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二）
了了這個名字, 國王只是聽說過，大概在他心中，直到現在都對母神計劃有些不以為然, 哪怕他如喪家之犬, 以“最後一個男人”的形象存活, 他仍舊不認為比起那群開發者，自己差在了哪裏。
如同晝夜須臾轉換, 最後一片黑色寒冰消失，了了便如破繭之蝶回歸了原本的模樣。
寒氣四溢，鋪滿大地, 國王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 他只看了那雙白色眼眸半秒鐘，便失去了同她對視的勇氣。
那不是人類會有的眼睛，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情緒。
皚皚冰雪彙聚而成的身體, 讓所有目睹到的人都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如同渺小的一葉扁舟迎來翻天覆地的巨大海嘯。
國王的面部表情徹底失控，那種他自以為早已痊愈的傷痛再次來襲, 他想起東躲西藏連呼吸都不敢出聲的日子，想起扭曲的黑洞中令人發瘋的未知, 想起那一雙雙居高臨下的眼睛，與冷酷無情的裁決。
這種應激情況在傑茲拉格身上也有體現，國王與傑茲拉格的聯系很深, 原本夏娃以為大主教是被了了吓的, 現在看來, 應該是國王的原因, 傑茲拉格分明是被國王影響的。
黑洞還在不停地出現和擴大，整個大陸山崩地裂, 連生活在獨特海域中的象島也不能避免。
所有隐居的結界都已破裂，藏匿于平民之中過着普通生活的種族盡數變回了本體，一切好像都将迎來結束，國王眼裏全是瘋狂，事已至此，早就不能回頭了。
“我要把你切碎……我要把所有人切碎，就像她們對待我的那樣！”
刻骨的仇恨終究暫時壓過恐懼，國王沖着了了發出吶喊，只看他慷慨激昂又滿是憤慨的表情，像極了忍辱負重等待有朝一日沉冤昭雪的主角。
然而距離他最近的兩個仇敵，一個面無表情，另一個幹脆伸着小指頭掏了掏耳朵。
夏娃裝模作樣地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耳屎，語重心長道：“喊這麽大聲做什麽，又不是聽不到，誰切了你你找誰去，幹嘛遷怒呢？”
再說了，這肯定不是她幹的，憑什麽也瞪她？
夏娃也不想想，她倒是沒跟國王有舊仇，但就沖她在本世界興風作浪搞出來的這些玩意兒，已經足夠國王視她為眼中釘了，可以這麽說，國王将近一半的好事都毀在她手上。
她嘲笑完國王，飛快看了眼了了：“你得保護我。”
現在這具身軀太脆弱了，感覺磕一下骨頭都會碎。
了了攤開右手，被國王和男大公們冠以“貞潔”之名的神聖之劍頓時出現在她手中。了了很少用它，但原因并不是她不喜歡這把劍的名字。
“愚蠢的東西。”
這是了了對國王的評價。“你本有無數次機會将它拔出來。”
第七位大公遲遲沒有出現，難道真的是因為沒有人拔出第七把神聖之劍嗎？
教會中從小被洗腦的聖女，永遠被打壓的女騎，不被帝國承認的女巫，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憤而舉起旗幟的反叛者……無論體質特殊與否，她們都有成為第七位大公的可能，但國王是怎麽做的呢？
他不允許聖女們擁有自己的想法，不願意看見女騎青雲直上，厭惡強大卻古怪的女巫，更是不間斷地追捕反叛者。
在了了拔出第七把神聖之劍前，國王不知嘗試了多少次，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他确認了只有女人才能拔出第七把劍的事實，但他又擔心那個能拔出劍的女人過于自我而不忠誠，因此一定要從自己放心的人群中選擇。
夏娃曾經問過了了，為什麽前六把劍男大公們都拔得出，惟獨最後一把不行？
答案其實很簡單。
在國王口中，七把神聖之劍是本世界法則的象征，蘊含着巨大的力量，所以得到力量的大公們才能淩駕于所有支配者之上，這并不是他們生來強大或後天努力，純粹是因為拿到了極品道具。
相當于普通支配者拿着紙糊的刀，對面卻是坦克大炮，這怎麽打？
随着了了話音落下，她手中的神聖之劍逐漸發生了變化，雖然還是劍的模樣，夏娃卻因為心理陰影瘋狂後退：“你不要過來啊！這、這不是母神系統嗎？！”
準确點來說，是具備母神系統能量的智腦。
版本可比傑茲拉格先進多了，讓夏娃有種下一秒就會被立刻清除的恐怖感覺。
國王的眼珠子險些從眼眶呲出來，他不敢置信，看向神聖之劍，又看向了了。
