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二)
臨出發之前, 玲珑看着紀斌那少得可憐的行李,問:“你就帶這點東西?”
紀斌瞅瞅自己的小包袱,滿頭霧水道:“咋了?該帶的都帶了啊!”
她沒跟過車, 找許紅軍問對方又愛答不理, 所以只能憑感覺自己收拾, 兩身換洗,牙刷毛巾加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 還有就是帶了點錢跟票。
卡車門開着,玲珑坐在上面,一條腿踩在車上, 一條腿伸直了懸在半空, 潇灑極了:“回來我要路過一趟海省。”
哦,路過一趟海省啊……等等,路過海省?
紀斌瞬間眼睛放光, 她家就是海省的,而且她還是獨生子,之所以會下鄉是因為家裏成分不好, 所以插隊後她做事處處小心,就怕給家裏惹麻煩, 從十五下鄉到現在二十三,紀斌已有八年沒回過家了。
她立馬懂了玲珑的意思,出發時, 紀斌的行李已經翻了好幾番, 幸好車上還有空間裝得下。
兩人出發之後第二天, 公社書記才匆匆忙忙趕到前進大隊, 得知車已經走了,慌得要命:“哎呀, 怎麽就讓她們兩個女同志自己上路了?這路上要是遇到什麽事兒……”
那他得擔多大的責啊!
大多數時候,玲珑主動向人表達善意,都意味着她會索取更多,許紅軍顯然不夠了解她,其實玲珑就是不想讓他上車,那難道她會自己辛辛苦苦出去幹活,還幫許紅軍掩飾,等回來後讓許紅軍來分一份功勞?
期待太陽明天從西邊升起來都比這可能性大。
所以她一點時間不浪費,貨裝好了就出發,然後許紅軍在前進大隊掉糞坑的事兒就傳遍了運輸隊,人生在世哪還能沒幾個不對付的人,這不,運輸隊的好同事們得知後立馬前去許紅軍家裏探望,紙包不住火,許紅軍玩忽職守的事想藏都藏不住。
按照公社書記的想法,許紅軍不行,大不了他再從運輸隊重新找個人,趙立冬同志跟紀斌同志年紀都輕,也沒有過相關經驗,最重要的,是路上很可能出現劫道的,萬一真發生什麽意外可怎麽辦吶!
但偏偏玲珑走得早,就算現在去追也來不及了。
清歡淡定地勸道:“趙立冬同志會開車,也認識去省城的路,她還提前聯系了省城的公安,您大可以放心。”
公社書記唉聲嘆氣,放不放心又有什麽用呢?
說着他也生氣:“這個許紅軍!當初我去運輸隊找人的時候他點頭哈腰的,還保證一定認真完成任務,結果倒好!他也不想想,真要有什麽問題,他能逃得過?”
真不知道這人怎麽想的!出一趟車累是累點,但難道不比他現在在家裏被停職強?
清歡安靜地聽他抱怨,至于消息究竟是怎麽傳這麽快的……只能說,深藏功與名。
這段時間制作的澱粉腸與豬肉腸都運走了,空下來正好可以将養殖場與加工廠好好修繕一下,再拟定各自的規章制度,養殖員的掃盲工作也不能落下……她也是很忙的,沒工夫聽公社書記整天悲春傷秋。
不過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等養殖場跟加工廠穩定下來,就不用再跟這人打交道了。
可能是因為清歡給人一種非常沉着可靠的感覺,又切實給出過一些令人茅塞頓開的建議,公社書記俨然有種要把她當專屬秘書用的意思,要不是清歡真的很忙,他大概連發言稿都想交給她來寫。
每回清歡去公社彙報工作,書記秘書都會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看她,一副怕被她搶走秘書這個工作的模樣。
這位男秘書委實想得有點多,跟這種上司共事的痛苦程度不亞于下地幹活。
說到另一邊,上路不到一天,紀斌的興奮勁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一整天待在車上,沿途風景看着看着也就膩了,颠得她渾身難受,關鍵玲珑開車太猛太快,仗着沒有攝像頭橫沖直撞,害得紀斌吐了好幾回。
“哕——哕——”
又一次,卡車停下後,紀斌火速跳下去沖到路邊哇哇狂吐,七十年代中期塑料袋還沒有得到廣泛使用,而且就算有塑料袋玲珑也不可能允許紀斌吐在車上,那得多味兒啊,她還開不開了?
“我說差不多得了啊,都這麽久了你還不能習慣?”
