當天人太多了,所以凍死一批熱死一批後,那屍臭簡直遍布方圓五百裏,剛才把車停在路邊,小趙一路都不敢往旁邊看。
女生宿舍一樣很糟糕,但因為背陰所以溫度比外面低一些,小趙死死捂住口鼻,手裏顫巍巍捏着把扳手,警惕地跟在了了身後左顧右盼,生怕從哪裏突然跳出個喪屍。
聽說末世與喪屍更配哦。
了了不知道小趙心裏在苦中作樂的想些什麽,她已經察覺到了活人氣息所在,小雪人還以為她是來救人的,但怎麽可能呢?
“了了?是你嗎?了了?!”
虛弱中帶着驚喜的聲音從一樓的一間房門口傳來,這聲音一出,剩餘幸存者也都探出頭,為首的是一名面容帥氣的男生,他瘦了很多,身上沒什麽肉,但這無損于那好看的容貌,當他看見了了時,那簡直就跟看見天神一般!
小雪人激動地喚:“子軒!”
董子軒蒼白的臉上狂喜不已,他大步向了了走來:“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
話音未落,人飛了出去。
了了把他從大廳踹到了走廊盡頭。
本來就又餓又累又熱,身體虛得要命,這一腳直接把人踹沒了半條命。
小趙雖然不知道這是為啥,但她感覺親姐妹不愧是親姐妹,小楓揍人時也是拼命踹,一腳一口血一腳一口血的。
她吸吸鼻子,感覺自己多少有點不自量力了,手裏這把扳手也變得沉重無比,她還想保護小楓的妹妹……屬實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家既然是姐妹倆,那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董子軒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出現,就給他來了這麽一腳!
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從高三開始他倆就私下偷偷在一起了,可從高三第二學期,了了突然不再搭理他,不管他寫了多少封信她都不回,而他忙于複習也沒時間去哄她,兩人漸漸的冷分手,當然,董子軒不承認這是分手,他覺得等高考結束就能和好的,他們還能去同一所大學呢!
一直到語文考試開始,大雪從天而降,董子軒在老師安排下跟其它同學進入宿舍取暖,因為他倆不是一個班,來考點也不是同一輛車,所以直到進宿舍後打聽他才知道,女朋友根本沒來考試。
他試着打電話發短信,但她都沒有接,後來斷電斷信號,就更沒法聯系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之所以讓董子軒如此熱情,當然不是少年慕艾,而是在大雪降臨後不久爆發了一場流感,死了很多老師跟學生,董子軒也不幸被傳染,但他運氣不錯,在沒有退燒藥的情況下竟撐了過來,而且高燒期間,還做了一個無比神奇的夢!
夢裏他又見到了女友,天災之中他們緊緊依偎互相取暖,學校不許早戀,但在大雪中,誰還會在乎這個呢?
夢裏他也發燒了,女友偷偷給他喂了水跟藥,之後不管怎樣,她都能找來食物跟他分享,董子軒也發誓一定會保護她,小姑娘天真爛漫,在無法聯系姥姥跟姐姐的情況下,男朋友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她很信任他,覺得這份年少的愛情能夠永恒不變,于是悄悄告訴了男朋友自己有空間的秘密。
董子軒看過很多末世小說,空間這東西簡直是末世必備,他高興壞了,至少這樣,他們不用挨餓了!
死了很多人後,董子軒開始站出來,俨然成了領袖,有空間兜底,他大可以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夢在這裏戛然而止,董子軒一覺睡醒,燒稀裏糊塗的退了,女朋友卻根本沒來考試,他要到哪裏去找她?
所以董子軒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趕緊離校,然後去女朋友家所在的村子,他知道她家地址,他相信她決不會不管他的!
可大雪好不容易融化後,世界并未恢複正常,氣溫越來越高,哪怕是董子軒這種适應了天氣的人,在外頭多曬一會兒也會感到皮膚無比疼痛,這讓他更加沉迷于那個名利雙收的夢境,也更加渴望能見到女友。
現在終于見到了,她卻一聲不吭直接動手,董子軒不懂這是為什麽!
他傷心極了,那目光對了了來說不痛不癢,可小雪人卻急壞了,她急切地說:“你怎麽能打他,他什麽壞事都沒做呀,他對我很好的,是他保護了我,要不是他,我早就——”
了了把她的嘴巴封住了。
小雪人唔唔半天沒聲音,氣餒地坐在了了肩頭,而其它還活着的老師學生們也有認識了了的,他們興許不認識從前的小雪人,但對了了絕對是久仰大名——這位從高三下學期突然開始發力,接連三次模拟都是全市第一的神人,不知道被多少老師當作榜樣激勵自己班的學生。
從平平無奇的成績到一騎絕塵,誰說高三下學期再奮鬥已經晚了?無論什麽時候,只要學習就不算晚!
