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第二十二朵雪花(五)
修大公出事固然驚人, 但國王派遣兩位大公前來調查,未免有點欲遮還掩。
紮克利到達東大陸主城後,對修的遭遇表示同情, 卻不像西斯那樣憤怒和驚訝, 他傲慢到甚至懶得僞裝, 令了了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正如黃昏小隊所說,選擇依靠大反叛者的隊伍數不勝數, 其中女性反叛者再少,聚集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了,但赫爾曼身邊的女性同伴少得可憐, 了了在翻看近五十年來盛名在外的女反叛者資料時, 發現她們的生命狀态都是一樣的:已死亡。
死亡方式和原因倒是五花八門,戰死的病死的重傷不治的救人而亡的……那些有着領袖能力、天賦卓絕的女性反叛者,身上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 于是了了私下讓騎士團去做了件很缺德的事情——挖墳。
這些出色的女性反叛者大多被葬在很隐蔽的地方,騎士團歷經千辛萬苦找到後,将墳墓一挖, 結果不出所料,通通都是空的。
在得知赫爾曼是國王的人後, 了了更确定了這一點,他憑借聲名騙取反叛者們的信任,從中篩選可能成為“希望之星”的人, 在“希望之星”成長起來之前, 便以修所提供的融合卡牌進行“掠奪”, 奪走的不止是支配能力, 因為支配能力僅憑紮克利本身便可以拿走,他真正想要掠奪的是什麽呢?
“……是拔起第七把神聖之劍的力量嗎?”
了了很清楚神聖之劍的擁有者需要怎樣強大的體質, 第七把劍的美德又和前面六把格格不入,雖然赫爾曼也掠奪了許多男性反叛者,但以挖墳結果來看,男性反叛者那些好端端的屍骨證明他們只是障眼法,赫爾曼真正的目标,國王所忌憚的“希望之星”,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女人。
與此相對的,第七把劍也只有女人可以拔出,否則第七位大公的位置不會空那麽久。
聖女或許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希望之星”,她們與女性反叛者的區別在于,她們是被帝國所豢養的希望之星容器,教會對她們的培養,以及特殊的淨化體質,都是為了在赫爾曼掠奪到足夠多的力量後,讓她們成為合适的容器,然後去拔出第七把神聖之劍。
甚至于淨化過程中,留在聖女體內的雜質,目的也是為了增強她們的體魄。比起桀骜不馴的反叛者,當然是被教養長大的乖巧聖女更容易掌控,可惜這麽多年下來,始終沒有出現超合适的人選。
了了的出現終結了這一切,她既是危險本身,也是國王和大公們的機遇。
要不然國王也不會那麽随意地答應她結束聖女選拔的要求。
國王不想讓了了分這杯羹,他不希望七位大公出現男性以外的性別,可了了太難纏,他讓她去拔第七把神聖之劍,固然是成功了,卻也等同于放虎歸山,他并不想讓她繼續壯大力量,于是伍德洛死後,他不得不召回紮克利。
按照計劃,紮克利應該能順利在密非角城殺死了了并奪走她的力量,然後取而代之成為第七位大公,這樣近百年來的謀劃便可以完美落幕,誰知伍德洛愚蠢至此,終究還是出了意外。
……以上是了了經過探查、猜測和驗證所得到的全部結論。
可她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比如伍德洛真的太蠢了,紮克利也沒有很優秀,他們除了神聖之劍賦予的強大力量外,幾乎找不出任何令人驚嘆的優點,國王有必要為他們費心費力嗎?
以及怎麽解釋除了伍德洛外的所有大公,都很“潔身自好”?千萬別說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美德。
還有就是,傑茲拉格、紮克利以及修,目前來看,對國王的心思似乎頗為了解,但伍德洛……說他知道實情都是給他面子,難道是被紮克利拿走了記憶,所以全都忘記了?
那國王的目的又是什麽呢?他已經是世界的統治者,反叛者也被他處理了大部分,按理說應該能夠高枕無憂了,可他明顯還在行動,
了了難得有種頭疼的感覺,她踢了踢已經沒什麽用的紮克利,随口問道:“通過掠奪來獲取神聖之劍,前面六把不會也是這麽來的吧?”
