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萬氏嫫的人身上也着了火,但他們比馬聰明,立即撲到河谷裏有水的地方打滾。火滅了,他們身上、頭發上冒着青煙,散發着一股令人惡心的屍臭味。
萬氏嫫繞過黑衣人的堵截,奮力地向外突圍。那個騎白馬的家夥卻一直緊追不放。他緊追着,卻并不上前攻擊。萬氏嫫靜靜地看着這個黑衣人,猛地感到這人的身材有幾分熟悉。萬氏嫫退一步,黑衣人進逼一步。萬氏嫫後退二步,黑衣人進逼兩步。猛然萬氏嫫虛晃一刀策馬沖了上來,一伸手,以一個無比優美的動作将黑衣人活捉了過來。這是黑衣人所沒料到的。萬氏嫫聽到這個黑衣人“啊”了一聲,立即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她一把扯下黑衣人臉上的面罩,熊熊的火光下,是驚慌得五官幾乎移位了的蘇二的黑臉。
32、想到這些,普古鲊心裏湧上一陣悲苦院子裏的吵嚷聲把香甜夢中的普古鲊驚醒。普古鲊夢到自己正在吃一盤香噴噴的松,松是油炸的,很有韌,很有嚼頭,類似于烤香的牛板筋。他睜開眼,松不見了,看到窗外一片光明。以為是天亮了,推門才發現是熊熊的火把。不過,天也确實快亮了,東方的魚肚白已經很明顯地顯露出來,就像一個懷孕的女人似的,那兒鼓鼓的、亮亮的。
“普少爺,老夫人請你過去。”普古鲊聽到院子裏有人喊到。“老夫人”,這三個字就像一道閃電,一下子把尚睡意朦胧的普古鲊擊醒了。他絕望地看着滿院子的火把,淚水盈滿了他的眼窩。完了,他想,這輩子就這樣完結了。蘇二怎麽就那麽呆呢?一百多號人,竟然殺不過一個臭婆娘。我怎麽就那麽自信呢?自信得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城門沒有封死,家裏沒有防備……想到這些,普古鲊心裏湧上一陣悲苦。
蘇二的傷好了以後,普古鲊與之進行了一次長談,談話的內容依然圍繞着萬氏嫫展開,他們越來越感到了一種緊迫感和危機感。
“你說,将來有一天如果普夫人突然宣稱,阿迷的知州不是我,而是者家的人了,該怎麽辦?”普古鲊說這句話時,蘇二正在剝着一根香蕉,香蕉即将剝好,正準備送進嘴中,普古鲊的問題讓蘇二吓了一跳,香蕉一下斷了,摔在地上。
“不會吧!”蘇二回答。“普夫人不至于如此絕吧。”
“我也是這樣希望的,可你跟着她鞍前馬後多年了,功勞苦勞全有,還不是一樣打了你。”普古鲊說。
“我過去也曾這樣想過,可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呢?”蘇二說,口氣有一種無奈。蘇二這樣說心裏其實另有想法。因他一直是普夫人的人,他擔心普古鲊一時不會信任他。
“有時候我真不懂你啊!”普古鲊的聲調中帶着一股怨氣說:“每當我向你讨教辦法時,你開始裝得笨頭笨腦。我知道你擔心我不信任你,但你總該相信我也是普家的男兒吧。”
蘇二感到了一絲不好意思:“少爺如此坦誠,倒顯得我小心眼了。畢竟我跟了夫人多年,少爺果真相信我嗎?”
普古鲊凝視着他的雙眼,重重地點點頭。
為了不顯得唐突,蘇二先試探地說:“少爺,你的擔憂其實不無道理,我相信時局的發展對你是越來越不利。”
“是啊,這也是卧日日所擔憂的。”
“不過,少爺,說到底你還是阿迷的知州,相信這裏的百姓、兵士絕大多數對你也是忠心的。”蘇二靜靜地說。
普古鲊點點頭:“這一點我相信,就拿你說吧,我們已經站在了一起了。”
蘇二相當震驚少爺的談吐,人們傳言這個少爺生木讷,不善言辭,而且膽小怕事,懦弱無能,如今看來,況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普古鲊看上去身子骨似乎有些弱,但目光卻是堅毅的,而且對事理的分析不乏透徹。此時,蘇二感覺,普少爺不僅不木讷,甚至還有一種大智大勇的味道。
普古鲊仿佛看穿了蘇二的心思似的,說:“你大概也知道,不少人評價我是生木讷,目光短淺,只懂享樂。蘇二,我告訴你吧,我自小生長在土司家庭裏,怎會沒有熱血膨湃的時候?但父母自小喜歡我,嬌貫我,一點苦一點累不讓我受。我說像父親一樣去習武吧,而阿媽卻讓我讀書,我不答應,阿媽就不理我。後來,我左思右想,便放棄了堅持。現在看來,我還是錯了,作為一個土司的兒子,怎能是文質彬彬而不是勇猛強悍呢?”
