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沉下西山,只剩下一抹玫瑰色的紅邊烘托着臨安城的悲涼氣氛。萬氏嫫拿過挂在馬脖上的弓箭,對着暮色蒼茫的東門樓,射出了狠狠的一箭,呼嘯的箭羽插進粗大的木柱子上,嘯聲震耳,樓上的灰塵紛紛下落。李定國被嘯聲驚動,大喊:“你們是誰?”一個者家兵回答:“我們是你祖爺爺。”語音未畢,一排箭幾乎掠着李定國的頭皮飛了過去。李定國狼狽不堪地躲在城牆垛子後面,但他立即跳起來,大喊:“還擊!還擊!”大西軍的弟兄們慌忙搭弓射箭,空中立即響起刺破空氣的呼嘯聲。萬氏嫫的騎兵隊步步後撤。由于地上躺滿了人的屍體,槍棍亂七八糟地丢着,馬兒們顯得很不靈活,像腿上被使了絆子一樣旋轉着、跌撞着、驚叫着。萬氏嫫絕望地望了一眼巍巍的東門樓,凄涼地對手下說:“咱們也撤回阿迷。”
49、者龍山喝了一口酒,然後緊摟着女人躺在松毛上普老六的家坐落在阿迷佴草龍東邊的山腳下,緊挨着那條一直延伸到阿迷的古驿道。在他家院子的後面,是者龍山、萬氏嫫據守的營寨。臨安兵敗後,萬氏嫫率人馬回到了這高高的山上。
普老六在老婆的迫下,趕着家裏的黃牛走在順治五年四月初的清晨。他看到小鳥在灑滿陽光的樹林中自由翻飛,落在花叢裏的蝴蝶撲閃着翅膀,将晶瑩的露珠俏皮地一滴一滴扇落。路上,有一群人匆匆忙忙往佴草龍趕。他認出其中的一個女的,是人稱“主母”的萬氏嫫。她那端莊秀麗的臉上,挂着一絲淡淡的憂傷。普老六百無聊賴地趕着老牛往前面青草茂盛的地方去。
路經湯嘉賓的草地時,他看到平日瘦弱的湯嘉賓正在進行刀術表演。明晃晃的長刀随着他的舞動在半空中四處開花,兵士們手持刀槍、弓箭,或是圓乎乎的盾牌,瞪着黑漆漆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不結好果子的刀花。湯嘉賓表演結束後,友好地向着普老六微笑示意。普老六多次聽人說起湯嘉賓的故事,說他是一個極有功夫的秀才,殺人就像割菜一樣。只因報考功名連連落魄,這才糾集一幫人馬,上山落草,與朝庭對抗。者龍山反明後,他投奔者龍山做了一名部将。
普老六向湯嘉賓回頭一笑,繼續趕着牛往前走去。半路上,他還遇到了同為者龍山部将的陳長命、鐵老虎。這都是在阿迷享有盛名的人物,與萬氏分險據守于各個險要之地。普老六充滿興趣地望着這二人,心裏湧動着一種特別親近的感。這個六十二歲的小個子老倌,對英雄人物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敬仰。萬氏嫫進駐佴草龍的當日,普老六殺了兩只羊慰問她。他将羊腳收拾得幹幹淨淨,煮得又爛又香,親手捧給萬氏嫫,稱動物腳有“腳踏實地”的寓意。主母萬氏嫫微笑地接受了他的饋贈,一手拿着一只羊腳啃得津津有味。普老六欣喜地想到,這女人一定是天上派來的仙女。
那片海一樣的青草甸子終于被踩在普老六的腳下,調皮、活潑、洋溢着青氣息的小黃牛“哞哞”叫着鑽進草叢裏。甸子是廣闊而平靜的,白色的霧谒在慢慢地消散。那些灰不溜秋的水鳥忽上忽下、忽落忽停地在表演着得意的飛翔技巧。看着水鳥的飛翔,普老六心中也有了一種要飛的感覺。他興奮起來,将左手遮在嘴邊,形成喇叭的樣子,高聲唱起“放豬調”。
普老六的“放豬調”沒完,對面的驿道上,齊刷刷地突然冒出了一排戴着銀盔的人頭,人頭下面是灰色的戰衣,身子騎在馬上,一晃一晃的。雖然隔着寬寬的草甸子,但他看到,一面被風吹得“呱呱”響的黃色的旗幟上,寫着一個大大的“李”字。普老六知道,這個“李”必是“李定國”的“李”,李定國必是在臨安濫殺七萬多人的大西軍頭領李定國。普老六忽然感到一種死亡的恐懼。他跳起來,撒腿向寨子裏跑去,邊跑邊大喊着:“大西軍來了,大西軍來了……”