下一秒紮克利突然發出凄慘的哀嚎,明明冰鱷魚饞得口水直流,但沒有受到允許都沒有下口,可紮克利就是叫了,叫得極為大聲,了了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叫得跟殺豬一般。
不是演的,是真的極為痛苦,眼球像青蛙一樣往外凸出,紅血絲遍布,仿佛馬上就要爆漿,皮膚下也有什麽東西在湧動,了了甚至能聽見皮膚表層下骨骼扭曲的噼裏啪啦聲。
沒等了了查看,紮克利整個人猛然開始膨脹,電光火石間,也許是一秒鐘,也許更短,他像是一只被吹滿氣的氣球,撐到了極限後直接爆裂開來!
連同黃昏小隊的領域,以及冰鱷魚和冰龍,方圓數百米都以紮克利為中心炸得灰飛煙滅!
一直到爆炸停止,尚未散去的硝煙中才逐漸顯露出一個人影。
地面上的寒氣聚集而起,了了死裏逃生,她完全不明白好端端的紮克利為什麽會叫,又為什麽會炸——他身體裏難道藏着什麽炸彈嗎?可她把冰錐捅進去時明明什麽都沒有感受到、
是因為她最後随口問的那句話,觸發到了什麽隐藏的禁制嗎?
紮克利體內有禁制嗎?
可惜這人被炸的連點皮膚組織都找不着,根本沒法确認,了了深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擺她的人毫無疑問正是那位穩坐釣魚臺的國王陛下。
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将整片大地凍結,了了努力想要尋找到能夠證明紮克利存在的東西,哪怕是一根毛發或是一滴血跡,結果都是無功而返,什麽都沒有,炸得真的很幹淨。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至少紮克利的無端死亡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國王并不是一定需要他們。
大公也只是棋盤上的一環,大家像棋子一樣各司其職,完成執棋人的任務,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棋盤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除卻了了外,一共七名男大公,他們之間與國王關系最為緊密的目前來看共有四人。
大主教傑茲拉格,他看起來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同時也是國王不可或缺的左右手;王子哈裏森,身為國王唯一的子嗣,他的地位在大公中也很高;化名赫爾曼的紮克利——他為國王做了一把沾滿血的刀,結果卻落得這個下場;忠誠化身的格蘭特,國王常常單獨召見他并吩咐他做事。
以上四人中,紮克利毫無價值地死去了,餘下三人對國王來說,會很重要嗎?
伍德洛略過不提,西斯象征着正義,因此總是分外忙碌,而修……他提供了技術支持,可從紮克利方才的招供來看,除了技術外,國王并沒有讓他參與“希望之星”計劃。
荒土般的大地之上,原本應該是紮克利橫屍之處如今只剩一把無主的神聖之劍,想他平時何等高傲尊貴,到頭來也不過旁人一彈指便灰飛煙滅,連存在于這個世間的痕跡都被徹底抹去。
了了看了眼那把神聖之劍,正常來說,持有者死亡後,神聖之劍會自行返回聖地等待下一任持有者出現,紮克利粉身碎骨,伍德洛變成只會機械運轉的器具,神聖之劍應當已經感受到了聖地的召喚但是……
總得有人給紮克利的死背鍋吧,這個鍋,目前她還不想背,那就只能麻煩黃昏小隊了。
之前,看到很有趣的畫面了呢。
了了走後不久,一行人鬼鬼祟祟靠近,正是逃命而去的黃昏小隊。
她們在走遠後仍舊聽聞了爆炸聲,女人胸膛裏那顆天生熱愛冒險的心髒開始蠢蠢欲動,再三糾結下,還是決定铤而走險回來查看情況。
“诶,這裏怎麽變成這樣了?”
四周連地皮都被爆炸餘波掀飛,整片大地以神聖之劍為中心向外擴散出又直又長的紋路,貝魯卡激動地指去:“快,快看!是神聖之劍!”
她們手裏已經有一把從修那裏奪來的神聖之劍了,可惜沒來得及使用主城便已被封,神聖之劍蘊含巨大能量,擔心被追兵察覺所以一直由空間能力者威爾弗保存。
第二把神聖之劍!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
洛德擡頭看天,感覺世界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從小她的家人就教育她做人得腳踏實地,不要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可現在來看……天上好像真的會掉餡餅哦?
“我就說該回來看看吧,剛才那種爆炸,是個神都能炸飛了,大公本質上也還是人類啊。”隊長喜笑顏開。喬跳進爆炸形成的大坑裏,她被掠奪的情緒不知為何回歸到了身體裏,現在正處于暴怒狀态。
“該死的男大公!早晚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他!”
