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的形成,都是從天使的模子裏刻印出來的,平凡的孩子是沒有這些外貌特征的。
者龍山望着幸福洋溢的女人,說:“這孩子就叫者踢,好嗎?”
萬氏嫫沉思了一會,說:“你是入贅普家的,按風俗,孩子應随普姓,叫普踢。”
者龍山痛苦地搖搖頭,孩子帶來的喜悅仿佛一下子被水全沖到大海裏去了。但他的痛苦卻絲毫無法改變舊有的風俗。“好吧,這個名字還算叫得響。”者龍山答應了。
萬氏嫫抱着孩子,站着很高興地望着無奈的者龍山。萬氏嫫又有了愛情,這愛情當然不比愛者龍山。但至少她的感情有了變化,這是一種母親的感情。
萬氏嫫的身體胖了起來,她的太脹了,脹得都要流出來了。她解開衣襟,把塞進普踢的嘴裏,普踢閉着眼睛,拼命地吮着奶,奶頭被吮得生疼生疼。她朝下望着他,望着那雙緊閉的、長着黑色睫毛而末稍是金黃色的眼睛,絨毛般的眉毛,小小的抽動着的臉頰。萬氏嫫太愛他了,那種愛比他咂疼了她的奶頭更滲進她的心。
萬氏嫫渾身洋溢着母親的光輝,她的眼睛彎月一樣笑着,臉上是菩薩一樣的慈祥。夠了,有他一個就夠了,我甚至可以不要男人,不要權勢,不要地盤,一輩子能夠安安靜靜地守着、養着、愛着這個孩子就夠了。天神,者龍山愛權勢遠勝于愛我。沒有這個孩子,我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女人。這是不是有點奇怪?她将他在自己的用臂裏換了一個位置,以便讓他枕得更舒服些,也使她能更清楚地看清這張小臉。我的孩子,我的心肝,我的命,我的天神……萬氏嫫默默念叨着,臉上已是一片晶瑩的淚花。
公元1644年3月,阿迷城一直籠罩在一片亮亮的雨中,天空不時地吐出雨水,不是整天下個不停,而是一陣陣下下停停。在雨的間歇中,土地的水分得到了蒸發,大片大片的蒸氣從水田裏、叢林和山上升起,形成一團團蒸氣雲。這樣的天氣,絲毫沒有阻隔消息的傳遞。萬氏嫫躺在上,透過探子的嘴,看到了那棵吊死崇祯皇帝的樹。這是一棵萬壽亭畔的老槐樹,剛剛吐出鵝黃的新芽。
萬氏嫫心裏湧出一種茫然無邊的神秘又荒涼的緒,她從心裏反明朝,可明朝滅亡了,心裏卻怪怪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是可嘆,是可惜,還是可憐?
陪在邊的仆女二丫一驚一乍地說:“真不敢相信,皇帝家也出這樣的慘劇。那長公主才15歲,就被皇帝砍斷了左臂。砍也就砍了,還說什麽‘汝為何生在聯家!’人生在誰家是天注定的,又怪得了誰呢?”
另一個叫黑丫的仆女接口道:“好象皇帝的娘娘更慘了,沒聽人說,皇後與妃嫔全被自盡了。屍體摞成了山。”
萬氏嫫從上坐起來,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憂慮,她說:“這漢人,整天争權奪利,夢想當皇上,當霸主。其實有什麽好,到死什麽也帶不去不說,死得還極其難看。倒是那些沒權的、沒錢的百姓痛快,活着雙肩承一嘴,死後一嘴領雙肩,有錢有勢在人間是件最苦的事。倒不如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二丫說:“土司說得是理吶,人之所以有千頭萬緒的煩惱,還不是錢權二字鬧的,氣也喘不得一口。像皇帝這樣的權傾天下,還不是孤零零地吊死了?”
二丫的話讓萬氏嫫陷入無邊的沉思,她的目光冷冰冰的,宛若一柄結了冰的冰刀,掃在二丫身上,二丫覺得自己的頭顱幾乎被削掉。掃過黑丫,黑丫感覺心被削了一刀,心裏立即結滿了冰渣子。但當她的目光掃過搖藍裏的普踢時,卻一下子又變得柔軟如水了,眼睛裏灌滿了蜜和笑。
其實,無論在什麽時候,萬氏嫫只要一看見普踢心裏就激動。他是美麗的孩子,她抱他上街時,連陌路人都會停下來看他。他習慣的表是微笑,他的天是寧靜和深沉,當然也是愉快的。他就像那些所有得到媽媽恩寵的孩子一樣,小臉養得胖胖的,白白的,頭發幾乎全部變黑了。這種黑不是一般的黑,不像墨汁,而是像哈尼山上的煤,黑中透着一種光芒。
者龍山在萬氏嫫柔萬種的目光中走了進來。他一邊走,一邊嚷,表現一種幾近邪惡的、興奮不安的光彩。萬氏嫫聽到丈夫興高采烈地嚷道:“崇祯皇帝吊死了,明朝完蛋了,多爾衮率清軍進入北京,李自成也從北京滾蛋了!”
