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 第 49 章 第二朵雪花(十九)

第49章 第二朵雪花(十九)

“娘娘, 您真的要……”

年長的嬷嬷眼裏含淚,望着自行穿上朝服戴起鳳冠的皇後,“六公主怎麽說也要稱呼您一聲母後, 眼下向德妃求情, 說不得她能在六公主面前說兩句好話……”

皇後将頭頂鳳冠扶正, 面色雍容而莊嚴,凝望着銅鏡中的自己, 眼神悵惘:“一晃眼,我竟老了這樣多。”

嬷嬷陪伴她數十年,見皇後如此, 心疼不已, “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公主——”

“我就是為澈玉着想,才會這樣做, 小六既有這般本事,想來我算計她去和親一事也隐瞞不過,你說, 她最恨的人會是誰呢?”

嬷嬷一時無語,皇後閉着眼睛嘆了口氣:“事已至此, 我也只能盼着以死謝罪後,小六能饒澈玉一馬,她們到底是親生姐妹, 可德妃對我恨之入骨, 只有我死, 澈玉才有轉機。”

“可是!”嬷嬷急得眼圈發紅, “可是您也是逼不得已。”

“是或不是,沒那麽緊要, 嬷嬷……”

皇後沉默許久,才輕聲說:“要是沒有——”

話說了一半,她忽地笑了笑,帶着點自嘲。

嬷嬷卻知道那未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麽,登時淚如雨下。此時皇宮中狼藉一片,宮人內侍四散奔逃,于是衣着得體形容肅穆的皇後顯得格外紮眼,她有自己的尊嚴,不可能向了了下跪,甚至于她穿上這身皇後朝服,為的便是證明自己的身份。

隴北軍突破宮門,了了騎着馬走在最前面,當她看見皇後于烽火中向自己走來,歪了歪頭。

她由始至終都是面無表情,沒人見過她的笑,仿佛她自生來便沒有感情,海月花拉合清卓等人早已習慣,皇後卻是頭一回見,她為了了氣勢所驚,下意識回想,從前的六公主也是這般模樣麽?她只記得澈玉小時候愛與小六在一塊玩,年歲大些,姐妹倆便漸行漸遠了。

一個內向懦弱的小公主不可能被送去和親後性情大變,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所有的不起眼都是僞裝。

這樣厲害的手段,自己以死謝罪的目的,她會看不出來嗎?

誰知正在皇後忐忑難安時,了了卻問:“你是誰?”

皇後呆愣當場,嬷嬷也呆愣當場,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答道:“公,公主,這是皇後娘娘啊。”

了了又将皇後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說:“我不認得這身衣服。”

她是見過皇後的,不過見面的那幾次皇後未曾打扮得這樣隆重,別說是最讨厭這些東西的了了,哪怕是還保留了點愛美習慣的海月花此時也不由咋舌:“這身行頭少說得有幾十斤吧?都能把這麽重的衣服穿在身上,怎麽就拿不起刀呢?”

皇後以為了了是刻意羞辱自己,否則怎麽會認不出她是誰?可敵衆我寡形勢不如人,她也只能忍耐,對了了說:“當初是我害你去和親,此事是我一人所為,只盼公主看在你與澈玉是親生姐妹的份上,留她一條性命,我願以死謝罪。”

說着拔出匕首抵在脖間,了了眼神冷淡,輕夾馬腹,竟是看也不看皇後,繼續往前!

清卓自己騎馬,她人小腿短,了了可以不在乎皇後,她卻不能,拉合打馬從她身邊經過,一邊把清卓拎下去,一邊嘲笑皇後:“你要是敢殺皇帝,我倒是能敬你幾分。”

清卓生怕自己下馬慢了皇後真的自盡,連忙撲上去:“別別別!皇後娘娘不要死!”

這小丫頭渾身冷得跟塊冰似的,被她抱住腿後皇後凍得哆嗦了下,清卓死死拽住皇後不放:“你別死啊!你死了誰給四——誰給四公主做主啊!她都快被孟玉堂欺負死了!”

