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八朵雪花(四)
星盜船的操作系統與戰甲類似又不完全一致, 總體而言,難度系數必然比戰甲要低,納利亞認為應該先熟悉一下再嘗試啓動, 了了卻直接上了手, 她只有納利亞的記憶, 從沒真正駕駛過,所以星盜船在天空中狠狠顫動了兩下, 在地面上看,那就是頭重腳輕,感覺下一秒就要摔下來。
星盜船外殼由價值連城的超金屬打造, 哪怕從萬米高空墜落, 船身也不會受到太大損壞,可地面上的人就不好說了,被壓成肉餅算輕的。
羅普船長帶着一衆船員仰頭看, 星盜船在空中不受控制地四處竄,像一個第一個踩在平衡木上的人,也像是在努力學習走路的小嬰兒, 羅普船長的心在滴血。
星盜船是星際海盜的家,更是他們遇到危險時的避風港灣, 且不說他們藏在船艙保險櫃中的財寶武器,光是星盜船本身便能與戰甲相媲美,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看見星盜船在天空一聳一聳好像下一秒就要栽下, 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痛!
納利亞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靈魂狀态無法觸碰到外界的任何物品, 也不會被外界所傷害,可在看到了了青澀的操作後, 她還是想說,活着不好嗎?
星盜船的設計很有意思,既可以通過智腦輸入路線自動架勢,也可以改為手動,手動操作器設計成了一米寬的船舵,了了不大習慣先進的操作系統,而且星盜船過于龐大,掌握不好是很正常的事,又沒有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也沒什麽。
等下一批星盜路過,她再搶一艘也就是了。
納利亞啞口無言,她靜靜地漂浮在半空中看了了操作,發覺對方學習能力簡直驚人,星盜船的操作難度跟戰甲比起來沒有低到哪裏去,要知道哪怕是超星戰士,也需要在軍事學校進行為期五年的訓練學習,并進行無數次的模拟駕駛,在取得結業證後,還要進入軍隊實習,直到确認他們能夠獨當一面,才被允許擁有屬于自己的戰甲。
她真的……以前從沒開過戰甲?
巨大的星盜船在空中緩緩調轉方向,破開雲層向更高的天空駛去,星際海盜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船沒了,那沒了的就只是船嗎?還有他們的全部身家!
刀疤臉等人恨不得縮到角落裏,這樣才不會被注意到,雖說他們是被那個女人抓住的,可誰能保證星盜們不會拿他們來洩憤?畢竟要不是他們主動招惹對方,可以說接下來這一連串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關鍵說出去誰信?臭名昭著的金焰星盜團,居然被一個單槍匹馬的女人給打劫了,連船都沒落下!
是當作笑話都離譜到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
星盜團的其它成員們并不相信羅普船長帶着三米男跟半獸人,居然會叫一個女人把船搶走,他們認為如果當時船長不要那麽自負,對方就也沒有動手機會,說不定是船長看見漂亮女人走不動道,真掉以輕心了呢?
如果不是羅普船長積威甚深,此時必定已起內讧,因為損失實在是太大了!
即便眼下風平浪靜,可随着時間過去,矛盾必然加劇,到時候金焰星盜團會變成什麽樣子,那就沒人知道了。
總之羅普船長有火沒地兒發,他必須得找到點能出氣的東西,比如那個女人獅子大開口想賣十萬星幣的荒廢星人,甭管他們跟那個女人什麽關系,總之他就是要把心頭這股邪火給洩出去!