萬氏嫫的營寨裏,瞭望塔上的士兵早已發現了大西軍的蹤跡。古驿道上的大西軍踏起的厚厚的灰塵,遠遠望去,似是隐在青山綠水間的一條醜陋的灰龍。萬氏嫫從懷裏摸出那塊系着紅線名叫“絕色”的玉佩。這塊玉佩是者龍山送給她的定之物。那時她剛剛喪夫不久,還年輕美貌比若天仙。而如今,她似乎已經一下子衰老了,兩個嘴角可怕地耷拉着,透過陽光的照,瀑布般的黑發中顯出若幹根悲哀的白頭發。她捏着玉佩,緩慢地戴在兒子普踢的脖子上。然後,她派人将者龍山喊來。
者龍山飛一般跑進營寨時,看到那個叫普老六的老漢光着膀子跑了進來。這時,普老六的背上多了一把箭,木頭削成的箭羽上下搖動着。他蒼白的臉上,滲出一層水珠般晶瑩的汗。“大哥,外面出啥事了?”萬氏嫫與者龍山幾乎是同聲詢問着他。他喘着粗氣,悲哀地望着主母,幾乎是哭着說:“大西軍……李定國……過了草甸子啦……”
沉悶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萬氏嫫傳令緊閉寨門,堅守不出。只防禦,不進攻。她相信佴草龍的堅險絕對是牢不可破的。
萬氏嫫似乎又變得輕松起來,她微笑着對丈夫說:“咱們進屋飲酒吧。”
隆隆的火炮聲響起來了。木頭搭起的蘑菇房被震得一搖一晃的。萬氏嫫不用問也知道,雙方已經通過炮火較量上了。者龍山緊張地說:“我去看看吧。”
萬氏嫫說:“不急,來,咱們喝兩杯。”
萬氏嫫說完,輕輕地拉着者龍山席地坐下。地上鋪滿了厚厚的松毛,有一種清新的樹的清香。普踢躺在一邊睡着了,臉上的兩個小酒窩裏盈滿了笑意。
“老者,別多想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讓他們打去吧。”
“哎,我真是無能,一仗不如一仗啊。”
“老者,你消沉多了。”
“你也是。頭上都有了白發了。”
“其實,沒什麽可消沉的。雲南的明朝,是毀在咱們手上的。這是多轟轟烈烈的事情。”
“說的對!來,咱喝酒。”
屋子裏一片寂靜,只有碗與碗碰撞的聲音,酒流進嘴裏的聲音。外面的炮聲也稀落了。
“炮停了。”萬氏嫫說。
“停了。”者龍山說。
“我有些冷,過來抱抱我吧。老者。”萬氏嫫偏轉過身,對着男人說。從敞開的衣服裏跳出來,召喚着男人的撫摸。
者龍山喝了一口酒,然後緊摟着女人躺在松毛上。女人舒展着身子,以便男人的全身全壓在自己身上。松毛有點紮人,就像男人的胡子。男人的手使勁揉搓着她的,豐滿的脹脹的,兩股細線般的奶水沖出來,濺在男人的臉上。……外面的炮聲又響了起來。
男人喘着粗氣,用舌頭舔着濺在嘴邊的奶水,對着女人微笑。他想起女人奶脹時,他幫助兒子吸吮的情景,臉上堆滿了壞笑。然後張嘴一口叨住女人的奶頭,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女人尖聲叫喊,幾乎将屋頂沖破……
50、門沒有關,一個身影閃了進來熱烈過後的者氏夫婦并排躺着,望着房頂黑乎乎的影子。房頂是用稻草和泥蓋成的,表現出一種疙疙瘩瘩的外觀。灰塵在炮火的震動下,呈線狀一樣落下來,落在靜靜的者氏夫婦的臉上、身上。薰蚊蟲的艾蒿冒着嗆鼻的煙,一陣接一陣的炮火像打閃電一樣映亮了窗戶。
門沒有關,一個身影閃了進來。“誰?”者龍山厲喝一聲,随手從身邊摸起短刀坐了起來。然而此時又沒有一絲聲響了,者龍山懷疑自己聽邪了耳朵。他把短刀放回原處,複又躺下。艾蒿冒着青煙,閃爍着暗紅色的短促光芒。
“你太緊張了,老者。”萬氏嫫鎮靜地笑說。話音未落,一個瘦長的黑影子突然從他們身邊站了起來。萬氏嫫驚叫一聲,者龍山也驚叫一聲,雙雙一挺腰坐了起來。者龍山摸起短刀,正要劈,萬氏嫫忽然笑了,說:“原來是大黑丁大哥,你當真是幹什麽都神不知鬼不覺的。”
瘦長的影子也笑了,幹咳一聲,說:“打攪二位的好事了。真不好意思。但你們也真讓我佩服的,外面炮火連天,這裏卻光無限。”
者龍山手中的短刀又舉了起來,厲聲說:“你來幹什麽?說!不然一刀劈死你。”
萬氏嫫按住者龍山的手,說:“大黑丁大哥是咱們的朋友,不要無禮。”
者龍山“哼”了一聲說:“朋友?他可是和大西軍一個鼻孔裏出氣的,外面用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