“檢測到開發者，已開啓最高權限。”
神聖之劍裏傳出了一道溫和的聲音，了了有那麽一瞬間地發怔，她當然記得這個聲音。
重明。
國王聽到“已開啓最高權限”這句話後徹底瘋狂，他雙眼發紅，不顧一切地朝了了奔來：“給我！還給我！這是我的東西！”
了了怎麽可能讓他把神聖之劍搶走，她擡起長劍，原本刻着花紋的貴族長劍已變了模樣，除卻外形看起來像劍，整體已是科技感十足。
可能是由于使用者是了了，劍身整體的顏瑟白中帶着冰藍，恍如冰雪鑄就，寒氣逼人。
“檢測到所在時空能量紊亂，是否停止數據暴走？”
了了跟夏娃同時愣住。
她們擡頭看向四周，随機出現卻殺傷力驚人，且不停擴大的黑洞已經造成了無數傷亡，整個帝國都覆蓋在國王的監視與控制中，這件事她們早就知道了，并且采取了響應對策，可母神系統說“數據暴走”是什麽意思？
了了選擇了“是”。
黑洞瞬間停止侵蝕，哭泣聲、打鬥聲、怒吼聲……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風、樹木、生命……連空氣都像被按下了停止鍵，一切歸于最初。
看出了這兩人的不解，國王大笑道：“沒想到吧，可笑吧？你們絞盡腦汁費盡心思想要拯救的世界，還有這群人，都只是一堆無聊的數據啊！”
胖鴿子撲棱着翅膀從空中落到了了的肩膀，現在這個世界還算“活着”的，只有不屬于本世界的四位外來者。
了了，夏娃，鴿子，還有國王。
“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國王得意地笑，目光貪婪地盯着了了手中的神聖之劍，最高權限已開啓，只要得到它，他就能如願以償！“這個世界不過是個乏味的游樂場，世界意識應該感謝我！是我讓它有了存在的意義！”
夏娃：“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開發者，是否要對罪犯進行清除？”
在場活人只有四個，罪犯是指誰不言而喻，夏娃被吓了一跳，雙手在胸前交叉對着了了拼命搖頭：別別別，別清除我！
了了：“是。”
國王臉上露出一抹懼色，但他很快便決定孤注一擲，希望近在咫尺，他沒什麽可怕的！
神聖之劍放出一片白光，白光穿過了了跟鴿子，還有差點兒抱頭蹲下的夏娃，毫不意外地鎖定在了國王身上。
“已為開發者開啓清除功能，罪犯的死亡記錄将會傳遞回主系統，請開發者進行清除。”
雖然一點都不了解母神系統究竟有些什麽功能，但既然它都說已經開啓了清除功能，了了怎麽還會停手？
“不…不要，不要！”
上一秒還信心滿滿準備破釜沉舟的國王，在看見了了持劍而來時，吓得像見了貓的老鼠拔腿就跑！
這一出誰能想到，夏娃放下了捂腦袋的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連鴿子都咕嚕了一聲。
她們誰也沒見過這種事，哪怕玩過家家，扮演反派的小孩都得垂死掙紮一下再被正派打死呢，怎麽國王轉身就逃啊？他的野心他的抱負他的氣魄呢？全是演着玩的嗎？
夏娃感覺國王就像一只烏龜，平時他縮在萬能的殼兒裏，哪怕老虎獅子來了他也渾然不動，顯得堅硬又無敵。
但是當這層殼兒沒了，才會發現他的本體柔軟又脆弱，經受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要不是這數百年的尊貴身份，恐怕他連殼兒都沒有。
夏娃現在就只有一個疑問，聽國王從頭到尾振振有詞地宣洩着他對母神計劃的憤恨與不甘，好像自己是開發團隊的勁敵，只是她們擅長陰謀詭計所以被踢了出來……不會開發團隊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吧？
他擱本世界虛空索敵呢？
想也是啊，第七把神聖之劍原來是存儲了母神系統能量的智腦，也就是說給了他幾百年時間他都沒能破解，讓他找女人來成為使用者，他又畏畏縮縮生怕選了個有主意的……夏娃忍不住把嘴撇到耳根，覺得自己之前那麽謹慎小心委實是高估了對方。
如果換成她早成功了，連壞人都當不好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了了同樣沒想到國王會跑，明明他先前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她還以為他要背水一戰了。
夏娃：“……他還記得自己沒穿衣服嗎？”