她輕輕松松把神聖之劍拔了出來,用力往地上敲敲敲。
整個小隊都很高興,因為她們沒費太多功夫就得到了神聖之劍,不像打修的時候,大家九死一生,差點兒就沒法活着逃出去。
但很快地,小隊衆人明白了一個真理,那就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短暫獲得的好處,不知何時就會化為利刃。
——整個帝國傳遍了黃昏小隊的惡名!因為她們殘忍地虐殺了一位大公!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修的事兒她們認,可紮克利的死真的跟她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是誰如此惡毒,将罪名推給了她們?欺負她們小隊人微言輕,所以可着勁兒地薅嗎?
“啊!!以後都得隐姓埋名了!”有一顆脆弱心髒的洛德險些抱頭痛哭,因為天生的黑色皮膚,沒人看出來她此刻早已面如菜色。“不是我們幹的啊!”
喬抱着神聖之劍倚在車廂門口,一臉無所謂:“反正已經傳揚出去了,就算你否認也沒人會信。”
洛德雙手顫抖,差點飙出眼淚,自從離開家人加入這支隊伍,每天每天都像坐過山車一樣刺激,她的心髒就沒有從嗓子眼兒裏掉下去過,這群人真的太能闖禍了!
“也不寫得詳細點兒。”貝魯卡抖了抖報紙,“好歹把修到底受了什麽傷描寫的生動一點吧?”
光把她們小隊寫得跟魔鬼降臨一樣多沒意思,仔細說說她們是怎麽折磨修,讓他到現在只能被堵住全身所有的洞,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啊!
貝魯卡随口的抱怨,在三天後成真了。
除卻帝國官方發行的帝國日報外,四大陸也分別有自己區域的報紙,一些中大型城市甚至會發行城市日報,上面的內容五花八門,紙質傳媒是本世界獲取外界信息的重要途徑之一,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小隊都會購買最近半個月的報紙,除卻當天的日報外,過期報紙直接去廢品收購站,兩枚銅幣就能買到一大摞。
反正不管別人看到書多麽頭疼,隊長總是能在極短的時間裏一目十行的掃完所有報紙,然後再用一個銅板賣回廢品收購站。
“是南大陸報。”
她們現在還沒有出東大陸範圍,不過距離南大陸已經很近了,小隊的計劃是從東大陸與南大陸相交的地方,花錢偷渡到西大陸,再從西大陸繞道去北大陸,雖然足足繞了一大圈,但這是最安全的路線。
對于現在惡名在外的黃昏小隊而言,猥瑣發育比什麽都重要。
雖然手中已有兩把神聖之劍,但沒有人能驅使它們,貝魯卡曾從修的口中得知“聖地”的存在,可聖地的具體位置并不清晰,因此小隊的目标便定在聖地,說不定去了聖地,這兩把神聖之劍就能為她們所用了。
坐擁金山銀山卻花不出去,這感覺燒心燒肺難受得緊。
“我看看?”
洛德抖了抖南大陸報,本來修大公完好無損,各個大陸都有他的固定卡牌傳送點,這樣即便在不同大陸,大家也能通過大公的卡牌能力進行聯絡和交換貨物,但修這輩子應該是起不來了,很多傳送點只能以魔法師作為替代,效率差了很多,直接導致部分商品物價飛漲。
南大陸報用整整一個版面的篇幅,将修大公的悲慘經過介紹了一遍。
從兇手如何“慘無人道”地對大公進行了閹割,到他肚子內的五髒六腑變成一灘晃蕩的液體,為了活命只能堵住渾身孔竅,後半輩子注定要成為廢人……全篇沒有怎麽描寫兇手信息,卻把受害大公的狀态形容的活靈活現,因為不能附上真實照片,所以配圖是一張非常寫實的彩繪。
“……大公的內髒并不是簡單地被融化,而是在不斷地持續被腐蝕,腐蝕掉的內髒又日夜不停地污染着皮膚,堵住孔竅治标不治本,因為髒液最終會像硫酸一樣破開皮囊,令原本完好的肉體腐爛……謹以此忠心告誡南大陸居民,男人不自愛,災禍必然來,希望每一位男居民都能潔身自好,堅貞忠誠。”
說着,洛德翻開另一面,“哇,看樣子南大陸變化很大呀。”
黃昏小隊曾經去過南大陸,簡直烏煙瘴氣,空氣中彌漫的情欲氣息令她們接連好幾天都沒能睡好,連入住旅館時,都擔心床單是否曾被人滾過,尤其是藏在隐蔽處的黃斑,總感覺躺上去就會得很嚴重的病。
“還有呢。”
洛德把報紙打開給夥伴們展示,看得喬這種硬女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惡心!這是什麽!”