有幾個人跑過去把董子軒扶了起來,瘦得不像樣子的老師不贊同地對了了說:“了了同學,你怎麽能出手傷人?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候,少了誰的力量都不行……”
在他念叨的期間,了了仍舊冷冷地看着董子軒,按說以她的性格,不管董子軒任其自生自滅也就是了,奈何小雪人見天念叨,煩得不行。
“了了同學,外面怎麽樣了?現在能出去嗎?有信號嗎?你有辦法聯系到政府嗎?”
有學生滿是期盼地問。
小趙怕了了拉太多仇恨,現在看着可能沒人威脅得到,但以後呢?做事留點餘地總是沒問題的,她趕緊回答:“我們是從村子裏來的,外面溫度越來越高,如果沒有适應環境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出去,電沒來,信號也沒有,我們剛才路過信號基站,那裏已經沒人管了。”
師生們聽了都絕望極了,可他們下意識就想留住了了,原因無它,她看起來真的跟天災之前一模一樣,沒有瘦成骨頭,一看就知道過得很好,不缺吃不缺喝,但他們不一樣,學校已經沒有任何食物,這幾天大家都在争論到底是繼續留在這裏還是出去謀生。
村子啊……村子裏肯定有不少糧食吧?要是他們也能去村子就好了。
還存活的師生大概有五十人左右,這在天災前還不到一個班的人數,但已經是整個學校的全部幸存者了。
五十人裏基本都已經适應了環境,女男都有,高溫雖令他們痛苦,可只要不長時間曝曬,在恰當的時間內及時趕回,就不會血管爆裂。
而那些無法适應環境的人,早已死了。
小趙聽為首的老師說想跟她們一起去村子,頓時有些踟蹰。
她哪裏能做主?村子是小楓的地盤,不管怎麽說也得小楓答應才行。
至于了了,則壓根不管這些,她當着小雪人的面收拾了董子軒,想必小雪人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閉上嘴,這就夠了。
在學校裏耽擱這麽久,小趙終于可以回家了,了了沒跟她一起下去,小趙家就在縣城,還是獨生女,母父都是老師,可惜一個也沒能活下來。
她哭得連車都沒法開,了了跟她換了位置,到約定地點後又等了一個多小時賀楓懷才到。
看見妹妹安然無恙,賀楓懷松了口氣,然後她就看見不遠處那些擠在一起的人,“這怎麽回事,他們是誰?”
小趙哭了幾個小時,這會兒也能說話了,只是帶着哭腔,有點聽不清楚。
賀楓懷弄明白之後,眉頭擰起,大步向人群走去,她跟老師不知說了些什麽,回來時依舊沒有展顏,開什麽玩笑,當她是幼兒園老師?
“先回家。”
雖然不滿意,但賀楓懷沒說什麽,那些人要跟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到家後賀楓懷先把招弟交給小趙小劉照顧,婷婷看她回來,高興地舉手表示自己完成了任務,賀楓懷撸了下她的頭毛,給了她兩個橘子,小丫頭歡天喜地帶着曾奶奶回家後,賀楓懷臉一沉:“小囡,過來。”
姥姥察覺氣氛不對:“怎麽了這是?大囡,咋這口氣跟小囡說話?吓着咋辦?”
小囡早産,身體不好,小時候常常丢魂兒,姥姥擔心極了。
賀楓懷說:“姥姥,你放心,我沒有生氣,我就是想問清楚。”
為了表示自己真沒生氣,她主動到了了對面坐下,“那些老師學生說,你弄死了一個男學生?”
了了沒想到董子軒脆弱至此,居然就這麽死了?
她也不想想,對方不知多久沒吃飯了,而且還生過一場大病,她這一腳連成年壯漢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嬌生慣養的男生?
要不是董子軒死了,賀楓懷也不會任由那群人跟過來,他們見了了跟賀楓懷狀态都很好,就認為她們所住的地方不僅安全,而且肯定有食物,賀楓懷搞不懂妹妹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這才來問。
了了回答道:“因為他害死了我。”
賀楓懷眼神一冷:“你說什麽?”
小雪人的抽泣戛然而止,她有種預感,接下來了了要說的話,可能跟自己的記憶完全是兩個版本。
“我跟你一樣。”
賀楓懷有幾秒鐘沒反應過來,一樣,什麽一樣?
然後她瞪大眼睛,難道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