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 第 610 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二)

第610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二)

沒等衆人詢問, 了了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像被橡皮塗抹到淡去的鉛筆畫,顯得模糊又遙遠。

“……就這樣把她們丢進去, 真的可以嗎?”

小雪人局促地捏着雙手, 難掩擔心:“萬一她們出不來怎麽辦?”

了了:“那不是正好。”

闵英華立馬急了:“不行——”

她們倆在外面說的話, 沒有任何人聽得見,像曹姨孫姨等人, 已經像無事發生那樣去工作了,在她們眼中,重案組的七個人加上闵英智闵英傑就只是困了。之前她們在說話時, 曹姨等人就被告知不必過來打擾, 現在偶爾從旁邊經過,她們也不會覺得這一幕看起來很奇怪。

了了:“為什麽不行?”

闵英華咬緊了牙:“總之,就是不行, 她們是活生生的人,又都很年輕,生命這樣珍貴, 不應該随意剝奪。”

兩人對話時,其她人已經魂限黑色的海洋當中。

是的, 當她們定睛去看時,發現周身的這片海洋居然是黑色的。

這是一種不常見的黑,不像是在清水裏滴入墨汁, 而是這海水本身就是黑色的, 一點一滴的黑色水珠彙聚成了汪洋大海, 放眼望不見前方, 回首看不到來路,世間萬物于此消融破碎。

“發生什麽事了, 為什麽剛才——”李芒率先發問,然後她就看見跟自己面對面的闵英智皺起眉。

黑色的海洋隔絕了聲音,李芒只能打手勢向闵英智詢問。

奈何闵英智也不知曉是怎麽回事。

李芒便往她身邊走去,剛走這麽一步,還沒什麽感覺,其她人見狀,也紛紛往中間湊齊,說來也怪,她們明明置身于海水中,卻能呼吸能走動,而且四周瞧不見任何海洋生物。

這反倒不怎麽奇怪了,畢竟這樣黑色的海前所未有。

沒有天沒有地沒有生命,只有這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

但即便湊到了一起,聲音還是發不出去,無奈之下,衆人只能用手語交流,決定試探着往前去走,盡量不要掉隊。

葛姐是最先出現異狀的,她忽然用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接着捂住口鼻,出現了很典型的缺氧症狀,好像就這麽一瞬間,她便無法在黑海中呼吸了。

“葛姐——”衆人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查看。

也就是這麽短短的兩三分鐘時間,繼葛姐後,其她人也陸續發生了缺氧症狀,每個人的程度不大一樣,除卻缺氧外,她們還失去了行走能力,無法再繼續往前,但魚苗兒、小張、李芒、闵英智還有闵英傑,她們五個的狀态要好很多。

呼吸雖然也存在一點不暢,但雙腿仍能行走,只不過速度減慢了大半。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們顯然也會和其她同伴一樣,徹底喪失呼吸和行走的能力。

為什麽?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連闵英智此時也不能理解老大的所作所為,她一聲不吭就将大家扔進這種地方,在這之前,闵英智甚至完全沒有聽說過這片黑海的存在!

“走不動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令衆人四處張望,李芒試圖出聲,但她的聲音仍舊會被黑色的海水吞沒,直到闵英傑戳了戳她的肩膀,又往正上方指,李芒一擡頭,瞳孔驟縮!

那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邊的巨大海洋生物,背寬,翼長,身處黑海中就像一團流動的墨,李芒第一時間想到了一種僅存在于神話中的生物,鲲。

但說話的并不是鲲,它只是攪起海浪,開口的是坐在它一只翼邊上,翹着二郎腿,單手拄在膝上托着下巴的“人”。

應當是人,至少看起來是人形,只不過看不清她的面容,因為這面容也被沉浸在海水之中。

李芒:“你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

她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到,可鲲翼上的女人卻輕笑着回答:“這裏是孽海。”

大鲲繼續緩緩向前,女人自鲲翼上跳下,她自高處的海水落下,身體向四周延綿出淡而長的絲珞,待她靠近,李芒才發現她特別高,只是剛才在鲲翼上看不出來。

目測光是身高,至少就有五米左右,完全不是人類會有的形态。

“要怎麽樣才能從這裏出去?”李芒最關心這個,葛姐她們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女人彎下腰,身體輕盈地在孽海中自由來回起伏,看得出來,她完全不受孽海的影響。

她似笑非笑地說:“孽海處處是生門,想出去有何難?只管往前走,将身上的孽留下便是了。”

說完,她又帶着惡意道:“前提是你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将身上的孽留下,是什麽意思?

