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謬。”
明裳歌站在樹下, 仰着頭看着坐在樹枝上的沈謬,這是一顆榕樹,主幹粗壯,就連側枝也比成年男子的腰還要粗, 沈謬斜斜地倚靠在主幹上, 一只腿曲起, 懶散的模樣瞬間将明裳歌拉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第一次的時候, 沈謬還是個人。
至于現在……
“你能不能做一個人啊?”明裳歌發覺現在的沈謬,開始越來越孟浪了。
都他媽快不做人了。
顯然沈謬已經沒有了再繼續打趣的意思, 他攀着那些錯綜複雜的枝丫,三步并作兩下,從樹上跳了下來, 腳剛落到地面,就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向了明裳歌的跟前。
他看着明裳歌還有些氣憤的樣子,不禁安慰逗笑道:
“我覺得是你先不做人的。”
說完這些,明裳歌的臉上還是沒有變化,沈謬繼續直勾勾地盯着她說:“喂,你別搞忘了, 是你先親的我,也是你——”
他非常不要臉般地指了指明裳歌的手,就仿佛是在刻意地強調挑釁一般:“是你先碰我的。”
如果要嚴格來說的話, 确實是明裳歌先碰的。
但這事情不能這麽算啊, 明裳歌現在被沈謬帶得一愣一愣的, 全然失去了自己剛才的那樣的主場。
沒等明裳歌反駁,沈謬彎腰低頭,擡眸仔細看了看明裳歌的臉, 就仿佛要看清她臉上的每一根絨毛似的。
沈謬最後一句重錘随着明裳歌被盯的不自在,一字一句地落下:“怎麽?你還想不承認?是昨天沒親夠嗎?現在開始欲求不滿了?”
明裳歌慢一拍地“啊”了一聲。
她還沉浸在兩人這個距離是不是太近了的困擾之中。
但是顯然現在沈謬的這個“欲求不滿”,更能讓她困擾。
“你才是欲求不滿。”明裳歌不自在地噘嘴後撤幾步。
沈謬看着明裳歌窘迫的樣子,一時間感覺有些好笑。
不過現在明裳歌卻顯得有些急迫了起來,她來這裏已經很久了,按着沈謬還能在這裏等着她這麽算,劉叔去山寨裏肯定是撲了個空,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會緊跟着回來,這麽長時間過去了,軍隊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肯定是要快啓程了。
明裳歌解釋道:“我沒時間跟你閑扯了,我來這裏是想跟你說一聲今早打探到的一些情況。”
說到正事,沈謬馬上收斂起了懶散的動作。
明裳歌想要長話短說,便不自覺地提快了語速:“這荊州的匪,我爺爺肯定是要剿的,如果你想保住你們寨裏兄弟們的性命,那你們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她擡了擡眼,頓了下:“你們不做匪就行了。”
“沈謬,別做土匪了。”
做個英雄吧。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其實昨天她就有跟沈謬講過,爺爺能做的決定就那些,沈謬其中自己也清楚,她沒有必要再去重複一遍。
沈謬的神色未變,但是兩人的氣氛卻開始變得微妙了起來。
隔了一會兒,沈謬看着明裳歌,問道:“你不喜歡土匪嗎?”
“也不是……”明裳歌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吞下了剩下的話,她停頓一會兒後,才緩緩地再次開口,“我就是不希望你再做土匪了,我不想你因為我爺爺再受到傷害。”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明裳歌的眼神沒有離開過沈謬的嘴角。
即使已經過去一天了,他的嘴角還依舊結着痂,看樣子是上次傷得很了。
明裳歌的眸子有些顫動,是一直看着就疼,她記得昨天她輕輕一舔,就出血了,也不知道現在他好了沒有。
當時看着爺爺打的那一拳時,說不震懾是假的,但是緊跟着随之而來的就是心頭的一陣悶痛,痛經直接牽扯到了腳踝處的神經上。
那一刻,她連站穩都有些吃力了。
她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去拉扯誰,一面是自己的爺爺,一面是沈謬。
“如果這次我爺爺不是來剿匪的,我會支持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明裳歌說的很鄭重,抛棄了以往咋咋呼呼的樣子,此刻的她好像一點一點悟透了什麽。
她在一層一層替沈謬剝開那些迷霧:“但是現在這件事情扯上了爺爺和你,我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着我最關心的兩個人互相對峙。”
“沈謬,是我在害怕啊。”
最後的那句輕聲喚喊,每個字都敲進了沈謬的心裏。
是她在害怕。
不是因為其他,僅僅就是因為她在害怕,所以她會緊張他現在的處境。
“明裳歌。”沈謬抿緊唇線,他的眉眼偏硬朗,但是在這個時候,微弱的陽光仿佛柔和了他的氣質。
明裳歌聽見沈謬慢慢地說着:“可能我做不到那麽矯情說保護你一輩子,但是我一定不會讓你擔心。”
他說不出那些文绉绉的文詞酸句,但是他一定說的很認真。
這是明裳歌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這些事情揭過去之後,剩下的也就是看沈謬自己的決定了,來這裏的目的達到了,明裳歌也準備回去了,不然她害怕爺爺着急。
沈謬看出了明裳歌欲走的架勢:“就準備走了嗎?”
