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第十二朵雪花(十二)
“不過, 如果你想要見聖者,恐怕很難哦。”
貝尼爾說道。
不需要了了追問,她會主動說出答案:“因為即便是我們, 也沒有見過聖者呢, 聖者居住在避水之樹上, 我們只能聆聽到她的聲音,卻見不到她的身影。”
那棵生長在人魚之國中心的巨大樹木, 被稱為避水之樹,據說聖者便住在避水之樹上,但沒有人親眼見過, 避水之樹在人魚們心中的地位無比神聖, 她們不可能為了見到聖者去胡亂攀爬。
貝尼爾表情驕傲,眼神崇拜,一副等待了了誇贊的模樣。
了了:“這麽多年, 就沒有人上去看過?”
“當然沒有,我們是不會冒犯神樹的!”
一時間,了了不知是該說她們言而有信, 還是過分天真。換作是她,一定會上去看看。
“如果上去了, 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呢?”
貝尼爾被問住了,她苦惱地托着下巴思考片刻,回答道:“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 但我可以去問問婆婆們, 她們見多識廣, 肯定比我懂得多。”
前面幾個大陸的聖者和本土居民一樣, 需要進食、喝水,除了擁有神聖的力量之外, 幾乎與普通人沒有區別,即便是化作七色彩珠的珍稀大陸聖者,也需要吸取居民的生命力。
而貝尼爾說,聖者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人魚族壽命漫長,貝尼爾的外表和普通人類的二十歲女孩差不多,實際上卻馬上滿一百歲,也就是說,聖者至少在這一百年沒有現身,她不用吃不用喝,不用新陳代謝?
貝尼爾說幹就幹,她帶着了了四處尋找年長的人魚婆婆,詢問她們有關聖者的事,可惜人魚婆婆們也都只知道神聖大陸被分成十二部分,從那之後聖者便栖息于避水之樹上,再也不曾現身。
人魚們堅持聖者還活得好好的,否則她是如何引導人魚們守護家園的呢?
因為人魚們很友善,了了選擇光明正大的詢問:“我可以上去看看嗎?避水之樹。”
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魚們吓了一跳,可仔細說起來,人魚之國并沒有禁止攀爬避水之樹的法律,是人魚們自發的尊敬。而且就算有,人魚之國的法律只規定人魚,不約束兩條腿的人類。
一位年長的人魚婆婆說道:“想上去就上去吧,不過要小心,請不要驚擾聖者。”
她臉上長着長長的深深的皺紋,一副慈眉善目的面相,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信任。
人魚之國位于深海之下,無需手腳并用的爬,了了先是向人魚們微微颔首表達謝意,随後便往上游去,整個人很快消失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中。
貝尼爾擔憂地問:“讓她上去沒關系嗎?聖者會不會生氣呢?”
“當然不會。”人魚婆婆露出了笑容,“聖者喜歡勇敢不服輸的人。”
避水之樹的枝葉看似與普通大樹沒有區別,實際上格外柔軟順滑,從皮膚上擦過時如同羽毛般輕柔,茂密的枝葉從不生蟲,還未成熟的避水珠像一顆顆小燈籠時明時滅,非常可愛。
了了撥開樹葉往下看時,已經看不到最下面的人魚一族了,繼續往上也沒有頭。說來奇怪,如此枝葉繁茂的大樹,層層疊疊的樹葉跟被子似的蓋在人身上,按理說是看不到光的,可只要擡起頭,總有柔和的光芒順着樹葉縫隙照耀下來,時不時還有浮起的彩虹泡泡,了了在這棵樹上感受不到任何負面氣息。
她一路往上,順着主幹摸索,最後終于到達聖者之地。
這是一間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樹屋,和其它大陸聖者所居住的地方簡直是天壤之別,向着四周展開的枝幹形成了一塊極為隐蔽的安全地帶,這間綠色的小樹屋便建造于此。
奇怪的是,這間樹屋沒有門沒有窗,沒有屋檐沒有房頂。
了了足尖輕點,跳躍到更高的一根粗壯樹幹上,低頭向裏看去,發現樹屋空空如也,毫無生活痕跡,更沒有聖者存在。
難道還要再繼續往上?可擡起頭已經能看到蕩漾的漣漪和水圈,這說明她到達了避水之樹的頂點,那麽聖者去了哪裏?
“你好,遠道而來的友人。”
伴随着這道聲音出現的,有一個披着白色長袍的身影,以及出手的八棱锏。
白色身影憑空出現在了樹屋內,可以肯定聲音正是由它發出,可巨大的兜帽遮蓋住了面容,什麽都看不見。
貝尼爾她們說過,雖然聖者從不露面,但卻會為她們指明方向,引導她們戰鬥,難道說的就是這個白袍人?