如此冷酷無情的問話令紀斌心生憤怒,她特想站起身很有骨氣地怼回去,可嘴巴一張,“哕~”
今天吐了好幾回,胃裏那點東西早沒了,而且兩條腿走路都發軟,紀斌此時特後悔自己當初幹嘛那麽高興被選中,但轉念一想,能出來見見世面,回城還能回家一趟,這麽一想,好像也沒那麽難以接受了。
用幹淨的水漱過口,紀斌試圖跟玲珑打商量:“趙立冬同志,你開車的時候,就是說能不能慢一點啊?”
她的要求真不高,稍微慢一點、一點點就行。
因為這時候國內路況整體來說并不算好,很多地方都還是土路,柏油路面也随處可見坑坑窪窪的損傷,再加上卡車性能普通,很多時候紀斌都有種錯覺,她不是坐在四輪卡車裏,她是在低空飛行!
玲珑見她苦哈哈的,笑了。
紀斌還以為她會良心發作答應自己呢,沒想到這人卻笑着說:“當然不能,耽誤了時間你負責嗎?實在不行你來開好了。”
紀斌:……
紀斌敢怒不敢言。要說玲珑開這麽快的原因是為什麽,也很簡單,慢吞吞不符合她的喜好,而且看紀斌在車上各種反胃哇哇吐還不得不忍的樣子怪好玩的。
好在經歷了一天這樣的痛苦折磨後,次日起紀斌同志便展現出了她極強的生存能力,偶爾還是會想吐,但她已經可以徹底忍住了,不僅如此,她還學會了怎麽修車——因為玲珑不想修車把手弄髒,沾了機油很難清洗。
雖然只是一些很常見的小毛病,但以紀斌在這短短兩三天裏累積起的經驗,只要不是大問題她就都能修,跟專業人士當然不能比,卻也不比縣運輸隊的一些人差。
這是紀斌第一次來山省省城,省會城市就是氣派,而且隐隐的,她感覺趙立冬同志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并不一樣,她有點怕她。
岳經理等這批貨已經等了很久,得知玲珑來了非常高興,小丁也是,她告訴玲珑,她家裏人都覺得澱粉腸的味道特別好,一直催着她說等百貨大樓開始賣了,要給自家多留幾份,好拿出去送人。
上門走親戚手裏要是能提上那麽一兩斤肉是很體面的,而且澱粉腸價格低廉,滋味又好,很拿得出手。
玲珑笑着說:“如果這次反響不錯,那以後可以嘗試做禮盒裝,想必會有人願意買單。”
岳經理不愧是憑本事打敗一衆比她學歷高家世好對手的厲害人物,她在檢查了這批貨的質量後,果斷決定勻出一百斤做“感恩回饋”活動,只要在百貨大樓消費,就能進行試吃,這也是她在品嘗過澱粉腸跟豬肉腸的味道後得來的決心。
衆所周知,炸澱粉腸的香味無比霸道,更何況是人人肚裏都缺油水的年代。
民生百貨大樓提前三天預告了活動,而且宣稱無論消費高低,都能得到試吃資格,其餘幾家百貨大樓的經理得知後頗為不屑,認為這都是噱頭,姓岳的瘋了吧,往裏面貼錢?百貨大樓是國家的産業,從來不缺客人,姓岳的為了吸引客人居然自掏腰包,這是最蠢的。
然而事實上是岳經理的大膽決策獲得了空前絕後的成功——只要在民生百貨大樓消費就能試吃肉,那可是肉啊!再說誰家沒個柴米油鹽要買,這些東西就算囤着也能一直吃,再加上民生的服務一直很好,很多市民寧可多走兩條街都願意來消費,白給肉吃,傻子才不占這便宜呢!
而且當天試吃活動開始了消費者們才知道,所有消費在十塊以上的顧客,去熟食櫃臺購□□山火腿腸打八折!
固然人們沒聽說過火腿腸是個什麽東西,可打折呢!而且是明碼标價的打折,實在令人難以抗拒。
有前三天的預熱,到了活動開始這一天,民生百貨大樓堪稱是人生人海,去的晚了都找不到地兒下腳。
紀斌頭一回見到這種大場面,震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而玲珑已經跟岳經理聊上了。
“……是的,因為我們沒打算只做火腿腸,這次我跟紀斌同志出來,就是想去海省找找門路……對,紀斌同志就是海省的,打小在海省長大呢,進貨渠道不是問題……紀斌,你說呢?”
紀斌:“嗯,對。”
來之前趙立冬同志交代過她,遇到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問題就“嗯對”,反正現在紀斌已經麻了,最開始她聽到趙立冬同志跟岳經理說話時,真是又緊張又不安,簡直腳趾抓地,這趙立冬同志也太愛說大話了!什麽運輸隊啊養殖場的,後者剛剛建立,前者還沒影呢!
她到底在說什麽呀,要是被人戳穿可就慘了!