明裳歌點點頭,不過他提起了走這件事,就順口解釋道:“我得趕快回去了,爺爺已經叫部隊開始收拾了,再不回去就趕不上大部隊啓程了。”
“啓程?”沈謬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你們要去哪裏?”
明裳歌有些焦急了:“去漢口,爺爺要去跟荊州知州商榷一些事情。”
“不多說了,我得先走了。”
沈謬看着明裳歌快步離去的背影,有些僵住了。
她以為,她來這一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告訴沈謬爺爺的決定。
明裳歌猜想的沒有錯,其實沈謬都能猜到明勁光的打算。
但是明裳歌沒有猜到的是,沈謬昨天叫明裳歌去向她爺爺打探消息,純粹就是臨時起意。
包括他昨天下山也是一樣,都是臨時起意。
臨時起意,都是沖動的産物。
令他沖動的源頭,其實也就只是想要和她多待待而已。
今天他一大早就在這邊等着了,等着随時去找明裳歌見面。
沈謬有想過自己這番反常的舉動,他覺得是自己先前習慣了明裳歌的主動,所以明裳歌現在不主動了,或者說她離開他了之後就開始不習慣了。
喜歡不可怕,習慣最致命。
沈謬彎了下唇,一步一步朝軍隊營地那邊走去,他跟着明裳歌走過的小徑。
她要走了。
臨別時,明裳歌說的最匆忙的那句,才是對沈謬來說最為重要的一句。
只是明裳歌不知道。
從溪邊繞到營地那邊,要穿過一片樹林子,沈謬穿過了那道林子,他站在林子的邊緣,只要再往外跨出一步,就是大片的平地了。
但是他沒有。
他将自己隐匿在了樹葉枝桠下的陰影之中,靜靜地看着平地上大部隊忙碌的樣子。
陽光肆意地灑照在平地之上,但卻無論如何都穿不透那些枝繁葉茂的樹林。
就跟他一樣。
拼盡全力也融入不了那片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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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大部隊行軍緩慢,明裳歌她們是在第三天之後才到漢口,漢口和先前的那個小鎮就是完完全全地不一樣了。
遠遠地遠眺過去,巍峨的城牆猶如耄耋老人,歷史的滄桑感中夾雜着莊嚴肅穆,讓人望而生怯。
這才是整個荊州最為繁華的地方。
明勁光這次帶了這麽多人來,肯定不能悉數進城。他輕點了一支小隊随他入城,剩下的便在城外安營紮寨了。
明裳歌随行的主仆三人,也跟着明勁光一起入了城。
漢口,知州府上。
沈岱早早地就候在了知州府門前,見着明勁光的隊伍之後,便趕緊叫人前去迎接。
明勁光見沈岱這樣熱情的架勢,心裏也跟着一暖,遠遠地就下馬步行走了過去,兩人碰面之後,都紛紛拱手、拜禮。
二人互相寒暄了一番之後,沈岱便開始把人往裏請了。
明裳歌在明勁光寒暄的時候,就已經帶着秋月和春花她們下了馬車了。這裏不是她熟悉的地界,她也懂得安分,就默默地跟在明勁光的身後便好。
初入沈府,明裳歌就察覺到了,這沈府不似一個正常的知州府,可以說是一個寒酸的知州府,她擡眼望去,連沈岱自己身上的穿着,也就是洗得發白的官衣。
站在另一頭的沈岱好似察覺到了有人審視的目光,他笑着偏頭朝明裳歌看去,向明勁光詢問道:“這位是?”
“這是我孫女。”明勁光跟沈岱聊了幾句,感覺還算是聊得稱心,便開始敞開了性子,打趣介紹着明裳歌了,“長得标致吧?”
他大笑幾聲:“這可是我們明家最寶貴的千金了。”
見到明勁光都那麽說了,沈岱也跟着笑了兩聲。
忽的,他朝屏風後喊道:“離兒,你也出來吧,這位小姐算是你的同齡人了,你去帶她逛逛?”
一個青衫男子從堂屋的屏風後走出來。
明裳歌一眼認出了來人。
是沈青離。
沈謬說過沈青離是他的弟弟。
那沈謬就是?
明裳歌猛地朝沈岱看去,相似的眉弓骨和神似的下颚角,都給人一種微妙的感覺。
不知不覺,明裳歌竟然就被沈青離帶來了後院,她有些懵怔,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前的這種驚訝感。
沈青離很體貼地停下了腳步,溫柔地開口問道:“你是在想我哥嗎?”
明裳歌慢動作擡頭,然後再搖了搖頭,全程說不出一句話。
“我哥他從不回府的。”
突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将沈青離的打斷:“怎麽?我不回府了,你就想釣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