這時闵英智忽然做出了大幅度的動作,李芒轉頭去看,發現不知何時,闵英傑居然原地消失了!

闵英智伸手去抓沒有抓住,眼睜睜看着妹妹消失在自己面前。

沒等她用憤怒的目光去看女人,女人便道:“瞧,這不就有人出去了?”

從被扔進這片孽海到現在,闵英傑的确是那個受影響最輕的人,但她的身體素質卻不是衆人最佳,如果女人沒有說謊,那也就是說,闵英傑身上的“孽”最少。

所謂的“孽”,究竟是指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李芒就知道了。

黑色的海水徹底将她吞沒,最先失去的是聲音,五感會随之減少,伴随着無法呼吸,李芒的雙眼逐漸被海水侵蝕,它們像是有生命的蛛網,逐漸蔓延過全身,連眼白都被海水吞沒,只剩下黑色。

“可憐的孩子。”

李芒撫摸着一個小男孩的頭,他生在一個不堪的家庭,父親是個賭徒,輸了牌便家暴,母親軟弱無能,而小男孩卻很勇敢,他會打電話報警,即便母親總是在警察上門後不承認丈夫毆打自己。

李芒對此無能為力,只能請轄區派出所的同事多多照顧這個小男孩,盡量能讓他有吃有穿,可以順利去念書,這樣以後長大了也能脫離這個糟糕的原生家庭,獲得新生。

男孩如李芒所願的那樣長大了,品行端正,考了個不錯的大學,在學校裏,因為是男生,再加上成績優異,班導讓他當了班長,他做得很好,早早地就為将來步入社會埋下了好基礎。

大學畢業後,他與同系的幾個女同學一起參與了某家大公司的招聘,女同學被詢問未來是否有結婚計劃以及打不打算生孩子,男孩沒有,即便他的筆試成績要略低一些,但憑借着男性的身份,他還是被優先錄取了。

再然後他與一位女同事戀愛并結婚,由于男孩已經升職,妻子又剛剛懷孕,在确定經濟基礎足以支撐一家人生活的前提下,妻子辭職安心在家待産,已經成為人事部主管的男孩,在面臨新一季招聘時,像當年自己被錄取那樣,優先選擇了同性。

妻子生下一個男孩,随他姓,孩子太小離不開人,于是妻子順理成章的留在家中做家庭主婦,等到孩子終于能去幼兒園,妻子已經與社會脫節,無法再回到職場。

男孩尊重妻子,愛護孩子,完全脫離了原生家庭的影響,是個無論在誰看來都當之無愧的好男人。

這是李芒的“孽”。

“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的!”

李芒對着一具被從湖裏撈出來的白骨,在心裏默默地許諾。

她費盡千辛萬苦,帶着同事們日夜不休,在痕檢和法醫的幫助下,終于成功确認了死者的身份,找到了死者的家人。

死者是個年紀在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家在農村,李芒在追查真兇的過程中,發現兇手的女兒神色有恙,于是抓住了這個機會,找到了突破口。

女孩的母親早年失蹤,據村裏人說是跟卡車司機跑了,所以導致死者常年酗酒,對女兒不管不問,又因為是女兒,死者的母父也不喜歡這個孫女。

但李芒查到每個月都會有一個陌生戶頭給女孩打錢,錢并不多,有時是一兩千,有時是七八百。

李芒順藤摸瓜,找到了女孩“失蹤”的母親,她已經在千裏之外的一個小城市定居,靠做一些清潔工作謀生,對于丈夫的死,女人表現得很慌張,随後承認了自己的殺夫行為。

死者的傷口、行兇的兇器以及抛屍場所,女人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按理說應該就此結案了,可李芒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沒等她繼續追尋真相,女人已在看守所用藏在身上的刀片自殺身亡。

來給女人收屍的是正在讀高中的女孩。

她表現得很平靜,不知道為什麽李芒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在孽海中,李芒看見了她所追尋的真相。

女人是死者花錢買來的媳婦,但死者常年酗酒身體素質極差,導致女人生下女兒後遲遲沒有再懷孕,而死者為了不讓女人逃走,常年将她鎖在屋子裏不許外出,家裏要是沒有人,他就讓自己的媽爹來守。

