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第二十二朵雪花(四)
伍德洛的命賤不賤, 黃昏小隊不知道也不關心,不過他的莊園倒是挺大的,裏面值錢的東西也很多, 連鋪地的玉石都價值連城, 她們薅的可開心了。
紮克利身上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質, 像一條對你裂開嘴,但你知道下一秒他就會撲上來咬住你脖頸的惡狼, 他會僞裝會欺騙,卻改不掉貪婪殘酷的本質。
而且身為大公,身邊居然沒有帶騎士團, 單槍匹馬來到這兒, 是對自己太過自信,還是壓根看不起她們?
“小心點。”貝魯卡低聲叮囑,“這位大公目前能力未知, 可以的話盡量避免近身戰。”
對于帝國的大公們,除了修以外,餘下六位大家都不算了解, 但大公們的支配能力近乎bug這件事人盡皆知,像人稱巨鯨的威爾弗, 同樣是空間支配者,她就做不到将任意兩處地方的空間進行轉換,而且她的空間不能存放活物, 所以大難臨頭之時, 連進去躲一躲都做不到。
大公格蘭特也是空間支配者, 他卻強到能夠将兩塊大陸的地理位置任意轉換, 活物更是完全不禁止。
紮克利的支配能力,別說黃昏小隊, 就連身為他孿生兄弟的格蘭特都不知曉,因為目前為止紮克利還沒有出過手。
“沒必要這樣防備我吧?”紮克利大公露出溫和的笑容,看起來簡直像個好人。
可接下來的話就沒那麽美妙了,他低聲道:“就算防備……也完全沒有用啊。”
話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五感最敏銳的喬第一時間将距離紮克利最近的威爾弗推開,沒等她布滿花紋的手臂收回,便被紮克利掐住了脖頸,他低頭看她,發出悅耳的笑聲:“嗯……給你們看點有趣的東西吧,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夥伴?記憶?友情?還是……憤怒?”
他的另一只手沒入了喬的胸膛,小隊衆人想要上前阻止,卻被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巨大觸手攔住去路,只能眼睜睜看着喬被紮克利丢到地上,原以為她被殺了,可喬倒地後用力咳嗽了好幾聲,居然毫發無損!
“你沒事吧,喬!”
喬坐起身,目光有點呆滞地看向夥伴們,她的嘴巴張了張,似乎是想說什麽,但過了好一會兒,卻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是那張臉,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你對她做了什麽!”
黑頭發的小個子怒火中燒,紮克利輕松避開她的攻擊,笑着說:“沒必要那麽生氣吧?我只是拿走了她的憤怒,僅此而已。”
拿走了……憤怒?憤怒是能夠從身體裏剝離出去的嗎?拿走,又是怎樣的拿走?
喬呆呆地坐在地上,她并沒有失去記憶,認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同伴,對于過往所經歷的一切也都記憶猶新,但奇怪的是她感覺不到任何觸動,就連應該是敵人的紮克利大公,她看到他也沒有了剛才那種想要将其置于死地的恨意。
“生物們活着,就總有力量支撐,否則與草木有何異?”
紮克利笑着欣賞喬這副失了精氣神的模樣,并指向她:“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憤怒,連她戰鬥的能力都來源于永無止境的憤怒。失去了這種情緒,她就變得軟弱無比,只要這樣……”
他手中赫然出現一把長劍,對準了喬的心髒,喬連躲避都沒有——不是她躲不開,而是她根本沒有躲的意識,這也太糟糕了!
喬是小隊中脾氣最暴躁,最愛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貝魯卡加入了半年,因為其貴族的身份都沒能得到厭惡貴族的喬一個好臉色,可現在她面對敵人,別說反抗,就連最基本的求生欲都失去了。
在長劍即将刺穿喬的胸膛之時,劍尖忽地散發出一股古怪白煙,紮克利咦了一聲,下一秒便失去了喬的視野,那個個頭最矮的女人力氣卻很大,她将喬往後丢到了藍發女人懷中,而臉上有疤痕的女人則握住了紮克利的劍。
這番行動只在眨眼間,紮克利的長劍卻迅速爬上一層金色,這使得他不得不松手,因為如果不及時放開,連他的手都會跟着被同化。
能夠将觸摸到的所有物品化為金子,這雙點金手擁有的力量不容小觑,紮克利并不想嘗試。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說實話沒有帶騎士來就是因為他并不想讓下屬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貓捉老鼠的游戲到此為止了,小姐們。”
游走于四周,圈定了具體方位的觸手斷絕了逃走的可能,黃昏小隊的反叛者們很強,可是跟大公比起來依舊相差甚遠,能将修搞成那副模樣完全是因為她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而且貝魯卡提供了極大加成,真要面對面的打,只成立一年的隊伍根本不可能勝過擁有神聖之劍的大公。
“所以我才說不要高調,現在你們信了吧?”