“我想你一定想要知道神聖大陸的答案,你會是那個正确的人嗎?成為戰士,守護這片永恒土地。”
了了輕輕哼了一聲:“我從不守護,我只會掠奪。”
她從來對成為正義使者沒有興趣,給她戴高帽是絕對無用的。
聖者忍俊不禁:“從你身上,我感受到了神殿的力量。”
“呵。”了了攤開掌心,面無表情地向聖者展示自己從其它聖者那裏奪來的力量,“你是指這些?”
白色衣袍無風而動,分明看不見任何一點身體部位,但了了硬是從聖者衣袍下的肢體動作看出了驚奇的意味。
她一如既往開始威脅:“你是自己把力量交出來,還是我先殺了你,再來搶?”
她已經做好了聖者負隅頑抗的準備,誰知道這位海之大陸的聖者卻無比配合,了了話音剛落,一點藍色光芒便從聖者身體中分離,漸漸落到她身前,最後在掌心形成一個奇怪的印記。
像花之大陸的聖者,其死亡後被奪走的神聖力量便是一朵花,蟲之大陸則是蟲,珍稀大陸與冰火大陸,其力量所轉化的印記都與所在大陸聯系頗深,按理說海之大陸也該如此,可了了看着掌心這枚印記,卻一點都不像人魚。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明明聖者是人魚,其擁有的力量卻是如此古怪,甚至稱得上是兇惡的印記?”
了了搖頭,對聖者的敵意逐漸散去,本來她周身的海水甚至微微結了冰霜,此時也重新變得柔和無比:“我只在人類的故事書裏見過人魚,或者說,是美人魚。”
美人魚一定擁有飄逸浪漫的長發與凝脂般的肌膚,除此之外,她們的鱗片應該美麗且耀眼,最重要的是,她們的上半身,一定穿得很少;最後,她們還得有一顆金子般的純潔之心,她們絕對會無比渴望成為人類,期盼有一天魚尾會變作雙腿,哪怕為此必須承受舉步維艱的痛苦。
她們還會愛上王子或是水手,最後迎着朝陽化作泡沫——這是最令人感動的故事。
聖者嘆息:“是呢是呢,但生活在如此自由的大海之中,為什麽要抛棄強大,轉而去追尋弱小?”
說完,聖者緩緩張開雙手,白色的長袍像是被水融化的紙張逐漸淡去消失,露出白袍下的廬山真面目。
現在了了知道,為什麽聖者從來不離開避水之樹,從來不出現在人魚們面前了。
因為她和人魚,至少從外表上來看,完全是兩個物種,反倒是和了了手心的那枚藍色印記一模一樣。
沒有靓麗的長發與雪白的皮膚,聖者的身上長滿尖刺般的鱗片,這些鱗片在白袍散去後瞬間豎起,閃爍着尖銳的光,可以想見,任何與她進行戰鬥的人,都會死在這一身銳利的鱗片上。
當鱗片漸漸放松,融入的也不是雪白嬌嫩的皮膚,鱗片光滑鋒利,遍布聖者的三雙手臂。
是的,聖者擁有三雙手臂,不過與其說是手臂,倒不如說是利爪,相信再堅硬的鑽石也會被她一爪撕碎,蔓延在鱗片上的紋路其實是人魚特有的毒腺。雖然和人類一樣有着五官,但絕非大眼小嘴高鼻梁,人類看到她的一瞬間,應該會和看到老虎獅子那樣的猛獸一樣感到畏懼。
張牙舞爪,兇神惡煞,充滿不可被馴服的野性與嗜殺兇性。
“人魚是海中王者,但是從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神聖大陸還沒有被分開時,人魚便有了變化。”
聖者嘆息着,“三雙手臂只剩下一雙,長着蹼的利爪變成了脆弱的雙手,毒腺消失,鱗片失去與環境同化的能力,眼睛鼻子嘴巴,都和從前不一樣,像被剝去了殼的牡蛎,剩下的是白嫩可口的貝肉。”
“我想,要不了多久,上身的鱗片會徹底消失,人魚們對于成為人類的渴望,已經無法壓制了。”
而她只能獨自居住于避水之樹,盡量減緩自己被污染的速度。
“別看我現在只有三米左右,人魚最強壯的時候,可是比鯨魚還要巨大呢。”
海中的王者怎麽可能柔弱而美麗,人魚是窮兇極惡的王。
“還給你。”
了了只說了這幾個字,便将人魚标記丢給聖者,可标記在觸碰到聖者的瞬間卻無法融入,随後聖者的身軀開始發生變化,明明是在水裏,身上的皮肉卻像是風化的沙土,一點一點化作灰燼。
“啊……如果可以的話,請找到神聖大陸的答案,是守護也好,是掠奪也好,這片永恒的土地,需要一位強大的王者将其統一。”
“而我是早該消失的殘魂,靠着避水之樹與聖者的力量才茍活至今,偉大的王,請不要接納游俠,更不要相信所謂神聖的力量……”
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人魚聖者便已徹底變了模樣,皮肉融化于水,只餘一副人魚之骨。
長而尖的獠牙、卷曲銳利的爪子、粗壯有力的尾骨,還訴說着海中王者曾經令人畏懼的姿态。
貝尼爾在避水之樹下等了許久許久,才終于看到繁盛的枝葉抖動了兩下,她驚喜地叫着了了的名字,笑容還未完全展開,便看見了對方懷中的人魚之骨。
說不出這是種什麽感覺,血脈相連,冥冥之中好像能夠感受到彼此間無法切斷的羁絆,但又的确是沒有見過這種光是骨頭就讓人感覺很兇惡的奇怪生物,是某種未知的海獸嗎?
