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辛夷今天穿的素雅簡單，米黃色的連衣裙上點綴着菊花瓣圖樣，脖子上戴着遺傳珍珠項鏈，長長的頭發用金針發卡別住，顯示着年輕女性的活力。

孟韋別看有金光閃閃的經歷，但當真沒有和女孩子打過太多交道，平時偶爾見過的女學生，也沒有這樣帶着閱歷的溫雅。他一時有點窘迫，道：“舍妹，舍妹還未梳洗，我去叫她一聲。”有個賴床的妹妹真無奈，偏她口口聲聲說黎明即起讓她她不舒服，誰都不忍心硬逼她。

辛夷了然一笑，替她“解釋”道：“不要緊，孟瑩心火不旺，夜難成眠，一向難起，我也是今天太高興了，等不起要來跟她分享喜悅。我們勝利了。媒體評價，我是盛愛頤女士第二，這都是令妹給我的勇氣。作為她的親人，請你也收下我的感謝。”說罷真的鞠躬四十五度，真誠而不谄媚。

孟韋趕緊避開，這才後知後覺地道：“原來你就是章小姐，幸會。其實瑩瑩也常說，若非你堅定，她再使力也無用的，你才是讓人敬佩的。”

“你們都不是做買賣的，怎麽倒是商業互吹起來了？”孟瑩睡淺，早已聽到二人對話，患上一身家居服就出來了。

孟韋趕忙說：“瞎說，都是慣的你。我有公事忙去了。”又看向章辛夷，說：“章小姐，我也是警察，雖然不屬于一區，但您有事也可以找我。”辛夷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謝。

雖然她已不再需要，但沒必要讓善意的人難堪。

……

孟韋一走，孟瑩才吩咐幫傭擺上早點，難得她肯将萬能不變的小籠包換成叉燒包陪奶茶，連辛夷都忍不住笑了她一句。孟瑩道：“你也真沉得住氣，竟然還關心這等小事。”

“塵埃落定，才有閑心啊。民事法庭判決我們正式離婚，鑒于婚姻存續期內他對我雙重暴力和人格侮辱，需要賠償我三十萬法幣和所贈予的首飾。他家父母不肯，但這次的事幾位夫人都關注了，報紙都等着我兌現當初的捐獻承諾。南京法警力度大的很，現在所有賠償已經到賬。”

“還是我勸你的，法幣要麽趕緊變現物資，要麽兌換成美金。”現在通貨膨脹已經越來越厲害了，三十萬法幣看着不少，但能換成三萬大洋就不錯了，更遑論美金。

“你才是真有商業頭腦的人呢。”章辛夷笑了笑，從噩夢的婚姻中徹底解脫，她更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要求賠償本來就是為了做善事，現在想好了，除了律師的費用和我的路費，這些東西我都會折合成民衆需要的物資。唉，要是我們民盟總部還在內地就好了，有這樣的組織，現在我只能找你商量了。”

孟瑩開玩笑，“你就把我當備選啊？”

“怎麽？你還覺得自己比表老，黃老還有本事？”表老，即張瀾。

兩人玩笑一陣，孟瑩就說起了正事，“辛夷，我們不說虛的，如果你問我的意見，那麽最好還是先購買藥用物資，民衆孤兒雖然艱苦，但到底比不得傷者等着救命。我當過戰地護士，親眼見過因為紗布不消毒而死的小戰士，真是觸目驚心啊。”

八年抗戰，民族的傷痛留在了每個國人的身上，章辛夷聞言大為贊同，“只是如今盤尼西林還是太難搞了，黑市上價格之高，我怕負擔不了多少啊。”

“你其實不用這麽想。”孟瑩說這話時放下了玻璃杯，未喝完的奶茶看上去有些像是泥漿一般，可她的話卻是這樣冰涼，“戰争已經結束這麽久，你認為發炎而得不到及時救治的士兵還能在嗎？至于內戰士兵，你還是指望蔣總裁吧。”

