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千手族長一家中,瓦間對理奈的意義從來都不一樣。
忍者的一歲與尋常孩童的一歲是不一樣的,一歲只差往往就能決定生死。因此與理奈同齡的瓦間理所當然是理奈“同齡人”。扉間不是,板間不是,柱間更不是。
只有會與她一同接受訓練的瓦間是。
理奈可以将柱間當作需要尊重的少族長,将扉間當作兄長,将板間當作弟弟,唯有瓦間,是可能的戰友,是忍者一途上身體不好的理奈所追逐的道标與模範。
但是瓦間死了。
理奈從未真正地走出當年的那場葬禮。
她困在那個食腐鳥盤旋于天的黃昏,內心充滿了對瓦間死亡的恐懼與不接受,同時也變得失去了未來的目标,對未來充滿了茫然。
瓦間死了,那她呢?
她随波逐流地離開千手,細致周到地與不是忍者的普通人和貴族往來,心中的疑問從來沒有被回答。
她是誰?
她能、她又應該做什麽?
殘酷的戰場沒有收割掉理奈的生命,卻讓理奈陷入了一個古怪的思維怪圈,使其不斷地追尋自我存在的意義。
因此在柱間向她提出了戰争只會白白犧牲掉小孩子生命的理論後,可以說是迫切地推動着千手與宇智波的結盟,在尚且還充滿了主戰聲音的千手一族中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柱間一派。
同時,她也将對瓦間死亡的恐懼與柱間所描繪的那個理想中的未來一并投射到了柱間身上。
因為是象征着理想的标志,而理想是不能染上污點的,所以她願意承擔起“離間”宇智波族人的名聲。
理奈對柱間産生移情可以說是順水推舟的事,卻也将柱間神化到了另一個地位——或者說,理奈自那時起,就沒有将柱間當作人類“柱間”。
非人的、象征意義的“柱間”不會有污點,不會死亡,是承擔着理奈精神寄托的載體。
所以理奈難以接受真正的“柱間”也會死亡的事實,在木遁細胞和醫療忍術後遺症一事上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偏執。
就算是柱間,也不可能會察覺不到理奈對他态度的轉變。
表面上看上去遲鈍的忍者對人際關系實是有着天然的敏銳,否則當年也不會能與宇智波的族長交心。
只是礙于身份——他們畢竟不是理奈的血脈至親,千手兄弟兩人誰都不好明确地向理奈指出這一點,更何況中間還涉及到他們一個早已逝去的兄弟。
2.
“你不要多想,我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柱間的手掌壓在理奈的肩上,察覺到少女身體隐隐的顫抖,卻也無法給出更妥帖的安慰。
他又能說什麽呢?
總不能直接說“瓦間已經死去那麽多年,我也終究會死的,理奈你要振作起來,實在不行就不用管我了”。
理奈這些日子所作的努力,他也有看在眼裏。此刻親自戳破理奈套在他身上的那層濾鏡,打碎別人的幻想,已經讓他愧疚不堪了。
可是理奈如今的狀态,若再不制止,今天只是想到對比漩渦一族的細胞,那下一步呢?
柱間有一個常年浸淫于禁術研究的弟弟,對扉間那些研究也是知道一些的,也對這些鑽研着某些“術”的人的性格有一定了解。
就算他是兄長,有時候也難以管控弟弟的研究,更何況只是名義上被托付給他、或是他們兄弟照顧的理奈呢?
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讓理奈意識到,他不是瓦間,也不是什麽被理奈認為的永不墜落的神明。
即使被忍界稱作忍者之神,千手柱間也依舊是人類,會受傷、會衰老、有着自己喜怒哀樂、會死亡的“普通人”。
此刻的理奈深褐色的眼中都要被迷茫和恐懼填滿了。
面色蒼白的醫療忍者此刻看起來虛弱得像在場三人中最應該治療的人。
她何嘗沒有意識到自己如同鴕鳥般把一切丢給別人那偷懶般的思維。
只是她不說,柱間當作沒看出來,扉間放任她,她就以為可以一直這麽下去。
如果沒有這次的事,她或許可以真的這麽一直拖延下去,假裝自己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然後将他人的理想當作自己的理想,這麽自欺欺人一輩子。
“我稍微……”理奈緩緩開口,聲音滞澀地不像話,僅僅出聲就仿佛要耗盡她全身的力氣,“我稍微有點累,想回家休息一下。”
柱間稍微愣了一下,而後求助般地看了扉間一眼,卻見扉間一點眼神都沒分給他地盯着理奈,當下有些無措地放下手,頗為笨拙地應了一聲:“那、那你先回去休息,有什麽需要就來找我……”
說到這裏,柱間又擔心理奈會介意自己這麽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轉而改口:“找扉間和桃華也行。”
“總之……”說到這裏柱間終于還是放棄了思考,“你真的可以将我當作兄長對待,有一個妹妹其實挺好的。”
理奈此刻的大腦幾乎處于罷工狀态,對這些話的反應近乎于無,應了一聲後便匆匆離開,留下柱間在原地憂心忡忡。
“扉間,理奈會沒事……的吧?”柱間不确定地看向剛才制止自己的弟弟,語氣中滿是不确定。
扉間看着自家兄長這幅不安、卻絲毫沒有後悔之态的模樣,想要如往常那般“教訓”兄長一頓,卻又在出聲時頓住。
誰也不能說柱間此舉是對是錯,滿腔複雜的心緒最終變成了一聲嘆息:“……我去看看她。”
3.