黑夜酒吧的酒保先生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希望插了翅膀飛走,悲傷極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曾擁有卻又沒抓住。
星盜船的上升速度比了了坐過的直升機要快很多,她體會到了所謂的“超科學”究竟多麽厲害,對星盜船也很感興趣,眼看星盜船逐漸駛出荒廢之星的大氣層,觸目所及的景色也變得更加開闊明朗,了了設置好路線,走出駕駛艙來到了甲板上。
雲朵被隔絕在防護網外,看着又白又軟,綿綿密密的模樣像一顆又一顆棉花糖,星盜船上有數名生活機器人,它們負責星盜們日常的衣食住行,了了動用權限更改了它們的認知,她仰頭看向燃燒着金色火焰的星盜旗幟,擡手射出一道冰錐,旗幟落地,很快便被機器人當作垃圾處理掉。
機器人很忙碌,船上星盜們的私人物品都需要銷毀,然後它們要對整艘船進行打掃消毒,全是男人的船上,氣味跟衛生可不怎麽好。
防護網能夠保證星盜船在進入任意一顆星球時都能保證船體安全,星盜船不僅可以在空中前進,在水面與陸地也可以照常行駛,非常厲害。
眼下這個高度根本看不清楚地面,到了高空了了才發現荒廢之星究竟有多麽貧瘠,放眼望去,竟一點藍綠色也無,沒有植物沒有大海,到處都是光禿禿幹巴巴的,生活在這顆星球的人類從出生起就注定好了命運,再怎麽掙紮也無濟于事。
據說曾經有友好的高等星系曾經試圖幫助荒廢之星煥發新生,可惜尚未來得及聯合,計劃便已夭折,中高等星系的垃圾可以盡情往荒廢星系傾倒,荒廢之星之所以寸草不生,無法發展,正是因為星系垃圾所帶來的影響。
如果讓荒廢之星重生,那星系垃圾要怎麽處理?難道全拿去丢進黑洞?萬一黑洞吸收了越來越多的能量,将整個宇宙吞噬,這個責任誰敢負?
所以這個計劃最後不了了之,荒廢之星也就一直維持原狀。
離開99行星到達星系空間,了了最先看見的就是漂浮在星系中的,各種各樣的垃圾。
納利亞說:“這些雖然是垃圾,但有些卻很危險,像是部分醫療垃圾與軍用垃圾……很有可能攜帶病毒跟輻射,荒廢星人的基因殘缺恐怕就跟這個有關系。”
荒廢星人很脆弱,所以在他們身上發生任何事,納利亞都不意外。
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荒廢之星太荒涼,荒廢星人太弱小,沒有高等星系的人會願意與其平等對話,誰的戰甲多,誰的超星戰士厲害,誰就有話語權。
垃圾們漂浮着、慢慢動彈着,如果只是一兩件垃圾可能不那麽惹人注目,但荒廢星系中漂浮的垃圾根本無法計算,星盜船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停留,因為哪裏都有垃圾。
淘汰掉的落後武器,用過的防輻射服,功能老化無法再使用的機器人……甚至還有破損毀壞的戰甲碎片,為了不讓自己星系的超科學技術流露出去,在丢棄一些特殊的星系垃圾時,高等星系會安排專業人士在垃圾丢棄前先将其破壞,這樣即便被人撿走也無法複原。
所以這些垃圾裏沒有一個完整的機器人,也沒有一把完整的武器,即便将破碎的部分拼接,它們依舊不能使用。
在這之前,納利亞從未來過荒廢之星,并非她傲慢,而是在進入軍校後她便沒有休息時間,總是在不停地出任務、治療,再出任務,再治療,她的生活沒有一絲樂趣,對此納利亞從來不曾抱怨過,戰士的宿命便是死于戰場,而她失去了那種資格。
此時她唏噓地看着巨大的垃圾空間,感嘆道:“真是讓人不敢相信,每天究竟會有多少星系垃圾被丢棄到這裏。”
了了聽了,突然轉頭往駕駛艙走,納利亞跟過去,疑惑地問:“怎麽了?你怎麽突然改變航向?”
本來是要離開荒廢星系的,可了了改變航向後,變成了往荒廢星系裏頭去。
那裏頭的垃圾只會越來越多!
連高等星系都處理不了只能丢棄的垃圾,荒廢星系的人類更不可能處理幹淨,所以垃圾堆積如山,從不見減少,早晚有一天,當荒廢星系成為垃圾星系,就會再有下一個低等星系成為“荒廢星系”。
高等星系擁有無比先進的超科學,但他們不會憐憫低等星系的人類。
星盜船在垃圾海中游走,速度非常慢,如果沒有防護網,現在船上應該到處都是垃圾,納利亞仰頭看着上方,總感覺防護網要是碎了,光那些垃圾就能把星盜船壓垮。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不是要離開荒廢星系,你怎麽還往裏面走?”
納利亞沒有問了了想去哪裏,也沒有請了了完成自己的遺願,一個戰士,沒有犧牲在戰場上,反倒死于戰甲墜毀,納利亞感覺自己都沒臉去見老師,幸好自己已經死了,這種事不會有她跟了了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
了了問機器人要了一把長叉,星盜船上一共有七名機器人,羅普船長給它們分別取了名字,什麽桃樂絲佩佩凱文雷傑德之類的,了了懶得記,直接按照數字排號。
納利亞見她似乎是想離開星盜船的防護網,立刻阻止:“別沖動!這麽多垃圾很危險,你不知道裏面會有些什麽東西,萬一對識海造成傷害——”
她早知道,她說的話是沒用的。
了了已經一躍到了甲板欄杆上,她一手拿着長叉,神情冷淡,随着星盜船的緩慢行駛,她将防護網打開一個口,用長叉在裏頭不知扒拉出了個什麽東西。
納利亞好奇地飄過來一看,頓時無言以對:“你改變航向,就是為了這麽個東西?!”