者龍山嚷着,彎腰抱住了萬氏嫫。他的臉上滿是汗水,他的汗水酸溜溜的,萬氏嫫從這酸溜溜的汗水裏,辯析出一種狂熱的味道。她推開在她臉上狂吻的者龍山,冷冷地說:“明朝完了,我們該高興嗎?我們高興啥呢?”
者龍山拂淨臉上的汗水,面部表從狂笑過渡到平靜,他告訴萬氏嫫,明朝完了,昆明的黔國公沐天波成了無主孤臣,“已無朱皇帝,安有黔國公。”如今,誰推翻了黔國公,誰就是雲南王。這是天神賜給他們的天大的好機遇。
萬氏嫫痛心地看着他,者龍山有着粗野和挺而走險的脾,這是一種不好的兆頭。萬氏嫫搖搖頭說:“我們不要當什麽雲南王了,好好守着阿迷,守着我們的孩子,不是很好嗎?以後不管是誰做皇帝,都不會怎麽我們的,啊?”
者龍山伸出厚、皮厚的大手,捏住萬氏嫫的下巴。這是一張像月亮一樣光滑的臉,還沒有皺紋,及育齡女人已經長出的老年斑,沒有皺紋是件好事,但願皺紋永遠不會長出。這張臉是者龍山迷戀和熟悉的,而如今,他卻看出了一絲陌生。他悲傷地搖搖頭,說:“我們普者兩家聯手,不就是為了做大事嗎?現在你卻退卻了,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說完,他踉踉跄跄走了。
萬氏嫫張口結舌,望着丈夫削瘦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是他們第一次發生争吵。
者龍山沉浸在一片失意中,他抱着一缸酒,把酒當成了第二個老婆。沒想到萬氏嫫出奇地堅決,甚至是罵着勸他不要發兵,攻打任何一個地方了。想到此,者龍山就感到極度絕望,極度想喝酒。問世間愁為何物,直叫人借酒澆愁。然而,酒喝得越多,愁也就越深、越厚。那就讓愁來得更猛烈些吧。者龍山站在阿迷城的街上,仰着脖子,雙手舉起酒缸,酒形成一條細細的瀑布流入者龍山的嘴中。
大街上歡呼跳躍着成群的老百姓,百姓中夾雜着一些茫然的兵士。明朝完蛋了,百姓品嘗改朝換代的喜悅。者龍山失去了當雲南王的機會。萬氏嫫不願意出兵,者龍山的兵馬顯然不夠使用。雲南,雲南,我欲稱王之,我無力王之啊。
者龍山蹲在地下,嚎啕大哭。
哭聲吓得太陽快速奔跑,狂歡百姓迅速散開。著名的打架王沒人敢惹,何況他還是惡魔萬氏嫫的夫婿。
太陽喘息着蹲在了西城門樓上,門樓渾身血紅,遍體光芒,散發着熱氣。它喘息着觀看蹲在地上大哭的者龍山。它真的弄不懂,男人為什麽總是很窩囊,動不動就喝酒,喝了酒就哭,像個婆娘似的。
它還看到,大街上的人慌亂不堪,面對一個大哭的男人,竟沒有一個人勸慰的。而是四下散去,因為慌忙,人與人撞在了一起。人們的腳踢起陣陣塵土,人們來不及打招呼,或者不願意打招呼,瞬間,街上空蕩蕩一片,升騰的塵土布滿天空,把天空弄得灰蒙蒙的。血紅的夕陽似乎很不樂意,悄悄縮了縮脖子,滑下西門樓。傍晚涼爽的風從樹梢和山上吹來,燕子成片成片地飛在天上。者龍山被人們抛棄了,他想到了打架。他要與牛鬥,與虎鬥。
寂靜的大街上,有一個豔麗的女人慢慢走過來。她的背影就像一種剪紙,步行的動作緩慢而有力感。她走到者龍山的面前,蹲,搖着他的頭,胡亂揉搓着。“別這樣,別這樣。”她喃喃低語,“我們回去吧,你想出兵就出兵吧。”女人說。
這時,太陽鑽進了被窩,月兔吐出清光。女人攙着者龍山想走,剛直起身子時,一匹快馬“咴咴”叫着立在他們面前。馬上人帶來的消息令者龍山的酒突然醒了,他不好意思地望着身邊的女人,羞澀地低下那顆布滿灰塵的頭。隔了好一會,他才低聲問道:“臨安府八寨長官司的糾,拒不降順我們,怎麽辦?”
女人撫摸着男人的臉,輕輕地吐出一個字:“打”。
天上的月光晃了一下,害怕似地鑽進雲層裏。
38、這女魔頭太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