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其實一直不想多說,她有些反感李纨的行為:前陣子為了寶玉的玉,鳳丫頭這個堂嫂子都出了一千多兩銀子,你這個親嫂子硬是一毛不拔;如今湊銀子為二太太贖罪,你怕影響你兒子的前程,自己的銀子卻一分也舍不得拿出來,卻逼着林丫頭還回敏兒的嫁妝!好好地把林丫頭徹底得罪了,往後再想讓林丫頭幫襯府裏,恐怕難上加難了,只求她能看在我老婆子的份上,不要為難府裏,就阿彌陀佛了。再加上她認為完全沒必要給五萬兩銀子,寶玉現在還小,等到他能入仕的時候,林丫頭已經是皇後了,她和元丫頭畢竟是嫡親的表姐妹,兩人相互扶持,元丫頭也能乘此東風更進一步,到時赦免政兒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犯得着現在砸這麽多銀子上去嗎?
李纨卻想不到這些,她滿腦子都是因賈蘭不能科考入仕的絕望,她拉住王熙鳳的衣裳:“鳳丫頭,你不能走,我們大家一起湊五萬兩銀子。”
王熙鳳見賈母并未開口,她心中隐隐有些猜到賈母的心事,事實上,她和賈母想的差不多,到黛玉那裏,好好地和黛玉說說,從她那裏借個萬兒八千的,想來黛玉也不會拒絕,再拉拉彼此之間的感情,将來要除掉對賈政的處罰,也不是辦不到的,何苦緊緊相逼,最後弄到斷親——把姑母的嫁妝弄回來的地步;更何況今天的事傳出去,以後賈家的女兒也不要嫁人了!何苦呢,連死去的林姑媽好好地都不得安生,更是把林妹妹往死裏得罪,以後有事還指望林妹妹幫自己嗎?做夢吧!這珠大嫂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看到賈母眼中明顯的對李纨的不喜,王熙鳳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大嫂子,這是你們二房自己的事,我們已經替你們交了一萬兩銀子的罰金了,你們還要怎樣?再說了,你大嫂子也嫁過來十來年了,平時你是一文不花,二文不動的,私房想來也攢了不少吧;再加上你自己的嫁妝和寶妹妹的嫁妝,你們各自房中的珠寶,你們就湊不出這區區四萬兩銀子?”
李纨一時語塞,王熙鳳冷笑數聲,走了。賈赦、邢夫人、賈琏自也走了。
李纨無法,又把目光移向賈母,賈母木着臉,對賈政道:“我累了,這些事你們自己想法處理吧。”
賈母走了,賈政看着李纨和薛寶釵說:“你們妯娌想法把那四萬兩銀子湊起來吧。”說完,他也甩甩衣袖走了。
李纨無法,只得又看向薛寶釵:“寶妹妹,太太當年選你做寶玉媳婦,就是看中你薛家家底豐厚!看妹妹出嫁時,雖算不上十裏紅妝,卻也相差不遠,更何況當時我們府裏給的聘禮可遠遠多于我和鳳丫頭,想來區區四萬兩白銀,對妹妹來講,只怕是小菜一碟。”
“大嫂子太擡舉我了,薛家雖說有些浮財,但當年府裏修大觀園的時候,太太向我們家借了二十萬兩白銀,當時太太和我母親商量了,等我嫁進來後,太太便将這銀子陸續歸還于我,作我的嫁妝。只是如今出了許多的事,我的嫁妝也就只剩下了一些死物了,難道大嫂子的意思是要我把它們都變賣了?”
“寶妹妹這話毫無道理,當年修大觀園的時候,府裏壓根就沒打算娶你做寶玉媳婦!何來二十萬兩白銀一說?再說了誰不知修大觀園用的是林妹妹家的錢,跟你薛家又有什麽關系?”
“大嫂子如不信,大可去問太太。”
“你明知道我不能去問太太,還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你不想出錢了?”
“大嫂子,你好好聽我說,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們先把這一萬兩銀子交了,反正蘭哥兒還小,等過幾年,大家對這個事情淡忘了,娘娘再說說情,這銀子也許就不用交了。何苦如今鬧得大家不得安寧。你看,老太太就是因為想通了這些,才一言不發的。”
李纨想了想,寶釵這話确實在情在理。她想到剛剛在林家的所作所為,不由得後悔起來。
黛玉可不管她們後不後悔,她對賈家已是徹底死心了,她将賈家的年禮劃掉了。
而賈家這頭是王熙鳳重新當家,她當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家送年禮,這次的年禮可不同以往,王熙鳳是真正用了心事,為此,她專門請教了家中的老仆,幾乎每一樣都親力親為,力求做到盡善盡美。
黛玉聽到賈家送年禮來了,看也不看,想也不想地就對前來送禮的林之孝家的說:“把這些拿回去!我們小小的林府,攀不上赫赫揚揚的國公府!”
王熙鳳收到退回來的年禮,苦笑連連,知道這次是把林黛玉得罪很了,一時恐怕修複不了,她只得求助于賈母。
賈母命林之孝家的将在林家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講出來。賈母聽到這些,十分難過,她嘆息數聲,流淚道:“我現在晚上每每夢到你姑母,她也不說話,只是望着我流淚,我想拉住她的手,她卻躲開了,然後一點就也不留念地走了,任憑我怎麽喊,怎麽叫,她都不回頭,我好傷心……”
賈母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王熙鳳嘆息了幾聲,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