還是清卓最了解皇後,知道皇後唯一的弱點便是四公主,四公主報喜不報憂,從不說孟家壞話,并嚴令身邊侍女嬷嬷不得向皇後通風報信,再加上孟玉堂慣會裝深情,京城人人都誇他們伉俪情深夫妻恩愛,皇後當然也以為女兒與驸馬是兩情相悅。

雖不認識清卓,可小丫頭喊的話着實令皇後心驚,她連忙問:“你是什麽意思?”

清卓松開手,跳起來把皇後的匕首搶走,皇後見她小小一個孩子,不敢跟她争,清卓奪了匕首後才認真地說:“我沒有說謊,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了了,四公主在孟家過得很不好。”

皇後的确不大信,這小丫頭一身隴北人打扮,歲數又這樣小,自己在京城都不知道的消息,小丫頭怎會知曉?

可清卓的話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若不弄清楚,皇後死都不能瞑目,但她先前正對了了說要以死謝罪,了了不看這獨角戲,剩她一人在此,自盡吧沒人賞臉,不自盡吧又屬于出爾反爾……思來想去,皇後決意先求了了通融,待她與女兒再見一面,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清卓很是貼心,她仰着小肉臉對皇後說:“你不要擔心,了了不是壞人。”

擔心會凍着皇後,她選擇牽起皇後的衣袖而非手指,“跟我走吧,等了了處理完皇帝,會搭理你的,如果她不理你,我會求她理你。”

皇後被迫被個小丫頭拉着跑,清卓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帶着皇後去到皇帝寝宮,皇帝卧病在床一個月清減許多,了了發現他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已然消失不見,此時他雖然很努力向她展現父親的尊嚴,實際上卻色厲內荏,是個不折不扣的紙老虎。

“咳咳,小六。”

皇帝握拳輕咳,“你這樣大陣仗,是什麽意思?”

了了身後跟着的都是隴北将士,海月花與拉合一左一右,她們看着床上一點都不強壯的皇帝,很是看不上,男人可以不強壯,但一定要纖細美麗皮膚白皙,這位皇帝是一樣沒占着,想必公主應該是像母親多一些。

了了緩緩彎腰,直到視線與皇帝相對,她饒有興味地觀察着他,觀察着他微微閃躲的眼神,略有顫抖的雙手以及在她靠近後下意識後仰的肢體動作。

“你怕我。”

皇帝立馬道:“朕是天子,朕誰也不怕!”

了了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從床上扯了下來,皇帝大駭,一改“朕誰也不怕”的強硬,慌亂道:“小六!你這是要做亂臣賊子?別忘了朕可是你的父皇!你的親生父親!弑父是大逆不道之事!”

了了說:“太祖皇帝殺父弑兄,又納後母為妃,也不見你罵他。”

豐國開國皇帝所做的荒唐事了了可比不得,他殺了親爹不算,還将親爹的繼室納入後宮,不僅如此,在攻破前朝皇室後,更是将皇室衆人,無論女男老幼,盡數屠戮殆盡,不留一個活口,甚至于為了威懾舊朝子民,還将這些皇室的頭顱懸挂于鬧市示衆。

皇帝聽她竟敢編排太祖皇帝,驚怒交加,身體尚未痊愈的他重重咳嗽,大驚之下又吐出兩口鮮血,随後跟進來的清卓眼見那曾讓自己感覺像天塹般難以逾越的父親,在落入下風時竟是這樣不堪一擊,心中除卻驚嘆外,居然沒有太過意外。

早就已經知道了不是嗎?權力是好東西,它在誰手中,誰就是那道天塹,從前是父皇,現在是了了,權力更替改朝換代,本就是理所當然,什麽正統,誰手裏握着刀,誰就能去争一争這“正統”二字。

它屬于勝利者,史書也将由勝利者來書寫。

皇後與皇帝夫妻近三十年,見他被了了抻在地上,心中焦急不已,正想求情,德妃尖銳狂喜的聲音卻從殿外傳來:“讓開!讓開!你們知道本宮是誰嗎?本宮可是公主的母親!都給本宮讓開!你們敢擋本宮的路,本宮一定要讓公主治罪你們!”

