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趙簡之不假,此人對鄭耀先忠誠無需質疑,但心狠手辣态度蠻橫卻也是真的,實在不适合這種“勸和不勸離”的工作。這點他的新任上司宮庶和多年搭檔宋孝安心知肚明,但沒辦法,這不他倆都走不開嗎?
宮庶本是要親自去一趟歌樂山的。不巧一大早接到通知,反對“內戰”的游/行示/威活動又要開始了,這次出馬的人物可不是那些瞎咋呼的中學生了,全是由民主人士、社會名流和一些尚未歸校的大學教授組織的,你保密局能讓一個李公樸、一個聞一多消失,還能把這些人團滅了嗎?必須不能。所以宮庶只好再一次昧着良心去請一些帶頭人物“懇談”,任人唾沫星子都噴到頭上來了,還是不打不罵好言賠笑,就是不讓人出門罷了。
宮庶人在別人家裏當“惡客”,心裏再惦記六哥也是無可奈何。
宋孝安則是一開始就有別的任務,身為情報處長,他主攻這個林桃的身份問題,重點在查她和中統有關系沒有。這要聯系潛伏他們安排在中統的內線,別人替代他不得。所以宮庶也不能派他去。畢竟,六哥的家庭和諧雖然重要,但六哥的人身安全卻是最為重要。
那就只有趙簡之了。畢竟他對六哥六嫂還是尊敬的嘛,至于方家哥哥團上門,這……就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了。
徐百川畢竟資歷在這兒,又是當年培訓過他們這一幹人的教官,于趙簡之有半師之誼。趙簡之只得收斂了一些,不再頂嘴。
可他之前說的不好聽的,到底入了方家兄弟的耳朵,孟齊經商多年,又在日戰區磨砺過,和氣寬大一些。孟韋卻是忍不得了,小妹在上海淪陷後受的苦本就是他的逆鱗,這人還敢這裏吆喝。他一個熱血沖動,竟然拔槍欲翻臉。他這一動,趙簡之哪裏還能忍得住?當即也上了家夥,他帶來的三四名特務也自然與副隊長統一戰線。兩方頓時壁壘分明,只有中美合作所的大小衛兵既怕自己人吃虧,又受到自家頂頭上司徐百川的嚴訊,雖人人握着槍,卻不敢貿然出手。
徐百川急了,大罵趙簡之讓他收起家夥來,趙簡之可不幹了,嚷道:“四哥,你也看見了,是這小警察先動手的。我卸下槍,讓他給我來個窟窿啊?”
徐百川恨得不行,正欲開口,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嘹亮的聲音,“你放屁,一屋子軍統的弟兄,他們就倆人,你還拿這家戶事兒,給我丢人現眼。放下!”
聽了這訓斥的話,趙簡之一下子就沒了剛才那銳氣兒,耷拉着腦袋收起槍,手下之人自然也效仿。
徐百川松口氣之餘也不由得感嘆,這渾人還得更渾的人來治啊!
鄭·更渾的人·耀先慢悠悠進屋,方孟齊剛才挨不上邊,現在生怕這個小弟弟沖動,一槍結果了這姓鄭的,那保密局這幫流氓還不得紅了眼讓他們賠命,就是小妹也不一定能夠保全。想到這裏,他在這大火爐似的山城竟出了冷汗,只拼命呵斥弟弟放下槍,但無奈就和剛才徐百川得到一樣的待遇。
孟韋雖然沖動,畢竟還不是愣頭青,他看着鄭耀先雖然眼都冒火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低頭。他不放下武器,更多的是因為敵強我弱,手裏像攥着點“防衛”器械。他這屬于典型的沒自信靠外挂的心态,殊不知有時候是要命的。
可是,随着鄭耀先而來的是他的小妹,小妹比幾個月前更加瘦弱,臉色都是白的,見着他們更是如芙蓉涕露一般,上前來一把握住他的槍,清晰地道:“你要是開槍,就先把我打死吧。”轉而又向孟齊道:“大哥哥,你也幫我做個見證,我死于兄長之手,任何人都無需追究,更不要牽連別人。”
孟韋哪裏經得住她這麽說,立馬就把槍給放下了,看着自己冷冰冰的妹妹,頓時五味雜陳,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蹲在一遍。
孟齊并不知道孟瑩更加悲慘的經歷,又不曾身歷那一場幾乎拆散了方家的大轟/炸,所以對待小妹的感情更純粹一些,“瑩瑩,你知道嗎?孟敖孟韋跟我說你還在的時候,我都不相信,現在……我真覺得老天開眼啊,你身體還好嗎?不要賭氣,你應該好好去大醫院治病,這裏空氣雖然好,但醫護總是不及時的。”他其實想說離這幫殺人狂有多遠是多遠,但商人嘛,說話總是要委婉一些的。
孟瑩很是平淡,朗聲道:“大哥哥,我不想和方家人聯系,這事孟敖哥哥沒告訴你嗎?”
孟齊急了,“你這是什麽話,我們一家子骨肉至親,就是貴家表哥聽說了,都要來看你的。就算你對叔父……那也可以找我們嗎?”
