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 第 55 章 第二朵雪花(二十五)

第55章 第二朵雪花(二十五)

孟玉堂此生的屈辱, 在淪為階下囚後盡數嘗夠,他與胡本林被關在同個籠子中,最初胡本林記恨他, 兩人時常大打出手, 後來随着極寒之氣蔓延, 兩人漸漸失了力氣,只能勉強用眼神互相厮殺, 不知頭頂懸着的那把大刀,究竟會在何時落下。

原以為心死成灰,世間萬物觸動不了心弦, 誰知死期将近, 竟也莫名打怵。

人人盡知生前名,又有誰懂身後事?曾經馳騁沙場不畏生死的玉面将軍,想起地獄陰曹, 也難免恐懼。

倘若風風光光舍我其誰死于戰場馬革裹屍也還罷了,偏偏聲名狼藉雄心壯志盡數毀去,這種情況下, 真是寧可茍且偷安,亦不願認命。

明兒便要上法場, 今晚籠子裏的三人難得有頓好飯,美酒香肉,叫人食指大動, 來送飯的将士話不多, 食盒擱下就要離開, 孟夫人淚流滿面喊她:“你等等, 你別走,公主呢?公主在哪裏?你跟她說, 我知道錯了,求她開開恩……”

将士充耳不聞,孟夫人哪裏吃得下去飯?她抓着欄杆哭斷肝腸,一個女人,沒了丈夫,馬上又要沒了兒子,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見孟玉堂那副膿包樣,胡本林冷笑着翻身爬起,抓過飯菜就往嘴裏塞,階下囚沒臉面,每日盡是些清湯寡水,餓不死吃不飽,他饞這口肉饞了許久。

咕嘟咕嘟灌了半壇子酒,胡本林譏諷道:“事已至此,你還想着活命不成?我看你還是多吃兩口肉,黃泉路上不至于做個餓死鬼!”

孟夫人聽他咒心愛的兒子,撲過來撕打,胡本林力氣不足,被打得抱頭鼠竄,籠子就這樣大,兩人一個跑一個追打,惟獨孟玉堂表情呆滞靜坐不動,精氣神被消磨的一幹二淨,他目光空洞,仿佛親娘跟仇人這樣打架和他半點關系都沒有。

鬧出大動靜,吵得外頭将士喝斥:“鬧騰什麽?反正都是要一塊上路的人!”

胡本林愣了半天,突然又如餓死鬼般撲過去抓起酒菜往嘴裏塞,一邊塞一邊嗚嗚落淚,和着眼淚吃東西,他知大勢已去,橫豎是個死,只盼着不當餓死鬼。

次日到了時辰,最先被提出去的是孟夫人。孟夫人尖叫不休,死活不肯離開兒子,抓她的将士卻不由分說,直接将她拽了出去,迎面碰上打馬而來的澈玉,孟夫人眼睛一亮,立刻喊叫求情:“公主!公主!我知道錯了,這都是我的錯,跟玉堂無關吶!一夜夫妻百夜恩,哪怕是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我求你救救玉堂,公主!我求你救救玉堂!”

圖娜掃了澈玉一眼,大有你若心軟我便揍你的意味在,澈玉抿嘴,她在圖娜手中脫胎換骨,性子卻跟從前區別不大,仍舊溫柔和善,只是腦子清楚了,不會再做些利人損己之事。

面對苦苦哀求的孟夫人,她道:“夫人言重了,我同孟玉堂,可是一夜夫妻都沒做過,哪裏來的恩?”

圖娜大笑:“他倒是想呢,有那玩意兒嗎?”