“是啊。”蘇二說,但不知道要再說什麽。
“但從現在起,我想我要丢棄那些文質彬彬了,沒有刀沒有槍,哪裏會有安心的日子?夫人也是讀過書的,後來卻縱身跳到了馬背上,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我也是可以這樣做的。”
望着情緒激昂的普古鲊,蘇二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說道:“少爺,你有這樣的氣概咱就好辦了。俗話說無毒不丈夫。夫人既然不仁,要葬送阿迷,那我們也只好不義了。咱們葬送她!”
“你的意思是說要殺掉她嗎?”普古鲊吃驚地問。雖然他從心裏恨這個後娘,但從來沒想過要去奪她的命。
蘇二肯定地點點頭。
于是,蘇二講出了一個計劃,雖然普古鲊對此心有不忍,但實在是別無他法了。他點頭同意了這個計劃。原以為一切做得詳細周到,但卻料不到蘇二們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竟讓他們二人逃回了阿迷。
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萬氏嫫望着從門外進來的普古鲊,心裏的怨氣突然不那麽強烈了。滿頭散發的普古鲊目光呆滞,顯得滿臉傻氣。萬氏嫫嘆了一口氣,說:“古鲊啊,你這又是何必呢?咱是一家人,為什麽要害我,要害者老爺?”
垂頭喪氣的普古鲊離開普府時,恨恨地望了一眼高大的門樓,從小生活在這裏,一直引以為豪的大宅門讓他心中泛出種種複雜的情緒:憎恨、惱怒、悲哀、惋惜,這種情緒增加了他的狼狽,他頭重腳輕、踉踉跄跄的身影被西下的太陽拉得老長。如果不是心急如焚,普古鲊就不會這麽早就動手了,那麽他也就不會因為倉促而失敗。可憐的普古鲊做夢都想殺掉那個者龍山,他讓蘇二訓練了幾個殺手,以為可以萬無一失、萬事大吉,誰知道人家太英勇,蘇二太草包,幾乎将他的命都斷送了。
接下來的幾天,複雜的情緒一直追随着普古鲊。他似乎魔症了一樣,州上的事情也不打理了,每天沉醉于小攤販、工匠、酒鬼、賣藝者和賣身者的中間,流浪漢帶着膚淺的滿足和他坐在一起劃拳喝酒。他變得蒼老了許多,兩眼布滿了血絲。他的行為完全不像一個知州的體統,這使一個人大為擔心。這個人就是廖大享,作為普古鲊父親的至交,普家一絲一縷的變化都牽動着他的心。他從北京返回來時,普艾古諾已經被害了。他肝腸寸斷,幾乎哭昏過去。廖大享是個商人,曾被土匪綁架,是普艾古諾冒死救了他的性命。他已經變成了普艾古諾的影子,普艾古諾不止一次地說:“以後我當了雲南王,阿迷就是你的。”廖大享沒想到這些,他想到的只是報答和感恩。所以,普艾古諾每次有難,他都會出手相救。就像上次朝庭派兵圍剿阿迷,若不是他抛家舍財,遠赴北京疏通說情,普家的大廈早就塌了。
33、一定要殺了者龍山這個狗崽子33、一定要殺了者龍山這個狗崽子
那天中午,廖大享從城外趕回,看見普古鲊又在和一幫子爛仔喝酒,這些人看起來像是些乞丐,普古鲊則俨然如乞丐頭一樣端坐在中間。
廖大享走了進去,劈手奪下普古鲊手裏的酒碗。看到怒氣沖沖的廖大享,普古鲊哽咽地喊了一聲“大爹”。然後,眼淚汩汩順着臉頰流淌,源源不斷地砸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者龍山、萬氏嫫的作為廖大享早就耳聞了,奈何他一個商人,又如何管得了這麽多的事。聽着普古鲊的痛哭流涕,廖大享的心更像貓抓一樣難過。這事對普古鲊來說的确是嚴重的,這關乎到一個家族的榮譽、廉恥和臉面,甚至關乎到整個阿迷州的歸屬。
“那可是亂倫啊,”普古鲊淚盡泣血地哭訴,“我們普家再也沒有臉面活在世上了。”
“也許,事并不像傳言的那樣嚴重。”廖大享自欺欺人地這樣安慰普古鲊,說,“他們畢竟是為了擴展普家的霸業啊。”
普古鲊呵呵地笑了。把酒喝盡,将碗扣在頭上,走到屋外,揮舞着手臂,那酒碗被白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