孟瑩擡起頭,仰視着自己的兄長,淡淡道:“就是吧,你既然叫他叔父,我倒是回想起一段舊事來。大哥哥,姆媽從小就覺得對不住你,常私下給你好吃的好喝的,但我記得你一直對她不冷不熱的,還總是有意無意地咬重了叫她一聲'嬸子',所以每次你回老家或者去上學了,她都要哭一會子或是去尋父親吵架,當時我小,只覺得你壞。現在看來,可不是嘛,三個兒子呀,憑什麽就過繼你,你怨你恨都是應該的,姆媽沒臉怪你,哭也不能對你哭。所以這麽多年,她也沒臉來夢裏見我,當然我也不想看到她。”
“啪!”
“哥,你幹什麽?”孟韋一把把妹妹護在懷裏,滿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長兄,這麽儒雅溫和的他,竟然對他們都愧疚的妹妹動手。就是瑩瑩說的有點過,可她身體不好年紀小,來之前再三說讓着她讓着她,怎麽到了你先變卦了。方·妹控癌·孟·晚期患者·韋充分展示了他的病情嚴重程度和放棄治療的态度。
奈何,孟瑩沒有和他配套的戀兄情節,一下子掙脫了他,抱進鄭耀先懷裏,什麽也不說,眼淚也就楚楚而下,那模樣,真是讓趙簡之都看不下去。趙簡之呵了一聲,冷嘲道:“還以為是多好的哥哥呢,就會打人不會救人,依我看,你們不來,嫂子還能多活幾年。”
這次保密局上下齊心,連徐百川也懶得圓場了。
孟齊這一下子完全是被戳中了心肝肺葉,他自小就隐隐對親生父母有了怨恨。父親還好,母親明明是當年做不得主的人,卻也被他遷怒,從來少有好臉色。等他長大了,想對這一片慈母心做出回應時,生他而不得養的母親卻在炮火中倒下了。他每每想起,都有痛不欲生、愧疚難當之感。今天小妹尖刻的一番話,正好說到他傷心處,讓他一時失态動了手,事後不過須臾就後悔了,他這是幹什麽,明明是來接小妹的,這不是把她越推越遠嘛?
他正想開口補救,卻聽鄭耀先冷冷吩咐,“來人,把太太給我送回房間去。”孟瑩也很是配合,完全不理兩個哥哥的呼喚,徑直跟人走了。
她這一走,鄭耀先陡換臉色,沖上前就拽過孟齊當腹一拳頭,他是何等的身手,只一下就讓方孟齊口吐白沫,近乎昏厥,人也倒下了。
方家素來極重親情,孟韋對兄長再有意見,也不能看着他挨打,正待拔槍,卻因為鄭耀先的一句話頓了頓手“她是我老婆,我都沒舍得打過她一下,你算老幾。要不是看在你和我老婆同出一母的份上,老子今天教你走不出這歌樂山。”
徐百川這時候也幫腔了,“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們老六待她不好,可弟妹哪次發火,有理沒理的,老六都讓着。就算弟妹有時候氣急了撓兩下,他也從沒還過手。這叫不好?”他這不是胡說,親眼見過的。當然,孟瑩當年是沒辦法了,當街和鄭耀先大鬧,組織一位叫“煙缸”的同志自尋死路。所幸這位是個機靈的,到底脫了身,沒叫他白被嘲笑“懼內”好多年。
方家兄弟明顯理屈,還有一個被打的說不了話的,還能說些什麽,最後都被“客氣”地請下山去,還被告知,“六哥決定辦個婚禮,讓弟兄們樂呵一下,二位若是有意,到時候也可以來觀禮。”差點讓孟齊吐了血。
孟韋則是狠狠剜了兄長一眼,說道:“兄長,都怨你,早知道我就應該等着我哥封閉期過了和他一起來。”
孟齊更想吐血了。
但兄弟倆還是有一點高度統一,那就是,妹妹所有的不好,都是鄭耀先給帶壞的(您這典型的我家孩子歪了都是小夥伴的錯?),所以還是要動用所有的手段解救她。比如,當天下午,方經理步亭就又把自己茶杯給摔碎了。
鄭耀先面對着主動要求代為操辦喜事的趙簡之,吩咐了其一個任務,“這事所起,就是因為那林桃,他娘的,你去把她給我扔到大街上,老子又沒跟她睡過,怎麽還賴上我了。”
趙簡之無有不應,還嫌這個活兒太簡單,把人提溜到保密局重慶站的監獄裏。
蝴蝶搧翅膀,巨浪濤濤,很多事由此改變。
而此時,內心不安的孟瑩在屋裏小聲問鄭耀先,“我這挺損的對吧。”語氣都自動變成肯定态度。
鄭耀先看着她,無比确定地說:“是”。果然誰家都怕出內奸啊。為了摘清他,親哥都能算計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女生外向?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原諒孟瑩吧,她和鄭耀先面對的是生死之事,有的時候不損一點真的會沒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