所以紀斌只能拼命掐手心讓自己不要有什麽表情,她就說呢,一大早出門時,趙立冬同志幹嘛非要她把麻花辮放下來,原來是為了方便把耳朵跟臉擋住,這樣對方就瞧不着自己羞愧的表情了……
紀斌拼命地忍,直到玲珑說她熟悉海省,家裏還有人脈之類的,紀斌差點兒破功,趙立冬同志到底在說什麽!她咋不知道她家裏有啥人脈啊!
海省光是市就有十幾個,一個市東南西北還說不一樣的方言,而且紀斌十五歲下鄉,十五歲之前她都是個乖孩子,從來不亂跑亂玩,家跟學校兩點一線,而她媽爸都是老師,她下鄉的時候,她們還掃大街呢!
紀斌覺得自己畢生的忍耐力都用在這兒了,羞恥心也是。
最後玲珑跟岳經理聊得意猶未盡,不僅簽了一筆一萬斤的新單子,還約定如果有海貨門路,民生也能合作,她倆出門時握着彼此的手依依惜別,而紀斌只想奪門而出,再在這多待一分鐘,她都感覺自己要爆掉了。
民生今天的活動辦得異常成功,現場火爆到岳經理不得不慶幸聽從了趙立冬同志的建議,找人來維持了現場秩序,不然真要出點什麽事兒可就糟了。
紀斌本來想說點什麽,又覺得不好意思,下午她跟玲珑一起将省局要的五百斤貨也送了過去,這回紀斌還是老老實實坐在一邊,聽趙立冬同志跟食堂負責人侃大山,最後又收獲一筆新的訂單。
不僅如此,離開之前玲珑還特意去了一趟刑偵隊辦公室,跟向謙恒打了招呼,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是親母女呢,但紀斌知道滿打滿算趙立冬同志跟省局這位公安隊長,認識也就倆月多一點點。
可那熟絡勁兒,不誇張地說,比紀斌跟親媽都高。
向謙恒讓玲珑晚上去她家吃飯,這要換紀斌是肯定不會答應的,誰家大米都不是風刮來的,客人多吃一口,人家自家人就少吃一口,反正這年頭随便去別人家吃飯是很沒禮貌很沒眼色的,可趙立冬同志居然答應了!
她不僅答應了,還跟向謙恒說:“那我可不能自己去,還有個同事跟我一起呢。”
向謙恒笑:“難不成還會少了你這口飯?”
之後出了省局,紀斌就跟着玲珑去了向謙恒家,向姥姥一看見玲珑高興的不得了,還數落她上門就上門,幹嘛帶這麽多東西。
等向陽回家,直接尖叫着撲了過來,纏着玲珑讓她再指點指點自己,還給她展示上回學的防身術。
紀斌:……
趙立冬同志真不是這家親生的小孩嗎?
她完全放不開,面對一老一少的熱情,薄臉皮的紀斌感覺自己快被煮熟了,她現在就是特後悔自己兩手空空上門,白吃人家一頓飯啊!
向姥姥做了一頓超級豐盛的晚飯,有上回玲珑在自家吃飯的經驗,這回她用大鐵鍋蒸了滿滿一鍋的白米飯,紀斌捧着碗的手都在顫抖,白米飯,這是白米飯,沒放一點雜糧的白米飯……她吃在嘴裏都感覺自己罪孽深重。
比起紀斌吃了一碗就放下筷子,老太太好說歹說都堅持自己已經飽了的言行,玲珑就沒那麽客氣了。
紀斌:……
趙立冬同志真厲害,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這回老太太再留人在家裏住就不行了,玲珑眨眨眼道:“住宿費回去能報銷呢,要是不住,下回再來省城出差,大隊又要問我為什麽突然要報銷住宿費了,有的扯皮呢。”
老太太哈哈笑着,送兩人到了巷子口,還不忘叮囑她下回再來。
好不容易回了招待所,今天這一天紀斌都過得很魔幻,她看見了一個與自己認知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先洗了澡,等玲珑也洗完澡擦着頭發回來——她倆開了一個房間,裏頭兩張單人床。
紀斌問:“趙知青,你今天……”
玲珑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我今天怎麽了?”
本來紀斌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一天下來沒找到合适的機會,現在終于能說了,她自己反倒先卡了殼:“……咱春山大隊,哪有運輸隊?”
玲珑啊了一聲:“沒有嗎?”
紀斌:“沒有!”
她察覺自己聲音有點大了,連忙收斂,慢吞吞道:“這樣不誠實,是騙人,很不好。”
玲珑把擦頭發的毛巾抓在手裏,用一根手指頂着中間,跟二人轉那樣轉着圈。她朝紀斌看過來,紀斌跟這樣的眼睛一對視,心頭忽地一跳,這才發現平時總是笑嘻嘻的趙立冬同志,也許比任何人都冷漠。
“那照你的意思,我該跟岳經理說實話?”