國家貧弱，資本貪婪，造成的就是英雄死于潰爛而不是戰場。

辛夷張大了嘴巴，卻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一時心裏堵得厲害。連剛開始那種俏皮勁兒都少了些。卻聽孟瑩接着道：“所以，我建議你多購買一些紗布、繃帶、消毒水甚至是假肢，這對于底層傷兵來說才是最實用的。而且趁着這次官司影響還在，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貨比三家，好鋼用在刀刃上。”

辛夷聽得連連點頭，但到底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忽然想起，問道：“孟瑩，請您別生氣，因為我忽然想到，令兄的生意也經營着面紗兩項吧。”

孟瑩當然不會生氣，她喜歡的就是辛夷的直接而體諒，于是道：“你說的沒錯，你我一道完成的這官司，世人皆知。他如果攙和，無私也成了有私。我不會讓他參與競争，反而會勸他無償捐出一部分物資。”

“他的生意，你還替他做主了？”章辛夷自認為也算是民主家庭長大的，卻實在不能理解方家的相處模式。當小女兒的使使性子也就罷了，幾個月下來她是發現了，父兄都得讓着她哄着她。

“你放心吧，我大哥哥是聰明人，我和他解釋，他會明白的。”說着伸了個懶腰，道：“還以為你急着回家趕不上我的二十生日了，現在有事拌住你也好。不過抱歉了，我暫時被禁足，出不了門，是幫不上你什麽忙了。”

辛夷樂了，“你又幹什麽了？”

“不就是那天寫稿子晚了點，心髒不舒服進了醫院，其實當天就出來了，我大哥卻毛了，二話不說就把我關起來了，我的緊閉還有五天呢，不過現在小哥來了，他求求情估計會好一點。”孟瑩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全是孟齊大驚小怪。

辛夷笑了笑，說：“行了吧，我給你個建議，我看就你這複習态度，考上一流大學實在困難，何況學業艱苦不是玩的，你身體真不一定能夠負荷，還不如寫寫稿子，我給你找渠道發表，說不定能讓你真正成名，徹底獨立于父兄。”身為新女性，擺脫了無望愛戀和失敗婚姻的辛夷見識更上一層樓。

孟瑩被她說的臉紅，嚷嚷道：“你寒碜我，就我那社評，每次還都得你修改呢，難不成你一大學生要給我一個中專生當編輯。”

“美得你”辛夷喝完最後一口花茶，沐浴在上午的陽光裏，真的如名字一樣，如同盛開的蜀葵，說話也幹脆，“你遭受轟炸而存活近十年，流落日本特務手中而結識王牌特工，為了愛情可以跟丈夫住進監獄。這本身就是多好的小說素材啊，你化個名字寫出來，不僅可以對戰後心理治療有側面幫助，作品流傳于世，還能提醒子孫後代，我們這一代人是遭受了何等的摧殘。”

她最後一句話說完，孟瑩把目光投向了一塵不染的地面，目光漸沉，說：“辛夷，我記得你有一房遠親是日僑遣返委員會的，可能說得上話。”

辛夷不解其意，但還是道：“能，說起來我到南京，表舅父還施了一些援手。”

“那好，我有事請你幫忙。”孟瑩沉靜地說。

希望，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方家，已經經受太多了。

第二天，南京各大官方媒體和中立報紙都在頭版登出“章女士日前勝訴，今表示兌現諾言，将于三日後拍賣離婚配賠償，以資廣大傷兵和即将過冬的貧窮市民。歡迎廣大藥品公司和棉紗公司前來投标。另，鄭方孟瑩女士之兄方孟齊先生也将捐助紗布二百尺。”的短新聞。

新聞雖短，看得人卻不少。

司徒雷登看到這則新聞後，打電話給方步亭說：“你四個兒女，沒想到真正厲害的是這一位，請問令愛有沒有意願來美機構工作，我們會提供最好的醫療服務，而且不用離開中國。”

作者有話要說：

盛愛頤，盛愛頤，近代上海灘最大的資本家盛宣懷的七女，與宋子文曾有過一段夭折的情緣。她因為與哥哥打官司争遺産而備受輿論關注。此案被稱為“中國第一件女權案”。

不是孟瑩越來越厲害，她沒有六哥了，需要獨立，盡管和系統賭氣，但她是真正的革命戰士，自己從沒有忘記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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