在沒有得到足夠強的能量之前四處招搖就等于找死,她們面對的可不僅僅是戰力驚人的大公,還有整個帝國數以千萬計的軍隊,軍隊中甚至沒有包括全是支配者的騎士團。當初赫爾曼高調行事,一副能把帝國幹趴下的姿态就讓隊長很不理解,反叛者數量雖多,跟軍隊比就是九牛一毛,赫爾曼的行為在她看來純屬找死,結果也證明了她的想法。
“你裝什麽呀。”
隊長沖紮克利翻了個白眼,“還貓捉老鼠的游戲結束了,說得好像你很厲害,是從現場的痕跡找到我們的一樣。”
她作案經歷豐富,不僅帶走了人,弄得修生不如死,離開前還将所有的痕跡清理的一幹二淨,地下展覽室之所以沒動,是因為就算被發現也沒關系,帝國肯定會遮掩修的所作所為。“明明一直在盯着我們不是嗎?”
聞言,紮克利訝異地揚眉:“哦?何以見得呢?”
隊長很不客氣地又賞了他一個白眼,反正打是打不過的,她肯定不會給紮克利好臉色,不把他罵個狗血淋頭都算吃虧:“還何以見得,豬鼻子插蔥你給我裝什麽蒜,人的外表可以輕易轉變,但骨骼跟靈魂不能,你不裝會死嗎赫爾曼?這裏可沒有你那些愚蠢信徒!”
小隊衆人齊齊目瞪口呆,赫爾曼?哪裏有赫爾曼?
紮克利這下是真不笑了,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隊長,像是要吃人,隊長卻很擅長捋虎須,論作死她從沒輸給過別人,區區一個本世界的大公就想讓她害怕,未免太看不起她了。“我認錯了嗎?你不就是赫爾曼嗎?我見過曾經見過你的人。”
這句話很拗口,但紮克利聽懂了。
正如他可以通過“掠奪”獲取別人的力量,黃昏小隊的隊長似乎也有類似的能力,她在某個人的記憶中見過“赫爾曼”,哪怕“赫爾曼”已死,他恢複紮克利的身份,但她仍舊能夠通過骨骼和靈魂來辨認他是誰。
“既然這樣,可不能讓你活着離開了啊,畢竟這件事要是太多人知道,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困擾的。”
紮克利狀似紳士地說着,圍繞整個小隊的觸手忽然挺直立起,這些觸手每一根都具有不同的能力,有的纏繞着雷電,有的燃燒着火焰,還有的生滿尖刺,總之個個看起來都很危險。
他擡起手,非常優雅地往前一招,結果觸手卻反應失靈,沒有像紮克利預料中那樣将黃昏小隊的人捉住。
他疑惑地擡眼看去,然後觸手便像活了過來一般,轉而往他攻來!
黃昏小隊的隊長送了他第三個白眼:“在我的領域裏,我就是無敵的,所有人都要聽從我的命令。”
相當霸氣又炫酷地說完,紮克利還等着她再露幾手呢,沒想到人轉身就跑,跑得飛快,比所有成員都快,一邊跑還一邊招呼:“愣着幹嘛,跑呀!這個領域困不住他多久的!快點!”
小隊衆人如夢初醒,連忙撒腿跟上,趁着紮克利被困在領域中,幾個人還分別丢了技能,好端端的大公硬是連身上披風都被炸出了洞,梳理的一絲不茍的頭發更是被電得筆直,壓都壓不下去。
毫無體面可言。
這可真是把紮克利氣死了,他不停地深呼吸以控制情緒,然後一拳打碎攻擊自己的觸手,緊接着他右手手心向上,空中赫然出現一道裂縫,像是被憑空撕開了一道口子,一把散發着光芒的劍落入掌心。
這跟先前那把拿來威脅喬的長劍不一樣,這是神聖之劍。
大公死後,所屬的神聖之劍會自行回歸聖地,等待下一位主人将其拔出。
這毫無疑問就是伍德洛曾擁有過的強壯之劍。
只聽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
仍在奔逃狀态中的黃昏小隊回頭去看,隊長的領域上空有一道驚人的劍光,很顯然有人用劍将領域劈開了。
“啊啊啊~要被追上來了!洛德把你那地行術再多用幾個啊!”