還是別的什麽?
貝尼爾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但這不妨礙她伸手撫摸臉頰時,竟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人魚們不覺向避水之樹靠近,她們心中只有一個油然而生的念頭:有同伴在呼喚自己,必須快點趕到。
圍過來的人魚之中,找不到一條與聖者相似的模樣,她們如出一轍的美麗性感,早已褪去野獸的本質。
連深海中的海獸都不再忌憚她們,曾經的海中王者,如今也能為他人所獵食。
但是當人魚們凝視這具最後的骸骨時,淚水與沸騰的血脈相呼應,早該死去的聖者憑借着避水之樹與分裂後的神聖力量支撐着才存在至今,她抗拒游俠的出現,禁止人魚們渴望雙腿,卻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族人逐漸退化,變成毫無殺傷力的,可以被任意把玩的愚蠢花瓶。
人魚們不再記得了了的存在,她們的目光全都停駐在那具人魚之骨上。
了了仰起頭看向人魚之國的上方,吐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白忙活。
區區一條死去人魚,力量太薄弱,即便能短暫讓同族們産生共鳴,也無法将她們徹底喚醒。甚至于因為聖者死去,人魚們退化的速度會變得更快,了了看見部分人魚身上的鱗片正在反複增長和消退,再這樣下去,人魚之國只能期盼異世界的游俠團來拯救了。
将自己的家園交付給別人,真的可以嗎?
至少了了決不會這樣做。
她看了眼避水之樹,再次攤開掌心,花之大陸、蟲之大陸、珍稀大陸、冰火大陸,加上海之大陸,現在她一共得到了五塊大陸的神聖力量,原本想着化為己用,說不定能快速恢複冰雪之力,結果全是為人人魚聖者打白工。
作為已被分割的大陸,五個标記天然彼此排斥互不相容,了了暴力地将它們全都凍住,并在其中注入自己迄今所恢複的所有冰雪之力,然後将其一掌拍在避水之樹上!
避水之樹如同觸電,瘋狂抖動,但避水珠卻沒有掉下一顆,然後它像是被煮熟的蝦子一般,把枝葉往裏卷,明明是棵樹,卻卷出一顆球的感覺,仿佛是在醞釀着某種東西。
片刻後,向內卷起的枝葉火速向外展開,像貓咪炸毛,一陣巨大無比、幾乎能掀翻人魚之國的透明水波自枝葉間以圓形猛沖、如蘑菇雲炸開,席卷整片大海!
還在落淚的人魚們被水波籠罩後,全身骨骼都發出一陣陣叫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聲,随後在短時間內迅速增長,她們怒吼着、咆哮着,自背後生長出另外兩雙手臂,如人類的指縫間重新長出蹼爪,鱗片上的毒腺也開始若隐若現……
了了倚着避水之樹,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還有旁邊因為七色彩珠消失而被迫現身的怪種們。
連能在海裏生活的蛇形怪種,都因為人魚之國地處深海之下的恐怖水壓而渾身扭曲,眼看着就要被撕成碎肉。
貝尼爾的三雙手臂分別抱住蛇形怪種、天牛怪種以及一只長着翅膀的鳥類怪種。
接觸到人魚後,它們對水壓的耐受力瞬間增高。
返祖後的人魚,即便是最浪漫的作家,恐怕也寫不出來任何唯美的愛情故事了。
由于人魚聖者的力量也被融合,所以返祖後的人魚們擁有了全部記憶,可怕的是她們所有人都對退化亦無所覺——她們甚至認為這是正确的、合乎邏輯的、值得贊美的。
人魚被稱為海中王者,注定了“和平”與她們毫不相幹,實際上這個種族相當兇殘好鬥,屬于是海獸們不招惹她們,她們也要去找茬的性格。
了了到來前那個安靜祥和,充滿幸福的人魚之國,短短幾個小時便已大變樣,連上了年紀的人魚婆婆們,也按捺不住本性開始往外沖。
深海中的巨型海獸們,本來向往常一樣捕捕食睡睡覺,無聊時張大嘴巴吸進去一大股海流再吐出來,再不然就是打打架,漆黑的深海生活便是這樣樸實而乏味。
它們其實是很喜歡吃人魚的,人魚肉可比普通魚類的肉要鮮美許多,尤其是現在的人魚族,身上沒有能夠豎起的尖刺鱗片,它們可以一口吞下去,而不必擔心被其開膛破肚,弱小的人魚喲,為強大的深海海獸感到恐懼并且顫抖吧!