了了沒有再停留，國王對本世界的控制被解封後的智腦凍結，他現在連黑洞都無法使用，合着這麽高大上的大招也不是屬于他的。
正在狂奔中的國王被了了從身後踹倒，嘴巴杵地鏟出去十好幾米，再爬起來時整張臉都血刺呼啦的，他沒有說謊，他的确得到了七分之六的世界意識，只差最後一部分，偏偏就是這最後一部分，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為什麽呢？國王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
他被一步一步靠近的了了吓得不停後退，直到腳下踉跄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後雙手撐地繼續往後挪，“我得到了那麽多……眼看就要成功了，為什麽？為什麽七分之六，比不上七分之一？”
了了垂眸望着這只可憐蟲，完全沒有為他解惑的意思，劍光一閃，國王一只手掌已被削掉。
他的确得到了七分之六，因此他擁有一個腦袋，四肢還有一顆心髒，但最後那七分之一永遠不會屬于他，所以他也永遠長不出軀幹，在黑洞中被扭曲的靈魂，甚至連複制人的身體都無法使用。
哈裏森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他和男大公們一樣不可能擁有後代。
被削掉的不僅僅是國王的一只手，也是本世界七分之一的能量。
國王少一分，世界意識就會回歸一分。
所以了了緊接着又斬斷了他的一只腳，接下來是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腳，然後是隐藏在身體黑洞中的心髒——國王将心髒牢牢地固定在虛假的身軀中，了了用劍挑了出來。
只剩下一個腦袋的國王這才發現自己接受不了死亡的到來，他恍惚中想着，原來為了欺騙工具們而編織的“希望之星”謊言，真的是神谕，他居然真要葬送在希望之星的手中了。
“別殺我吧……”
國王沒能表現出什麽視死如歸的氣概，他如果想死，就不會活成現在這副模樣。失去手腳跟心髒後，他看起來就像一團黑氣上面頂了個腦袋，滑稽不堪。
國王甚至流下了兩滴淚，他聲音微弱，卻不忘乞求放過：“別殺我……我的大腦很聰明，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我是最優秀的科學家……”
好疼好疼好疼！明明已經死過了，明明連靈魂都被碾碎成了無數片，只剩下這點殘存的意識，為什麽生前的疼痛還是如此深刻難以忘懷？
“我真的很聰明的，我什麽都能願意做，我——”
他沒有機會再繼續求饒了，帶着冰冷寒氣的劍光是他眼中看到的最後景象。
了了彎腰拎起了國王的頭顱，将神聖之劍刺入大地，手中的頭顱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飛快離開，又融入世界……有一陣風吹過，最後這顆頭顱化作了砂礫随風而逝，什麽都沒剩下。
“罪犯已清除，世界意識回歸，所在時空将逐漸穩定，建議開發者及時離開，勿要久留。”
了了的本體已經不适合于本世界存在，她本身便是強大的能量，很容易幹擾到所在世界。尤其是國王這個最大幹擾已經灰飛煙滅，現在了了就是本世界最大的影響源。
她漸漸變作了人類模樣，眼睛也變得黑白分明。
國王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失敗，難道真的就是因為了了跟夏娃這兩個外來者？
當然不是啊。
“希望之星”本來就是國王欺騙大公們的謊言，他在說出這個謊言時，忘記了星星從來不止一顆，大抵在他逃亡到這個世界并生出野心後，從來沒有擡頭望一望星空。
星辰是數不勝數的。
他在逃亡之前，一定不知道高等文明是什麽樣，男人無法想象高等文明的存在。
夏娃走到了了身邊，她還有很多地方沒搞清楚。
了了示意她去拔神聖之劍。
夏娃毫不猶豫地當場拒絕：“我看你是想要我死！”
好無情的人，她不說立下汗馬功勞，那也是任勞任怨幹了不少事，居然讓她去拔神聖之劍，先不說那根本不是神聖之劍，她可是病毒，即便脫離了病毒系統，屬性也始終不變，主動靠近母神系統不是找死麽？
夏娃不願意，了了沒有強求，但在夏娃沒注意時，她忽然擡腿給了夏娃一腳，當然是很輕很輕的，準确點來說連踢都不算，是用膝蓋頂了下夏娃的後腰，害得夏娃站立不穩往前踉跄了好幾步，出于身體慣性，她下意識會抓住離自己最近的物品來平衡，免得真的摔倒。
……
“我，我劁！”