反倒膽子最小心靈最脆弱的洛德對此接受良好:“是性病不同時期的圖片,我就是因為跟随家人學習治愈系魔法時看了太多病例,才對男人敬而遠之的。”
本世界的男人,确實不怎麽講衛生,尤其是餐風宿露刀頭舔血的反叛者們,夏天還好,冬天那真是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洗一回澡,日常更別想他們能做個人清潔,身上藏污納垢,還喜歡亂搞——從奢靡無度的貴族到視律法為無物的反叛者,在女男關系上都不是很講究,什麽種族什麽性別,只要來了感覺就百無禁忌。
攜帶病毒的男性能夠輕松傳染給與他們發生關系的女性,但自身卻并不一定會發病,這一點是經過洛德家族認證的。南大陸的美好之處并不僅僅是浪漫的愛情與放縱的欲望,藏在愛情表面下的,是一家又一家專治各種性病的醫院,與無需走手續只要肯花錢就能做人流,卻不保證病人安全的黑診所。
當人類的身體可以當作貨物用金錢進行買賣,這片土地絕無自由可言。
腳腕上的枷鎖會被暴力打開,心靈上的枷鎖又要怎樣解除呢?無論是帝國的統治者還是不願被壓迫的反叛者,似乎沒有人會關心這些。
小隊不止一次在酒館或旅店聽見有人談論熱情奔放的南大陸,男反叛者們向往那裏,認為南大陸是帝國最自由的地方,每個人都幻想着能與當地的美人春風一度,連南大陸本地的居民都逃不出愛情的魔力——所有人都将這種表面裹着蜜糖的毒藥視為愛。
追求戀愛的自由,卻不追求思想的自由;追求肉體的自由,卻不追求精神的自由;追求不被說教的自由,卻不追求正視現狀的自由……連最基本的權利都沒有,去愛或是被愛,就能無視所有不平等,認為相愛就是自由。
如果愛等于自由,那國王的寶座應該所有沉溺于愛河的人輪流坐。
愛是失權的遮羞布。
至少在本世界,沒有百分百保證縱情享受卻能維持健康不會生病也不會懷孕的方法,這意味着每一次放縱都伴随着不可控的危險。
“這些看看就算啦,別抱什麽希望。”隊長蹲在地上拿石頭敲剛烤熟的栗子,一邊往嘴裏塞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真要改變世界其實容易得很,但人類女人哪裏做得到,讓她們不生男孩,不跟男人建立親密關系比殺了她們都難受呢。”
“所以。”
吃掉最後一顆烤栗子,隊長跳起來拍了拍身上沾的碎屑。“不要有什麽救世主義,只要自己變強就好了,這個世界要爛就讓它爛下去吧,沒有比自己過得舒爽更重要的事情了。”
什麽奴隸呀反叛者呀的,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別忘了之前遇到的那幾個隊伍,她們非要加入赫爾曼,說什麽要争取自由,結果你們應該已經看到了。”
“隊長,你不也是人類女人嗎?”洛德把報紙疊起來,認真地問,“就算像我們這樣的只是一小部分,但聚沙成塔,隊伍總是能壯大的,難道因為沒有希望,就不去争取了?”
隊長沖她攤手:“別人都稱呼我為邪惡女巫,女巫是女巫,人類女人是人類女人,不一樣的。洛德,其實你現在也是女巫了。”
女巫是世人頒發給叛逆者的罪名,所有不聽話的女人都是女巫,帝國不願意承認她們存在的正當性,認為女巫的存在傳播了錯誤的思想,因此對這個職業進行了嚴格要求,傻子才去登記受罪呢。
那不是被承認的身份,是死亡來敲門的通知書。
“總之呢,你們誰有那種想要救世的念頭,最好提前告訴我,然後大家也好分道揚镳,我可不想跟滿腦子英雌情結的人做隊友,會讓我變成傻子的。”
洛德沉默,然後詢問:“那當初,你為什麽會去救貝魯卡,又收留無家可歸的其它人呢?”
“這個嘛。”隊長一臉的高深莫測,“以後你們會知道的。”
因為讀過了南大陸的報紙,之後一段時間,小隊都挺關注南大陸,她們沒有改變路線計劃,不過中間出了一點意外,所以等她們到達東大陸與南大陸的相交處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
帝國始終沒有停止對黃昏小隊的追捕,她們現在真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為古往今來第一個重傷一位大公又虐殺一位大公的反叛者隊伍,簡直人人談之色變,而且隊長跟喬的臉又印在通緝令上貼得到處都是,所以害得她們每到新地方,都不得不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