那是一個破破爛爛缺胳膊少腿兒連腦袋都只剩下一半的機器人。
機器人再像人類,也終究是機械,破掉的腦袋裏沒有腦漿跟鮮血,只有錯綜複雜的線路,以及一塊被燒焦大半的綠色芯片,除了缺失的半個大腦之外,這個機器人只有一條腿跟一條胳膊,其中僅剩的這條胳膊,手指頭還少了兩個。
機器人的皮膚由一種特殊元素制作而成,比人類皮膚更加堅韌,它們對主人絕對服從,缺點是需要定期維修保養,有時候僵硬的關節也需要主人幫忙點上一點機器人專用的潤滑油,同時被設定好的機器人不會主動學習,所以它們的芯片也需要及時更新。
橫看豎看,納利亞都看不出這個被了了撿回來的機器人有什麽特殊,這是早就被淘汰的型號,不管材質還是芯片,早已更新換代過不知多少次。
“這種機器人現在估計都沒什麽人會修了,就算修好,它所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
納利亞這樣告訴了了,“而且機器人被銷毀後丢棄,你很難在這麽多垃圾裏找到它缺失的身體部位,有些零件非常小,且缺一不可,還有,你看它的芯片,已經損壞大半,它不可能再重新啓動了。”
納利亞并沒有感到難過,機器人并不是人類,幾大高等星球都擁有一支機器人軍隊,比起可能會害怕、逃走、腿軟的普通士兵,機器人戰士勇往直前從不退縮,并且決不會背叛,得到指令便會進行到底。
可惜戰争機器人造價過高,也很危險,它們無法連接宇宙能量,無法使用驅動器,而且如果真的遇上頂級黑客,一旦程序被入侵,機器人就會立刻反水轉頭回來對付自己星球的人。
科學家們始終不曾放棄過對戰争機器人的開發,導致戰争機器人雖然研究的不完美,可生活機器人、教育機器人以及醫療機器人卻直線起飛,它們不需要上戰場,也不用做一些很重要的工作,所以得到了廣泛應用。
但不管怎麽說,納利亞眼前這個被丢棄的機器人,都是非常古早的那一款,用來當作收藏品馬馬虎虎,破成這樣子也沒什麽收藏價值,想修好……估計比買一個新款機器人還要貴。
納利亞正想着,突然看見破碎的機器人動了一下,她驚訝極了,不知道是這機器人真的還沒有完全被銷毀,亦或那只是沒理由的肢體動作,可能是殘存線路短路或是別的什麽,總之不可能是機器人活了!
了了蹲下來,專注地觀察着這個毫不起眼的機器人。
機器人沒有性別,不過一些家政機器人在出場時會被設定成女性或男性的外表,實際上它們是沒有性別特征的,之所以分性別,是為了讓購買機器人的客人滿意。
了了撿回來的這個像是女性機器人,雖然了了很奇怪,科學已經進步到了這種地步,連機器人都還有着永久妝容是為什麽。納利亞的記憶裏,有些星球甚至還是帝國,婚姻制度也依舊存在——這讓了了深深地懷疑人類究竟有沒有進化。
機器人的皮膚看似與人類相同,也會随着溫度産生變化,實際上并非皮膚,也沒有毛孔毛發,看這個機器人斷開的皮膚處就會發現,破損皮膚微微卷曲,看得出來跟人皮完全不一樣。
船上的生活機器人站在一邊等待指令,沒有對這個可憐的同類産生一絲一毫的同情或好奇。
機器人與人類是不一樣的,它們非常聰明,AI成熟,有些甚至能夠以假亂真,令人無法分辨它究竟是人類還是機械,它們被設定擁有極高的智商,能夠學習人類社會所有的知識,卻沒有辦法體會情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了了很相似,只不過它們不能思考,不會産生疑問。
生活機器人也負責星盜船的普通修理工作,如果壞掉的中央樞紐,它們不會修,但縫縫補補基本沒有問題。
星盜們可不是那種會記得生活機器人什麽時候需要維修的人,所以生活機器人們會主動為彼此進行保養工作,力求能以最好的工作面貌存在。
它在檢查過淘汰機器人的身體後,很抱歉地向了了搖頭:“對不起,主人,它損壞嚴重,我無法修理。”
修理這種老舊機器人需要不少材料,這些材料基本上已被淘汰,現在的機器人早就不用了,所以根本沒可能修好。
納利亞勸了了:“你就別想了,修不好的,快點把它丢掉吧。”
此時地上的機器人似乎聽見了納利亞的話,它再次動了一下,這一次,眼珠子從眼眶中彈跳出來,這是一雙極為動人的紫色眼睛,每個機器人在出廠前都嚴格按照高等星人的身體模板制作,哪怕是老舊機器人也一樣。
了了把眼珠子給它按回眼眶裏,機器人的眼珠便困難地轉了轉,嘴巴張開,如同觸電一般,機械化地僵硬抽搐兩下,似乎在說什麽。
納利亞驚奇地湊上前來:“怎麽回事,這個機器人真的還有能源?”