皮膚和頭發一樣黑的洛德是個擁有愈合能力的魔法師,她聽到夥伴這樣要求,生氣地大聲道:“全用了!已經沒有了!”
但讓衆人驚訝的是,原以為劈開領域後很快就能追上的大公遲遲沒有出現,不過她們并不敢久留,而是繼續逃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遇到打不過的強敵該跑就得跑,不一定非要正面交手才算勇氣。
事實上,紮克利并不是追不上,而是他不能追。
當他用神聖之劍劈開領域重獲自由之前,他還在心中想着要如何折磨那個該死的膽敢挑釁自己結果還真成功了的小鬼,對大公來說,居然真的被弱小的反叛者困住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可領域一被劈開,四周幻象散去,紮克利暴怒破防的表情在看見倚靠在不遠處樹幹上的人時,頓時凝固在臉上。
……斯卡蒂怎麽會在這裏?
了了單手插在褲兜中,伴随着她的呼吸,有輕薄的寒氣向外溢出,恰到好處地阻絕了黃昏小隊的氣息,令紮克利無從判斷她們的方向。
她垂眸看紮克利手中的劍,“神聖之劍是讓你這麽用的嗎?”
紮克利嘴角微抽:“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立刻換上平日裏的柔和面具,但了了懶得同他兜圈子:“難得獨處,當然是跟你敘敘舊。”
紮克利裝作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斯卡蒂,你在與我開玩笑嗎?這算是我們的第三次見面,舊從何來?”
寒氣越來越多,周圍的樹木、草地都逐漸變得低溫起來,紮克利表面言笑晏晏,卻握緊了劍柄。
他太清楚這位同僚的心機有多麽深沉,決不會像對待小隊那樣輕視她。
“我有一個挺厲害的占蔔師下屬。”
了了很少有這樣的閑情逸致跟死人說話,不過反正都是死人了,也無所謂了吧。“伍德洛進城之前,她看見了一點屬于伍德洛的未來。”
紮克利在想:她到底要說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不知何時蔓延到腳底的寒氣讓紮克利瞬間清醒,他震驚地低頭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地面上竟多出了一個魔法陣!
他還試圖裝死:“斯卡蒂,你想做什麽?同僚之間,內鬥禁止!國王陛下要是知道……”
“他不會知道。”了了不再倚樹,她站直身體,緩步向紮克利走來,宛如死神一步一步靠近,令紮克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剛才那個領域,你真以為你劈開了?”
紮克利一愣,往四周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劈開的是個“假”領域。
準确點來說,是了了用冰凍結住了領域後的內部一層,真正的領域依舊存在,雖然紮克利仍可以一劍劈開,但了了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說實在話,了了向來是個耐心十足的人,可是有人主動送死,她也不可能不收。
“伍德洛不過是我的替死鬼,我知道你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所以讓占蔔師給随行騎士打了個通感印記。”
可憐的騎士死得非常快,因此并不知道伍德洛究竟為什麽毫不反抗,但他瞳孔中印下的魔法陣,雖然只是一瞬,了了還是将其複刻了出來。
“我的騎士團裏有幾個很優秀的魔法師。”了了從掌心抽出一根冰錐,“她們幫我複原了魔法陣。”
值得一提的是,這幾位魔法師因為戰鬥能力與同期男騎差不多,都被男大公們從騎士人選中剔除了。
紮克利狀似冷靜,實則不曾停止掙紮,了了注意到了他多餘的動作,道:“什麽消息都傳遞不出去的,領域将你和他的聯系隔絕了。”
這個“他”是誰,現場兩人心知肚明,但紮克利還要裝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了了語氣平靜:“你會知道的。”
紮克利看着她向自己攻擊而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膽敢靠近他,就得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真是自作聰明的女……呃?
“別把我當成剛才那幾個笨蛋啊。”
了了說着,已經用黑色冰霜包裹住了自己,兩條黑色冰龍一左一右向紮克利撲去,它們身上的黑冰透出點點冰藍,當紮克利舉劍刺來時,神聖之劍與冰龍的鱗片擦出一排冰藍火花,這火詭異無比,會順着劍身一路蔓延,如同病毒般爬上紮克利的手臂,迫使他不得不丢開神聖之劍。
紮克利這把劍不是他拔出來的,是殺死伍德洛後得到的,本質上來講,強壯之劍仍舊屬于伍德洛,因為他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正在南大陸的神像裏發光發熱呢。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了了這麽說着,用強壯之劍捅進了紮克利的肚子,在他變得扭曲的表情中又攪了攪:“大公們的神聖之劍,既然是強大來源,那是不是也代表,他們可以被自己的劍所殺死呢?”