女孩讀初二那年,将自己攢了好久好久,加在一起也不過幾百塊,頂多夠買張很遠的車票的錢悄悄塞給了媽媽,并砸爛了鎖,将偷來的媽媽的身份證還給她,但恰好死者歸家撞見了這一幕,他醉醺醺地過來打人,女孩便抄起椅子砸向了他的後腦勺。

吓傻了的女人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跑到客廳桌上抓起了水果刀,在男人搖搖晃晃爬起來要打女兒時捅了下去。

她到底被壓迫了很多年,已經被打怕了,所以不敢下狠手,但她的女兒推開她,拔出刀,改而捅穿了死者的胸口。

女孩之後甚至冷靜地從死者身上摸走了全部的錢,母女倆連夜将死者悄悄運出去,之後如果不是埋屍的地方被開發蓋安置房,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畢竟男人常常出去鬼混,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事,他又不跟老兩口住一塊。

女人慌忙買了張最遠的車票,一直到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小縣城漸漸安頓下來,她想多攢點錢,以後好讓女兒去讀大學。當李芒找上門并詢問這樁案子時,女人非常害怕,但與李芒猜測的不同,她不是怕自己被查出來是兇手,而是怕自己不是兇手。

明明她什麽都沒說,警察卻好像能看到所有真相,于是她選擇自我了斷,用如此不聰明的方法來保護女兒。

李芒後來也察覺到了什麽,她沒有再繼續追查下去,但這仍然是她的孽。

她當警察這麽多年,沒有破不了的案子,沒有抓捕不回來的兇手,保護生者,為死者尋求真相,一向是李芒的職責。

這滿身的金色因果便是從此而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認為正确的事。

但身處孽海之中,金色的因果線也會被浸染成黑色。

重案組的七人在面對案件時,态度都是一樣的,無論受害者或兇手是什麽性別,她們都一視同仁,毫無私心。

她們的公正,恰恰是不公正。

而最先離開的闵英傑,她從小就很讨厭章則庸這個父親,後來更是因為章則庸對男人十分厭惡,自己成立的工作室絕不會錄用男人,劇組也不招男性工作人員,連拍戲都沒什麽男性角色,偶爾有那麽一兩個,也通通是戲份不多的背景板。

闵英傑拍的兩部商業片都很成功,票房分紅令她賺得盆滿缽滿,除卻留下自己花銷的份外,餘下的全被闵英傑交給了郭特助,轉入闵氏集團名下的公益基金會用于助學女童。

所以孽海困不住她,對闵英傑來說,這裏的确處處是生門。

“當男人可真好啊,不用來月經也不用生育。”

“男的力氣真大,在力量上與女人天生就有懸殊。”

“好崇拜他,他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他學習。”

“感覺有點喜歡他。”

“男孩思維邏輯好強,怪不得學理科。”

“男生力氣大,所以多招男生也是為了女生好,能保護女生,髒活累活還都能讓他們先幹。”

“現在女士優先的地方多了去了,早就男女平等了。”

“我沒見過重男輕女的事,我是獨生女,我閨蜜有弟弟,她爸媽也更疼她啊。”

“能不能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還是相信愛情的。”

……

起初,孽海并不存在。

不知是從何時起,也許是千百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有這樣一句話傳來,落入這片虛無的空間,便凝結成了一顆小小的、不那麽澄澈的水滴。

後來……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這樣說,這樣想,這樣深信不疑,越來越多的女嬰無法出生,越來越多的女孩難以長大,越來越多的女人失去本性,于是原本只有一滴水珠的這裏,逐漸形成一片汪洋,成為了漆黑一片的孽海。

李芒夢迪睜開雙眼,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好久好久,仍舊驚魂未定。

她呆滞地看着前方,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竟出了孽海,又回到了闵家別墅。

“你醒了?”

闵英傑連忙問,她快急壞了,不知怎麽回事,她是稀裏糊塗被拉進去,又稀裏糊塗醒了來,睜眼後發現除了自己所有人都還在睡,而且怎麽叫都叫不醒。

闵英智在李芒之前醒來,她正在打電話,時不時往這邊看來一眼,發現李芒清醒後還伸手跟她打招呼。

緊接着重案其她人一個接一個睜開雙眼,最後醒的是葛姐,她出了一身的汗,臉色很蒼白,但身體并沒有受到損傷。

大家在孽海裏,清清楚楚看見了自己的“孽”。

有的人輕一些,有的人重一些,但共同點是沒有人受到傷害,即便當時那麽危險。

“那個黑色的人。”

闵英智挂了電話,眉頭緊鎖,“老大不肯說她是誰。”

這就是最讓人惱火的地方了,老大把她們往孽海裏一扔,也不知是怎麽做到的,反正在她們生死未蔔的情況下,老大居然繼續去出差了!

