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間長長的胡須被燒焦了,散發出一種難聞的氣味。它從這團火裏,發現了敵意和恐怖。它凄厲地長嘯,它确實感到了憤怒,猛然撲向那個提着“樹枝”的年輕的動物。普艾古諾沒有後退,他也不敢後退,後退則意味着死亡。他丢開火槍,摸出腰間的長刀,也豹子一樣嗥叫着沖過去。悠長凄厲的嗥叫聲令所有的鳥都感到了一種恐怖,幾百只烏鴉凄涼地嗥哭,群鷹驚慌地翺翔在天空中。
豹子撲在了普艾古諾的身上,尖利的爪子差點把他的肩膀抓了個稀巴爛。巨大的白色的獠牙露出嘴唇,咬向普艾古諾的喉嚨,血像打開了的水龍頭一樣奔湧而出。在這關頭,普艾古諾手中的利刃刺中了豹子的心髒,普艾古諾與豹子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普艾古諾脖子上纏着布帶,拖着豹子的屍體踉踉跄跄回到寨子時,所到之處無不是歡聲雷動。
人們知道,普氏家族又出了一位蓋世英雄。
從祖上說起,普家的人沒一個是簡單的人物。傳說在元朝,土司家族發生了一次争權奪位的殘殺。其結果是血流成河,男子全部戰死,僅剩母女二人,住在深山老林中。女兒長大後,一個身穿黑色衣褲、裹黑皮套頭、披黑氈的男人常從樓窗飛進來與女兒幽會,日暮而來,雞鳴而走,不知是人是神。後經母親指導,女兒在男人天明臨走時,将針穩紮在他的衣服上,握住線筒放線,線放至黑木崖洞口,只能看見線從洞裏進去。崖是一般人攀爬不不上的崖,洞是一般人進不去的洞,母女二人便認為這黑衣人是神。不久,女兒懷孕了,生下了普艾古諾的祖先。傳說他的祖先青少年時代上山坎柴,遇見過那個黑衣人。他傳給普艾古諾的祖先一把劍、一只鷹、一個小葫蘆。并說打仗前,先把鷹放飛,鷹飛回不叫,則打勝仗。否則,會打敗仗。在緊要關頭缺水、火、糧、藥,對着葫蘆喊三聲就有了。傳說普艾古諾的祖先死後,那把劍又飛回了黑木崖,插在洞口,鷹、小葫蘆也一一被收回黑木崖了。
普艾古諾顯然繼承了他祖先那神秘的勇敢。在與兇狠的豹子的撕鬥中,他和他的靈魂殘存了下來,他被當成彜家人的英雄,被畢摩編成史詩傳頌。普艾古諾比其他有野心的人多出一點的是他的聰明。他學會了用兵布陣,這門學科在他第一次從父親那兒得到一些有關知識之後,就把他深深地迷住了。兵書概念充實了他的大腦,它們就像美麗的蝴蝶一樣,誘惑着他逐步走向深入和成熟。
族人喜歡他的英勇,更喜歡他的漂亮,他的賢達,他那尖銳和敏捷的思想,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真正的土司的。是的,他是彜族中标準的漂亮男人,身高和身材的完美,剽悍的相貌,令人暇想的烏色的皮膚,隆起的肌肉,還有蓬松的髦發、迷人的眼睛。在他還是很小的時候,女人們就已經開始在他身邊大獻殷勤了。後來他和另一個土司的女兒結了婚,把兩家土司的勢力并進了他的事業中。雖說那時他年紀尚輕,但他的一步一動卻像是一個世故的有經驗的老人。後來他有了一個兒子,後來,他的婆娘死于一場大病中。從那時起,他就沒有再結婚。
長期的、可怕的戰争混亂歲月,并沒有使他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狂人。相反他的心裏充滿了溫情和愉快,并旺盛了他從小具有的天性:聰明、理智和決斷力。他細膩的感情,就如同葉子花一樣,一年四季都洋溢着感人的馨香。這樣的男人,最适合浪漫的愛情。然而,極度不幸的是,他生活的是一個戰亂的年代。
09、普艾古諾反問道:“煙花女子就不能結婚嫁人了麽?”
普艾古諾決定要娶橙子,既然喜歡她,那就娶了她。普艾古諾做事向來幹脆利索。然而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好友廖大享時,沒想到廖大享竟激烈反對。
廖大享吃驚地說:“您怎麽能這麽想?”
普艾古諾撫摸着腰間的香襄——這是橙子給他做的,紅紅的,香香的,就像是一顆紅色的心髒——反問道:“我這樣想有什麽不對嗎?”