紀斌想了想,點點頭,她是這麽認為的,不管做學問還是做生意,都離不開誠實二字。謊言說多了會習以為常,人的底線就是這樣逐漸降低的。
玲珑把毛巾朝桌上一扔,“澱粉腸好吃嗎?”
紀斌不知道她為啥突然這麽問,點頭。
“配料幹淨嗎?”
“物美價廉嗎?”
接連幾個問題,紀斌都點了頭,但她不懂這跟說謊騙人有什麽關系。
玲珑笑起來:“那有什麽問題?”
紀斌:“啊?”
玲珑:“養殖場跟加工廠都在建立當中,今天簽的單子你也看到了,以後訂單越來越多,我們肯定會有自己的運輸隊,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春山公社的勞動人民?”
突然被扣這麽大一帽子,紀斌吓了一跳:“我當然相信!”
“那不就結了。”玲珑說,“既然如此,我又哪裏說錯了?我說運輸隊,又沒說現在立刻馬上就有,而且這次我不是按照約定把貨物用卡車送來了嗎?我說的話,做的事,哪一樣跟簽的訂單有出入呢?”
訂單上又沒規定一定要用春山公社的運輸隊,她把貨物在規定時間內送達,且沒有破損遺漏與缺斤少兩,維系了雙方的信任紐帶,哪裏有問題呢?
“你也說了,你相信春山公社的勞動人民,美好生活都是靠自己的雙手創造來的,我們的貨物質量好,又新穎,難道岳經理因為我說的話吃虧了嗎?今天民生人流量如何,銷售額如何,你是親眼看見的。雙贏的事情,怎麽到你嘴裏,成我的過錯了呢?”
紀斌暈暈乎乎感覺趙立冬同志說的好像跟自己不是一個意思,但她的思維的确是被玲珑牽着走。
玲珑又說:“真要像你說的這樣,萬事實誠,自己什麽底牌都往外撂,就前進大隊這半死不活的勁兒,想跟省城的百貨大樓搞合作,做夢呢吧,再過一百年也輪不到你們來賺這個錢。”
澱粉腸的配方是清歡的,銷路是她打開的,前進大隊的人付出什麽了嗎?最開始那一批用的豬肉都是她和清歡打的,占了便宜還賣乖的人最該死了。
紀斌沉默。
玲珑瞥着她,冷哼一聲:“別忘了,你也是受益人之一,你應該對我感恩戴德,而不是在這裏質疑我,否則我會很後悔選擇了你。”
這要是許紅軍在這大放厥詞,墳頭草都得長三米高了。
紀斌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沒有要質疑你的意思,我就是……”
她想說自己是良心過不去,但她自己又出過什麽力呢?相反的,她還因為加工廠的緣故,下鄉八年第一次賺了滿工分,還有工資拿,手頭第一次如此寬裕。
玲珑才懶得管紀斌怎麽想,她打了個呵欠,往床上一躺,指揮紀斌:“關燈。”
紀斌老老實實照做,然後輾轉反側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挂了兩個超大的黑眼圈,玲珑開車再快,再颠簸,她也都不抱怨什麽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海省,紀斌家不在省城,在海省的長河市,她不好意思麻煩玲珑,就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咱們約個時間,到時候找個地方碰頭。”
玲珑:“是什麽給了你自信,讓你以為我是專門為了送你來海省的呢?”
紀斌:……
玲珑:“我也是第一次來海省,好歹一路這麽照顧你,怎麽着你也得請我去你家吃頓飯吧?”
紀斌不是不想請趙立冬同志去家裏吃飯,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家裏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母親在信裏從來報喜不報憂,但怎麽可能真的一切都好?
當初紀斌下鄉之前,她媽爸工作的學校裏已經有很多老師被剃了陰陽頭拉去游街批鬥了,紀斌能這麽快下鄉,也是她媽趕在這之前托了人把她送走的,反正紀斌還在城裏的時候,她媽爸已經被安排去掃大街了。
玲珑可不管這些,紀斌只能帶她回家,她家住在長河市北城區,這裏學校很多,後來關了不少,現在也就那麽幾所學校還在持續授課。
回家的路上,紀斌不忘跟玲珑解釋:“我家真沒什麽人脈的,不騙你,我媽我爸就是普通老師,而且現在這情況,她們啥忙也幫不上,我怕你失望。”
玲珑:“廢話少說。”
紀斌:……
趙立冬同志的脾氣可真壞啊,她現在跟在大隊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