她扔別人也就算了,為什麽連親愛的妹妹們也扔了?這麽多年相依為命的姐妹情深,難道都是錯付嗎?

對于在孽海中,大家都看見了什麽,沒有人說,但對視時,了然的目光已然說明了一切。

李芒低聲道:“在不平等的時候表示中立,已然是一種錯誤的傾斜。”

“工作還是要繼續的。”闵英智堅定地說。

她迎向同事們的目光:“你們是很優秀、很有理想的警察,不能就此将自己已經擁有的拱手讓人。李芒,你幹了這麽多年,破案率是局裏翹楚,不想再往上升一升?陳局那麽看好你,你要辜負她嗎?還有你們,你們要把自己最得心應手的這一塊,交到別人手中嗎?”

“我不要!”魚苗兒大聲道,“我想升職!”

鯊魚:“沒錯!我可是鯊魚,不是随便能吃的小蝦米。”

小鐘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脖子:“糟糕了,突然感覺能量滿滿,特別想回去工作怎麽辦?”

小張微微低頭,一根食指抵着自己眉心,一副智者思考的模樣:“那種地方,我可不想再去第二回了,就為了這,也得努力往上爬。”

闵英傑感覺在這一片如火如荼的雌心壯志中,還想繼續休假的自己顯得特別不合群。

她吞吞吐吐道:“那個……要不……我也……去工作室看看?”

她的計劃是放個一兩年假,先在家裏休息幾個月,剩下的時間再去剪片子,但大家都這麽有幹勁兒,她哪裏好意思繼續躺。

“咦,豐登呢?”

小陸看了一圈,沒發現小光頭。

路過的孫阿姨回答道:“大小姐讓我把豐登送回房間睡覺了,小孩子覺多。”

闵英傑都會被拉進孽海,但豐登不會,其她人都躺着,豐登也因為之前用了紅繩,小小的身體有點支撐不住,了了便讓孫阿姨送她回房。

小光頭一開始還不肯,結果被孫阿姨一抱,沒晃悠兩下就睡得跟小豬一樣。

不過,衆人對出現在她們面前,還告知她們所處之處為孽海的“人”很在意。

“應該是人吧?”小鐘試探着道。

“看起來是挺像的,有手有腳有腦袋,好像還有頭發。”小張努力回想中。

葛姐反駁:“那不是頭發吧,是觸手之類的,我看着挺活絡的。”

“是頭發吧?”小陸不是很确定,“反正在海裏會飄。”

魚苗兒則在撓頭,對她來說一切不懂的詞語都能在網上找到答案,而“孽海”也好,“生活在孽海中的人”也好,這兩個詞條一搜,出來的都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李芒幽幽道:“那麽高,還有坐騎,只能說外形像人,但絕對不是人類吧。”

闵英智從法醫角度肯定發言:“至少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那就是死人咯?再不然是什麽鬼怪?

可惜闵家老大不在,闵英智打過去的電話人家也不肯說,所以那個“人”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還真不好說,姑且當她是有智慧的存在吧,以後說不定還會再遇上。

豐登現在睡着,重案組又還處于假期中,李芒想了想,問道:“要不咱們去探病吧,你們覺得怎麽樣?”

大家先是一臉茫然,探病,誰生病了嗎?探什麽病?

闵英智反應得最快:“你是說那個道士?”

就是被玄門派來抓鬼,結果被鬼的氣息弄廢了一只手的倒黴蛋。

小張不是很願意:“去幹嗎呀,去探病不得買果籃嗎?有這錢我點個小龍蝦吃好不好呢。”

李芒拍了下她的頭:“這不是正好放假?豐登說了,她跟玄門的體系不一樣,咱們現在對豐登的門派已經有所了解,是不是也該去看看玄門怎麽個事兒?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她這麽一說,大家一致認為很有道理,于是全票通過,連闵英傑都忍不住跟來湊熱鬧。

“我現在對玄學挺感興趣的,說不定下一部就拍這個類型的電影,就地取點材不過分吧?”

因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所以最後整個重案組加法醫,再加知名導演,浩浩蕩蕩開了兩輛車,往醫院去了。

想必随游道士看見這樣陣容強大的探病團,一定會感動到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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