廖大享道:“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她是一個煙花女子嗎?”
普艾古諾反問道:“煙花女子就不能結婚嫁人了麽?”
廖大享換了一種悲哀的腔調,說:“在阿迷州,你既是土司,又是州官,總之一句話,你是老大。你卻娶一個煙花女子為妻,讓全州的老百姓,你們彜家的老少爺們該怎麽看你呢?”
普艾古諾猛地一拍桌子,用一種激奮的腔調說:“我們彜人沒那麽多規矩,愛誰就是誰,哪管什麽煙花、柳花,只要是好女人,咱就該娶她。”
作為朋友,廖大享知道自己有責任力勸之,便又道:“再說,這女子從中原而來,而且是只身一人,她的底細你清楚嗎?”
“不清楚。”普艾古諾沉思着說,眼睛裏顯出一片迷茫。“可這有什麽,她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
“可她會武功,她懲罰王利三時你在場的。”因為着急,廖大享的語調顯得有些急促。
“這正說明她是一個俠義之人。”
“我還聽說,”廖大享沉吟了一下說,“初來臨安時,她與臨安府的人打得挺火熱的,是不是有……”
“別說了。”普艾古諾突然厲聲道,因為緒激昂,他的眼睛顯得越發地大,越發地蒼白,越發地冷漠,他那樸實的圓臉也不再是樂呵呵的了。
一陣沉默。
隔了一會,普艾古諾沉靜下來,不為剛才的粗魯态度而後悔。換了一種平和的口氣說:“我從沒見過這樣可愛的女子,再說,我已老了,也該有個人照應了。”
廖大享苦笑一聲,重重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這一輩子注定是說不過普艾古諾的,與他認識并成為知心朋友以來,他還從來沒有說服過他。他就是那田裏的牛,山中的豹子,既兇猛又執拗。然而,作為朋友,廖大享又不得不說:“就算是你下決心了要娶她,這也不是個時候啊。你的雄圖大略沒有實現,雲南巡撫王伉視你為眼中釘,全國大亂,四野争雄,稍一不慎,你的阿迷州就會成為人家的盤中餐。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氣候,娶進一個煙花女子有什麽用?緊迫的不是娶親,是招兵買馬打江山啊。”
廖大享的這番話語重心長,普古艾諾顯然是聽進去了。他低着頭,用手指敲打着桌面。這是張上好的檀木桌子,聲音清脆綿長。普古艾諾沉默了一會,雙眼裏突然閃出一絲亮亮的火花。他“哈”地笑了,說:“其實我娶橙子有兩大好處,且不說我喜歡她。重要的在于:其一,這時候娶橙子,可麻痹王伉的思想,以為我忙于歡愛,無暇也無心去反朝庭。其二,橙子是一個很好的幫手,她聰明伶俐,懂武功,識書斷字,她也是一只虎啊。”
廖大享聽了,愣了片刻,他不得不佩服普艾古諾的黑腦袋瓜子。這果然是一種很好的理由。然而,把一個娶回家卻是另外一回事了。全阿迷還不炸鍋?普家上下還不炸鍋?這一夜,廖大享沒有睡覺,他憂慮重重地在院子裏不停地走動,一會兒大聲咳嗽,一會兒将水煙筒吸得呼呼山響。
廖大享的預感非常正确,普艾古諾回阿迷準備結婚事宜時,普家差不多亂了套了。不管是下人、家人、親戚,能說上話的,幾乎全來勸說過了。城東頭的李家大小姐一直暗戀着想嫁給普古艾諾,她做好了幾乎全部的結婚禮服、嫁妝,她托了無數的媒人去提親、說媒,然而他從來都是微笑着拒絕。李家大小姐并非不漂亮,她是阿迷城出了名的美女,她的追随者可以從城東排到城西,然後還要有人被擠出城外。但她只看上了這個普艾古諾,這個結過婚,有一個20多的兒子的彜家男人。
“聽說你要娶一個煙花女子做老婆,這是真的嗎?”李家大小姐望着普艾古諾黑乎乎的臉,別扭地說。
他穿着彜人常穿的那種黑色的長袍,佩戴着銀質的耳環,他的腰間,拴着一個紅色的香氣濃郁的香襄。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顯得那麽冷漠,那麽缺乏感情。好象他只是一個軀殼,他的靈魂已經不在了。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李大小姐,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他沒有說話,走過去和別的人打招呼去了。
李大小姐絲毫不懷疑普艾古諾得了魔症,否則,他何以面對眼前的美女不動心,單單要去娶一個青樓的呢?李大小姐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