肚腸子都要被斬斷了!強韌的體質令紮克利沒有立即死去,了了踩上他的傷口,冰火落入腹腔,帶來足以令人發狂的痛苦,“說說看,這幾十年,你一直在找什麽?”
紮克利勉強撐住最後一點骨氣:“我,我不會說的!我不會——”
“你會的。”了了靜靜地望着他。
紮克利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露了餡。
有些話他跟了了都心知肚明,不用說出來,比如密非角城那個解救貴族的陷阱,本來是給斯卡蒂準備的而非伍德洛,偏偏愚蠢的伍德洛被拿捏的毫無招架之力。
“你想要的是我的力量吧?”
了了問話時,寒冰化出一條長滿利齒的鱷魚,咔嚓一口,咬斷了紮克利的一根手指,在他慘叫之前又被冰雪封口,了了不是很喜歡噪音。“你們想要七位男大公,然後呢?想做什麽?”
紮克利額頭直冒冷汗,薄唇慘白,他模樣生得又好,淩虐美十足,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他變得更凄慘一點。
他不說話,于是冰鱷魚又咬斷了他一根手指,兩條冰龍虎視眈眈,腳下的魔法陣更是令他難以抵抗。
最終紮克利還是招了:“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冰鱷魚張開的血盆大口中,他眼淚狂飙,哭得像個死了爹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陛下沒有告訴我!”
雖然早就猜到這一切都是國王在指使,但當紮克利如實吐露時,了了還是微微松了口氣。
這就對了,太對了。
“所以他要你找什麽?”
涕淚橫流的紮克利宛若梨花帶雨,柔弱不堪,卻激不起對方絲毫憐憫。大公們的力量是壓倒性的,這就導致他們沒有受過任何罪,就像生來便高貴的貴族不知道什麽是餓肚子,也就無法理解饑餓與貧寒,會對反抗的人感到奇怪。
紮克利也是,他扛不住酷刑,很快便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吐露了個幹淨。
他并不是輸給了伍德洛,伍德洛也并非撿漏,而是在他們進行最後的競争時,國王忽然出現在了紮克利面前,他給了紮克利兩個選擇。
成為大公,或為國王做事。
孿生弟弟格蘭特象征着“忠誠”,身為兄長的紮克利也受到了影響,對國王言聽計從,興許國王選擇他而非伍德洛,也有格蘭特的原因在裏頭。
國王命令他成為反叛者,目的就是尋找“希望之星”,那個神谕中所說,最終會帶來重啓的希望之星。
“找到了嗎?”
紮克利哭着搖頭,此時的他有問必答,了了想,看樣子國王還是選錯了人,紮克利終究不是“忠誠”,“沒有,沒有,我沒有。”
了了怔了怔,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別的意味。“你沒有,意思是已經有人找到了?”
随後她從紮克利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頓時有點匪夷所思:“……我?”
紮克利顫抖着說:“陛下是這麽說的……”
怪不得,怪不得會讓紮克利停止潛伏,令“赫爾曼”消失,因為國王認為“希望之星”已經找到了。
可了了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被認定為希望之星,因為她沒有想過結束帝國的統治,只是想自己成為統治者,不被任何人踩在腳下,這樣的她無論如何也跟希望之星不沾邊吧?
不過她沒有對紮克利訴說自己的疑問,而是換了個話題:“那麽現在,來說說你的能力吧。”
正常情況下,支配者只會覺醒一種能力,可紮克利分明不是,他不僅有觸手,還會用魔法,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任何基礎元素,這種能力,好巧不巧了了見過——修。
修的實驗室裏,有類似的能力融合結果,必須需要極為強健的體魄以及天賦才有可能成功接種,國王選擇紮克利成為赫爾曼,恐怕還是因為他的“掠奪”能力。
“那些信任你,投奔你,希望你能帶領她們反抗的,可能成為希望之星的人,你把她們怎麽了?”
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但紮克利卻止不住全身發抖,恐懼超越了身體上的痛苦,他絕望地想着:會死的。
我會死在這裏。
死在一個女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