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着桌子對坐,沈清蘭低眸品茶,斟酌着開口,對面的人則毫不掩飾地欣賞她。
“清蘭,你來會州後,比在申州瘦了不少。”沒等沈清蘭“斟酌”好,衛長鈞已經主動開口了,他說得特別緩慢,目光暖風一般落在沈清蘭臉上,“但是長高了。”
明明說的話和長輩們常說的沒什麽區別,沈清蘭卻莫名紅了臉,“我長大了。”
衛長鈞莞爾,上身微微前探,語氣低沉魅惑,“嗯,長大了,可以……”
後面說的什麽?沈清蘭腦子裏嗡嗡的,聽不見了,可就算聽不見,也能猜到是句羞人的話。
她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聽清,就不必難為情了,可又為沒有聽清而遺憾,問是不好意思問的,最好用喝茶掩飾。
也不知衛長鈞是否看出沈清蘭的滿腹糾結,反正笑容格外濃郁,癡癡瞧了好一會,才柔聲道,“清蘭,我知道你有許多話想問,故而将你約出來,此地清淨無外人,你大可安心,想問什麽就問什麽。”
沈清蘭原本攢了一肚子的話,聽他主動這麽一說,反而憋在心裏,不知從哪裏說起,只覺得兩分緊張、兩分委屈和三分憐惜,最後都融入了最後三分感動。
“……子淵,你在北關任何職?”沈清蘭也不知為何,從那麽多話中,最先出口的卻是這一句。
衛長鈞微微一怔,扇了扇睫毛,往下一遮,掩住眼神,輕聲道,“無職。”
沈清蘭的心一下子揪得生痛,那天聽徐嫣芸說的時候,還可以欺騙自己不相信,可如今親耳聽到,還能怎樣欺騙?她呆呆地望着對面的男人,他坐得筆直,抿緊嘴唇,又濃又長的睫毛整齊地覆蓋在眼上,偶爾扇動一下,透露出主人不知名的情緒;他雙手放在桌上,十指緊扣,這個動作看上去……像是不安。
不安?宜威将軍怎麽能不安?沈清蘭的心又是一陣難受。
“是因為皇上賜婚那事嗎?”她輕聲問,其實心裏有些排斥提到這件事,一想到另有一個天之驕女在等着他,她覺得呼吸不暢。
衛長鈞的睫毛又抖了抖,他擡手捏了捏眉心,苦笑一聲,“……算是吧。”
沈清蘭把茶杯放下,她覺得杯子太重,她有些拿不動了。
“子淵,這樣太委屈你了。”
衛長鈞訝異,将手放下,揚眉看她,倏爾展眉笑起來,“不委屈,無事一身輕。”
沈清蘭心裏澀得難受,“無事一身輕?宜威将軍這是準備卸甲歸田了?”
衛長鈞看着她,笑了很久,直笑得她連頸子都變得粉紅如桃花,才柔聲道,“未嘗不可。”
沈清蘭鼻子也酸,眼睛也酸,還要說話,被衛長鈞截住,“清蘭,這件事并不能以一言以蔽之,拒婚是個導火線,不過……将來,我會和你細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你信我,我不委屈。”說完,聲音突然變得柔情似水,蠱惑人心,“只要你不嫌棄,我就不覺得委屈。”
此言膽大包天,沈清蘭飛快的把頭埋在胸口,心說:登徒子,我就不該關心你。
“盧公子斷腿,是有什麽起因?”還是趕緊換個話題吧。
衛長鈞略斂笑容,沉聲道,“這事……薛揚沉屍的事被盧鵬義猜到幾分,因此立誓要報複,不止報複薛揚,還要報複沈家。”
“他怎麽知道的?”沈清蘭大驚。
“因為……徐家兄弟。”
“徐鳴軒?徐鳴玉?”沈清蘭困惑不解,“他們倆怎麽會知道?”
衛長鈞解釋道,“徐鳴玉與莫安有幾分交情,徐鳴軒卻是盧鵬義的人。”頓一頓,怕沈清蘭誤會,又解釋,“徐鳴玉不至于有意洩漏,但徐鳴軒有心,就很容易從弟弟那打探到信息。”
沈清蘭十分震驚,她實在沒想到徐鳴軒那種自持清高的才子會和盧鵬義同流合污。
衛長鈞看出她的心思,繼續補充,“上次你從法泉寺回城,半路被圍,就是徐鳴軒把你的行蹤告知盧鵬義的,徐鳴軒的消息是從哪裏來的,你知道嗎?”
“我……大概知道。”
沈清蘭想起在法泉寺的第二天,徐家來人找徐嫣芸,說是徐大奶奶派的丫頭,當時自己絲毫未多想、未懷疑,此刻被衛長鈞點醒,再一想,恍然大悟,徐嫣芸曾說過,她和大嫂關系很普通,那麽,徐大奶奶怎麽會那麽好心,突然派丫頭主動問候?
“徐大奶奶也知情?”沈清蘭問,心裏大感惡心,她也是個女子,怎麽能為虎作伥,做出傷害別的女子的事來?
衛長鈞搖頭,“目前的證據看來,她與此事無關,去法泉寺打聽消息的丫頭也是徐鳴軒派去的,她恐怕不知其用意。”
沈清蘭覺得好受些了。
“你怎麽不問……”衛長鈞話說一半,自己又咽了回去,自嘲地笑了下。
沈清蘭沒聽明白,“什麽?”
衛長鈞搖搖頭,“沒什麽。”他低了下頭,像是……有些害羞,這個舉動讓沈清蘭大為驚訝,堂堂宜威将軍會害羞?隐約知道與剛才那句沒說完的問話有關,卻一時想不明白自己還應該問他什麽。
“盧鵬義此前在會州犯案多起,橫行鄉裏,不過,真的查明公之于衆的卻不多,一則,有其叔父盧大人身份的庇護,二則,他自己也頗聰明,許多惡行都會假借他人之手,比如上次碧玉被抓,他本人自始至終沒有露面,所以,一方大害才能逍遙至今。”
衛長鈞避開剛才的尴尬,繼續往下說,“我來會州後,留下莫安搜尋證據,短短半年期間,就翻出好幾樁舊案與他有關,此人當死,但不在此時,這次斷腿是莫安所為,為的是……”他微微皺眉,似乎有些顧慮,遲疑了一下,說,“……警告。”
沈清蘭歪頭看他,突然一笑,“不是警告。”
衛長鈞微訝,“哦?”
沈清蘭慧黠地笑道,“你都說了,盧鵬義必死,一個惡行累累的必死之人,何必再警告?”
都無知無覺地站在漩渦旁邊,是眼前這個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他們保護在危險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