德妃一來,自己必定讨不了好,皇後心頭一沉,但過了好一會,依舊只聽見德妃在咆哮呼喊。

……沒進來,還是進不來?

守在殿門的圖娜不耐煩地拔出刀架在德妃脖子上:“少在這裏大呼小叫,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德妃畏懼地看着這個又高又壯的女人,心中唾罵沒個女兒家樣,卻真的不敢再闖,小聲說:“本宮真的是公主的母親……”

她一開始是很怕的,國破城亡,身為帝王嫔妃能讨着什麽好?所以德妃想着要不收拾點細軟跟兒子一起逃命,成奕卻覺得,若真如傳言所說,隴北王是妹妹小六,那麽他們身為母親跟兄長,還需要跑嗎?

妹妹再厲害也是個女兒家,有什麽大事還是得找個男人做商量,還有誰比哥哥更親近呢?

德妃順利被兒子說服,認為成奕的想法很對,很快就從惴惴不安的狀态轉化為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生了個了不得的女兒,這樣一來,成奕無需再與太子争搶,直接就能登基了!

自己也能借着這個機會拉皇後下馬,聖上以後必然會待自己如珠如寶。

圖娜不懂這個豐國女人突然笑得如此蕩漾是因為什麽,她盡職盡責守着殿門不讓任何人進入,哪怕是公主生母也不例外。

殿內皇帝吐完了血,卻沒有人像往常那般伺候他,殿內的內侍已被拿下,通通跪倒在地,皇後擔心了了弑父,壯着膽子勸道:“公主萬萬不可,無論如何,聖上都是你的親生父親!”

了了搖頭:“我無母無父,也非天生地養。”

她說得是實話,皇後卻以為她是在表達弑父的決心,“公主!你難道不怕天下人對你指指點點?自古以來帝王以孝治國,父母即便有再多不是,也終究生養了你,生養之恩大過天,公主三思啊!”

清卓在邊上欲言又止,她看着了了,又看越說越激動的皇後,終于忍不住問:“為什麽你要不停地替皇帝說話?他自己沒長嘴嗎?他自己不會說?為什麽一直是你在說?”

不管什麽時候,當女人跟女人起沖突時,身為導火索的男人總是能夠片葉不沾身,海月花與拉合争搶,自己與四姐争搶,明明都是圍着男人轉,可男人卻像是消失了一般,好話他們說,壞事女人做,關鍵這樣為男人出頭,又能得到什麽呢?

民間貞潔烈婦好歹還有塊牌坊,皇後連塊牌坊都得不到!

“你還是先想想自己,想想四公主吧!你連自救都難,還要為皇帝說話,這麽久了,你可聽聞他為你說過一句?”

尋回本性後清卓看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皇帝為何不開口。

任由皇後發言,說得好令了了動容,他從中獲利,說不好惹怒了了,也不關他的事。

就跟孟玉堂一樣,明面上怨恨四公主棒打鴛鴦,實際上卻是滿足一己之私,為自己的心意不堅尋找借口,反正都是別人的錯,反正都是女人的錯。

怪母親怪妻子怪姐妹怪女兒怪一切能怪的,要實在找不到女人怪,那就怪沒有女人讓他們怪。

了了說:“你別怕,我不殺你。”

皇帝頓時松了口氣,聽了了說不殺他,他便以為她終究畏懼輿論,既然如此,他立刻就又找回了父親的威嚴,誰知尚未等他開口,了了轉頭對拉合說:“等你回隴北,把他帶回去吧。”

拉合:“啊?”