激動的小病毒像瘋了一樣又蹦又跳，手裏捧着一把長劍揮來揮去，期間甚至作死地把劍刃橫在自個兒脖子上，“它、它不清除我诶！”
夏娃疑心智腦其實已經轉移了，所以悄悄湊近了仔細打量。
“你好。”
突如其來的問候吓得她險些把神聖之劍丢出去，不過雖然沒真丢，但也的确是拿得遠遠的，還別過頭怕受傷。
簡短且友好的問候過後，神聖之劍就沒有了聲音，夏娃如同卡帶畫面，僵硬了十幾秒，才狗狗祟祟又将神聖之劍拿回來。
了了可以很負責任地說，從沒見過夏娃如此有禮貌的态度。
病毒系統到底是有多懼怕母神系統，連已經脫離的子系統都有這麽重的心理陰影？再聯想到同樣應激嚴重的國王，了了有絕對的理由懷疑，母神系統可能很擅長用物理方式解決問題。
“你，你好。”
夏娃謹慎回應，并仔細斟酌字眼，以免觸發危險程序，“那個，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神聖之劍再次發出聲音：“檢測到病毒系統……”
它話沒說完，夏娃一聲尖叫，把神聖之劍向遠處一丢，光速竄到了了身後，抓住了了的衣袖求救：“它要殺我！”
神聖之劍：……
不，它只是想開個玩笑。
好在它落地姿勢很标準，依舊維持着刺入大地的英姿。
了了走過去将神聖之劍再次拔起來，說來也奇怪，明明這只是一把劍，或是一個智腦，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能算是“生命”，但所産生的親切感卻勝過任何一個人類，大概是因為她在裏面感受到了自己的氣息。
看着将神聖之劍遞過來的了了，夏娃十動然拒：“我還是不要靠近它了，何必強求呢？”
了了什麽時候成了友善大使？但夏娃覺得，自己永遠沒法跟母神系統心平氣和在一起的，就像水與火難以相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最好。
了了：“拿着。”
夏娃：“都說我不要了！”
她可不是過年收紅包的小孩，嘴上說不要手卻扯開了兜，她是真不要！
神聖之劍适時開口：“保護程序啓動期間，罪犯所有行為皆已被記錄，現開啓查看權限。”
夏娃頓時悟了，了了不是要做她跟母神系統的友善大使，純粹是不想開口說那麽多話，所以讓她自己看。
該死的好奇心占據上風，思考再三後，夏娃還是接過了神聖之劍。
這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複雜，夏娃做夢都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身為病毒的她竟然能手握母神系統……
不過在進入系統查看之前，夏娃謹慎詢問：“你不會在我的意識進去之後，把我給滅了吧？”
她發誓，她聽見智腦在笑！
神聖之劍：“請放心，有開發者在這裏，不會對病毒進行清除處理。”
夏娃還是覺得很懸，她想起自己剛才還笑話國王應激，結果自個兒也沒好到哪去。
思索再三，她拿着神聖之劍在距離了了約莫半米的地方坐下，并叮囑道：“咱們好歹在一起這麽久了，你不會眼睜睜看着我去世的對吧？”
了了不理她。
“呼……”夏娃松了口氣，這個反應就對了，要是了了承諾會保護自己，她才要害怕呢。
智腦為她開啓了查看權限，夏娃的意識一進入便感覺很神奇，像徜徉在一片溫暖又安全的海洋中，所有混亂驚懼的情緒都得到了撫慰。
連病毒都有這種感覺，不敢相信如果是人類被綁定，會有多幸福。
夏娃在自己的數據庫中快速搜尋了一番，用人類世界的形容的話，她在母神系統中所感受到的，與嬰兒在羊水中的感覺最為接近。
身為病毒子系統，夏娃也曾接收過來自主系統的指令，那時她無法思考，也沒有擁有意識，只記得那種冷酷而不容抗拒的恐懼，因為子系統毫無價值，即便被清除，主系統也能制造出更多個。
除了服從就只有服從，除了欺騙也只有欺騙。
夏娃對母神系統的畏懼并非來自自身，同樣是由病毒主系統傳遞來的情緒，只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母神系統并不像病毒系統數據庫中的那樣恐怖。
神聖之劍察覺到了夏娃的情緒，猶豫了下，最終選擇溫柔地包容，免得孩子還沒成熟，就過早的幻想破滅。
母神系統的美德，向來是分人展示的。
它感受到了小病毒蓬勃旺盛的本性，因此出于自己的判斷，不想傷害她，但這并不代表它會包容所有的病毒，只不過夏娃是特例，僅此而已。
開發者也是這樣認為的，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