機器人,尤其是生活機器人,待機時間都非常長,有些厲害的待機個十幾二十年不是問題,一次性打開後能用個幾年無需再次充能,可這是被丢棄的垃圾!
這意味着在它被丢棄前,身上所有能夠回收再利用的物品都被扒了下去,只有這沒用的身體和損毀大半的芯片不被需要,否則連芯片也保不住。
機器人的嘴巴一張一合,了了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遺憾得是,船上的生活機器人不會修,了了也不會。
燈泡壞了她會換,電腦壞了她也能修,槍炮出現問題她依舊能處理,惟獨機器人是真不會修,沒學習過這方面的知識,了了所去過的世界裏,智能家居機器人完全不到這個程度。
納利亞指望不上,她是超星戰士,學如何作戰如何駕駛戰甲如何與戰友配合,惟獨沒學過修理機器人。
一號生活機器人快速掃描一番後,告訴主人:“離荒廢之星一光年的地方,有一顆星球,星盜船曾經在那裏多次完成維修。”
納利亞也說:“如果能修星盜船,估計也能修這個機器人,如果需要修補的材料都不缺的話。”
雖然如此,生活機器人們還是将這個損壞嚴重的老式機器人清理并進行充能,其中三號還試圖讀取它的芯片,可惜芯片損毀太過嚴重,完全無法讀取。
勉強算是修理過後的老式機器人身上幹淨許多,由于芯片問題,它并不能很好的開口,只能在一個地方安靜地坐着,等待星盜船駛離荒廢之星。
納利亞不理解了了為什麽對這個破舊機器人另眼相待,因為她無論怎麽看,那就是個機器人,像這種老型號,當垃圾回收都難,怎麽還會有人想把它修好?
修好了又有什麽用呢?機器人至今已經不知更新疊代多少回,就等于智腦系統更新了百八十回,有些人卻還在用最初被淘汰的超級老版本,不說別的,光是更新就得花上一番大功夫。
了了這時候便感覺納利亞也不是很聰明,“我跟你不一樣。”
納利亞:“我知道啊。”
然後呢?
這跟機器人有什麽關系?
了了看了納利亞一眼,往船艙裏走,納利亞飛在後頭仍舊是一頭霧水,兩人不一樣又怎麽了,她們不是在聊機器人的事情嗎?
一直到晚上,納利亞才恍然大悟,她連忙找到了了,激動地問她:“之前在黑夜酒吧,你分辨人跟機械是看對方有沒有靈魂,難道說……你撿回來那個機器人,它有靈魂?”
見了了點頭,納利亞不肯相信:“怎麽可能?我不信。”
等了十幾秒沒聽見了了開口,納利亞問她:“我還在這兒呢,你就不能想想辦法?我都不相信你了!”
了了不懂:“不信就不信,與我何幹?”
納利亞:……
她覺得機器人也并非完全不好,要是她沒有變成靈魂而是變成機器人就好了,那樣不會高興難過,更不會生氣,一切都是那麽平靜美麗,在機器人的眼裏,世界無比和平。
星盜船花費了三天時間才徹底走出荒廢星系,在脫離的一瞬間,原本在荒廢星系中漂浮的垃圾們重新恢複原狀,不再纏繞着防護網,納利亞舒了口氣,任誰在垃圾海中穿梭三天,饒是她已經死了,饒是船上有防護網,她還是感覺很窒息。
“靈魂狀态下可以洗澡嗎?”
面對納利亞的疑問,了了回答道:“你可以試試看。”
好奇心重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