海月花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呼呼,好險,不是自己。

“一統中原後,你為隴北王,他去隴北和親,才證明你我結下秦晉之好,此後便是唇亡齒寒的關系。”

拉合怒道:“這是結親啊還是結仇?誰要個又老又醜的男人來和親?”

海月花低頭忍笑,再次慶幸不是自己可真好。

皇帝聽得瞠目結舌,什麽和親?誰和親?他想都不想便反駁:“不,朕是皇帝,朕怎麽能去和親?自古以來哪有男人和親的先例?”

“你已經不是皇帝了。”了了告訴他,“和親是你僅剩的價值。”

她想要這位聖上也去往隴北感受一下那刀割般的風雪,讓他也好好為國獻身一回,這樣才算公平。

“是啊是啊,你要感到驕傲跟自豪才對,這可是犧牲你一人,幸福千萬家的好事情啊!”清卓拍着巴掌鼓勵,“你這麽老,又這麽醜,皮膚不白年紀不小還不會伺候主人,有人要你,你就燒高香吧!”

這小丫頭說話氣死個人,皇帝怒到想反駁,一張嘴就是一陣拼命的咳。

拉合不開心:“我不要!這種福氣還是給海月花吧,我看海月花挺喜歡男人的。”

海月花當場跳起四尺高:“胡說!你才是隴北王,和親這種好事當然得給你,哪裏能輪到我頭上?!”

了了想了想:“我再送你一個。”

“不要!”

兩人異口同聲,此事皇帝還試圖繼續跟了了講道理:“從來只有質子,不曾有男子和親……”

了了:“你要是覺得和親不好聽,那就做質父。”

皇帝:“哇!!!!”

清卓迅速朝了了身後躲,生怕這一大口老血噴到自己身上,那也太髒了。

拉合極為無力地說:“公主,你也不看看,這家夥就算送來隴北和親,恐怕也活不了幾天,我看他該不會是有什麽痨病吧?這病傳染嗎?隴北巫醫本就不多,你就饒了我吧。”

了了說:“只是個象征,随你處理。”

皇帝聽着了了真不像是開玩笑,當下慌了,不用再等皇後求情,他便克制住想要繼續吐血的沖動對了了說:“小六,朕可是你的父親……朕出醜,難道你的面上就好看?父皇知道你心裏有怨,父皇并不是不疼你,只是事有緩急,若是再給父皇一次機會——”

“你會殺了我。”

皇帝抽了口氣。

了了沒有說錯,若是真能再來一回,皇帝必定會在這個女兒出生時就将她掐死,決不會給她危及豐國的機會,什麽慈父疼愛,通通都是假的,孩子不是他生也不是他養,他對他們能有幾分愛?

拉合思索片刻:“公主此言當真?将他送來隴北和親,便随我處理?”

了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便能接受,不過拉合有個條件:“他長這副模樣,和親時就別鬧太大動靜,被人知道,我怕人笑話我。”

了了又點頭。

雙方愉快達成共識,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人詢問皇帝的意見,他就像一個物品,被兩個女人做了交易,他願意還是不願意,根本沒人在乎,正如當初他決定送清卓去和親。

“不過在這之前,公主,豐國男人很不安分,也不夠聽話,聽說皇宮有教養嬷嬷,不如趁着這機會将他教教好,也省得到了隴北再費時費力。”

拉合的要求不過分,了了在殿內随意一瞅,指向皇後身邊那位:“就你了。”

皇後已被這出乎意料的發展弄得瞠目結舌,她感覺自己有腦子有嘴巴,卻不能思考不會說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公主……這,你和親一事,是我暗中促成,與聖上無關啊!”

緊接着皇後感覺了了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頭豬。

了了不像海月花,她懶得跟皇後這種人說話,海月花嘆了口氣,看着直到此刻還要為皇帝着想的女人:“你真的覺得皇帝什麽都不知道嗎?你真的以為男人什麽都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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