雖然說着去看理奈,但扉間并沒有立刻找上門去。
在速度上著稱的千手忍者明白此刻就算去了,也沒有什麽可以和理奈說的。
猶豫了一陣後,扉間還是上門了。
此時的理奈已經搬到了離醫療所不遠的一處公寓裏,正如她剛搬回族地那會兒,房中的裝飾簡陋到像是沒人居住,但也算整潔。
理奈來開門時,眼尾還泛着紅,應該是才哭過不久。
他想起理奈小時候似乎也是這樣,除非是被母親教訓,如果是自己遇到事想哭,一定要找個安靜的、沒人的地方哭,仿佛被別人看到哭泣是件很丢臉的事。
于是他又回憶起自己曾開着感知背着幼時的理奈走過族中的荒僻小路,就為了躲開旁人窺探,讓背上的孩子悄悄地哭上一場。
扉間看着理奈低垂着眼睫,濕漉漉睫羽如同翅膀被沾濕的蝴蝶,突兀地覺得有些礙眼。
“扉間。”她輕輕喚了聲對方的名字,讓開身邀請客人進去。
這不是理奈如今的習慣。
大抵是為了避嫌,或是為了不落人話柄,如今的理奈在叫他們兄弟時,很少直呼其名。
于是扉間立刻确認了理奈如今的狀态不對,嚴重的話,或許是某種程度的回退到了過去。
心中的天平逐漸傾向了後悔那端,或許在大哥開口時,他就應該立刻制止他。
這麽想着同時,他也落了座。
“今天的事,大哥很擔心。”無論心中怎麽想,扉間出口時,卻依舊借着他人的名義訴說自己的擔心。
某種程度上他似乎和理奈做了相似的事。
這樣的想法不合時宜地在腦海裏閃過。
理奈安靜地坐在另一角,似乎已經從之前的打擊中緩了過來,只是搖頭說道:“不,是我讓柱間大人為難了。”
扉間卻忽然感覺眼前的理奈像極了幾年前剛回族地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原地,試探性地去接觸新的環境,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這下真的不妙了。
當初的理奈,是在逐漸發現自己的醫療忍術能排上用處後,才漸漸融入族中。
現在怎麽辦?
“其實,我最近在研發一種能夠搭配互乘起爆符的術,它稍微有一些其它的額外效果,你可能會有興趣。”扉間謹慎地、帶着一絲不确定的語氣,向理奈說起了另一件她大概會感興趣的事。
“額外效果?”理奈擡眸看向扉間。
扉間沒有看理奈,而是繼續說道:“你想再見一見瓦間嗎?”
穢土轉生是為施展互乘起爆符提供不懼死亡不懼爆炸的人體載體而開發出來的,他從未想過憑借此術将自己逝去的兄弟召喚至現世。
染指生死、打擾逝者的安眠,是玷污亡者的舉動。
不過,或許瓦間不會介意,他還活着的時候,就和理奈極為要好。
最為重要的是,在生死成為常事的忍界,活着的人永遠比亡者重要。
這也是穢土轉生之術開發的初衷——總不能讓活人去送死。
理奈端詳着扉間的神态,作為雷厲風行的千手二首領,為了給自家大哥收拾爛攤子,他的表情管理向來到位。
因此理奈也分辨不出說出這番話的扉間心中在想什麽。
但能與亡者對話——這樣的術,已經堪稱禁忌之術。
醫治傷病的醫療忍術的代價是加速細胞的分裂,透支未來的壽命,更遑論這樣的術了。
雖然分辨不出扉間心中所想,理奈依舊拒絕了扉間。
“不用了,其實,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理奈緩聲說道,“正如柱間大人所說,我将柱間大人看成了他人的替代。”
理奈露出了一個苦笑:“對瓦間,我同樣是這樣。”
歸根結底,是将自己的期望與理想寄托在了他人的身上,所以才難以接受對方的死亡。
“更何況,見了瓦間,我又能說些什麽呢?”
時間是最為殘忍的武器,她站在瓦間的墓前,都難以感知到當年的痛苦了,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又何止是生死。
瓦間的時間永遠停在了死去的時候,而她年歲漸長,已經和以前的“千手理奈”不一樣了。
“我明白你和柱間大人的關心,只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理奈不是不明白扉間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關于我的醫療忍術、我自己,還有以後。”
從一開始選擇回族地時,她想的就是“我不要”,而非“我想要”,她那時候只是想逃離留在父親家族中可能面對的未來。
回了千手後,便有些随波逐流,發現了醫療忍術的天賦,就嘗試着做一名醫忍——就結果而言,還是很不錯的。
再然後就是跟着柱間當了主和派,這也沒什麽不好,因為最終木葉建立了,她便也跟着自然而然生出了些許占據權力的野心,并為之做了一些事。
她想要搞清楚,在“我在村子裏也有想做的事”這個想法裏,有多少是源于柱間的,又有多少是“自己想要的”。
同樣的,在“我不想柱間早逝因此研究木遁細胞”這個想法中,又有多少是她本來自己就想要的,又有多少是柱間影響的。
她想要重新認識自己一次,思考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值得。
在柱間如此直白地指出了這種事後,理奈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扉間見狀不由默然,最後道:“好。村子的事不用憂心,我們都在。”
千手理奈在千手——如今應該是木葉了,從來都不只是一個人,她有朋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身邊已經有了很多朋友——族內的,也有族外的——而他和大哥,或許也沒辦法算成理奈的親人,應當被歸在朋友這一類。
見扉間回應得如此堅定,乃至于在隐晦地向她傳達着某種溫柔的支持,理奈回視着青年那雙偏暗的細長雙眸,心中泛起了一絲古怪的感覺。
她尚且沒有心思去細想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麽,只是下意識地向扉間展開了一絲淺淡的微笑,答了聲多謝。
扉間稍微有些不自在地轉過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