但在那道透明水波震出來後,深海海獸們無論是在睡覺還是捕食,亦或是無聊的打架,都不約而同感到了恐懼。
它們不像人魚族擁有智慧,可這種天敵即将問世的感覺,讓深海海獸們紛紛夾起尾巴四處逃竄。
……只能說,晚了點。
人魚即便是在深海中也能毫無障礙地看清四周,返祖後的她們兇惡嗜血,很多時候人魚不是因為饑餓才捕獵,而是渴望殺戮。
了了沒有參與人魚的深海屠殺,但即便是在人魚之國,她都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想來是這個種族在無差別發瘋。
值得一提的是,人魚只對強大的海獸感興趣,反倒是那些弱小的海獸及魚類,她們不僅不會招惹,甚至會主動保護,像今天這麽瘋,其實是比較少見的。也許是血脈覺醒,來自人魚聖者的記憶令她們感同身受,痛苦又怨恨,所以需要發洩。
偌大的人魚之國,居然只剩下一個了了還有一棵大樹。
将力量化作水波震出去的避水之樹,如今只是一棵普通的樹,興許比別的樹木多了幾分靈氣,因為在了了靠着它時,它很明顯在發抖。
被人魚們祝福過的怪種們能夠在人魚之國生存,不至于被高壓撕碎,其中恰巧有一只渾身長滿眼睛的多目怪種,它将許多只眼睛放在了人魚們身上,這樣就能實時向了了轉播深海中的殺戮情況。
只能說,深海海獸們今天倒黴了。
它們之前仗着比退化的人魚強大,沒少捕獵人魚,要知道這個種族不僅兇殘成性,而且相當記仇,對于膽敢捕獵同族的海獸,不說是将對方滅絕,至少也要殺掉八九成。
空中浮現着數個轉播屏幕,了了挺欣賞,怪種們就不一樣了。
它們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上下牙花子直磕巴,恍如耗子見了貓,完全走不動道兒。
得虧之前侵略其它大陸的是怪種,換成返祖人魚,一只毀滅一塊大陸應該不在話下。
與退化後的人魚不同,根據人魚聖者的記憶,她們是典型的兩栖種族,與童話故事裏需要付出代價才能獲得雙腿并且行走于刀尖不同,人魚一旦靠近陸地,魚尾會自動化作能夠自由行動的雙腿。
了了之前一直看不上那些普通怪種跟危險怪種,至于領袖怪種,她又沒見過,現在她覺得,是時候組建一支怪人軍團了。
畢竟她辛苦收集來的神聖力量砸在了人魚之國,作為交換,人魚們理所應當成為她的下屬,聽從她的命令,去侵略剩下的七塊大陸。
她倒要看看,神聖大陸究竟隐藏着怎樣的秘密。
此時正在興奮戰鬥的人魚們,不覺抖了抖肩膀。
天牛怪種……不,是天牛,它本身只是一只普通蟲子,被注入花之大陸的神聖力量才有了變化,剛才要不是貝尼爾眼尖看見它,它肯定是第一個死在人魚之國的蟲子!
可能是因為曾經與神聖力量接觸過,天牛明顯比普通蟲類聰明。與其它有點腦子畏懼了了不敢靠近的怪種相比,它敢主動上前湊到了了身邊,兩條觸角還在來回抖動,不停轉圈,讨好意味明顯。
了了低頭看它,天牛努力直起身子,前肢朝她做了個拜拜的動作,希望她不要忘記自己,至少、至少把它帶離大海,天牛在海水裏是生存不了的啊!
了了沒理會它,轉頭看向離避水之樹不遠的一棟建築,那裏是人魚之國的育兒所。
咔嚓咔嚓的,像是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