孟夫人臉色青白交加,不等她再多說,澈玉又道:“你罪不至死,這段時日的關押,你我之間算是兩清了,但願你此後好自為之。”

孟夫人聽說自己不用死,劫後餘生的喜悅尚未來襲,就看見孟玉堂胡本林等一衆豐國舊臣被押解上了囚車,她慌張去攔,卻被将士們拔刀吓住,呆站原地不知作何反應,眼睜睜瞧見囚車遠去。

就這樣,孟夫人連滾帶爬追着囚車一路到達法場,法場外已是人山人海,她望着監斬的澈玉,悔恨不已,早知便不為難兒媳婦,不給兒媳婦立規矩,說不定今日還能憑此救玉堂一命。

澈玉擡頭看天,恍惚中想起從前,才發現打破現狀并非難如登天,身為公主,她天生便比世間女子擁有更好的機會,好在現在還不算晚。

孟玉堂魂不守舍被綁縛于臺上,他渾渾噩噩也聽不清四下裏的人在說什麽,眼角餘光瞥見澈玉,一時間居然沒認出來,她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孟玉堂想開口呼喚,嘴巴卻是堵上的。

他突然間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這條命今日便要葬送,死亡的恐懼超越一切,孟玉堂奮力掙紮,劊子手卻一擡腳将他踩在地上,喝斥道:“亂動什麽!”

時辰已到,澈玉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目光堅定:“斬!”

雪亮的刀刃自上而下,無情地終結性命,孟夫人癱倒在地,癡癡呆呆,竟是連哭都忘了,天塌了地陷了,她已不知自己活在這世上還能有什麽盼頭,先是丈夫沒了,如今兒子也沒了,怎麽不連她的命一起要了呢?放她獨活與殺了她又有什麽分別?

監斬結束,澈玉帶人回軍營,孟夫人不知哪來的力氣沖到馬前,指着澈玉的鼻子破口大罵:“世間怎地有你這等歹毒心腸的女人!你這是謀殺親夫啊!我看你日後怎麽面對豐國列祖列宗,皇室竟出了你這樣吃裏扒外的叛徒!”

澈玉問:“大庭廣衆之下污蔑将領,應如何處罰?”

“應杖責五十。”

孟夫人吃了一驚,沒想到澈玉竟還要打自己板子,不等她反應,已被人拉開送去府衙,眼中只看見澈玉騎馬遠去的背影,好像再也不是任打任罵逆來順受的兒媳。

公主啊,那可是公主,公主做了孟家的媳婦,這樣好的事,怎麽卻落得這個結局?

澈玉剛回軍營,清卓便背着小手來找她,澈玉問:“你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怕你難過。”

“我沒有難過,只是感到唏噓。”

清卓走到她身邊往她腿上爬,澈玉彎腰把小丫頭抱起,突然問:“今日你在法場?”

“我在啊!”

“誰許你去的?小孩子怎麽能看那麽血腥的場面?”

“了了許我去的。”

清卓理直氣壯,雖然海月花跟拉合她們都不許她去,但那是因為大家把她當成真正的小孩子,只有了了知道她不是,“你要是有意見,你去跟了了提呀?”

澈玉哪裏敢哦,她關心地問:“那你有沒有覺得害怕?要不我叫巫醫給你把個脈看看,小孩子可不能受驚,會吓掉魂兒的。”

清卓連忙保證自己真的一點事沒有,她跟澈玉不同,她的人生能夠重新開始,而姐姐不能,姐姐只能硬着頭皮,帶着過往全部的傷痛走下去。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幫你。”

小孩子童言無忌,澈玉知道自己不能當真,但她确實受到了極好的慰藉,于是她将清卓抱緊,輕輕晃了晃:“那我就要多謝你啦。”

清卓洋洋得意:“不用謝,等我當上公主,肯定對你——”

澈玉沒給她大放厥詞的機會,一把捂住小丫頭的嘴:“胡說八道什麽?了了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公主也不再是皇帝的女兒,而是國家的統治者,你、你怎麽能這麽大膽?被人聽見怎麽辦?”

清卓用力把姐姐的手拽下:“我才沒有胡說呢,是了了說的,等到我十六歲,就會将公主的位子傳下來,當然,不一定傳給我。如果你很努力很厲害,說不定就會選擇你做繼承人。”

“……啊?”澈玉驚呆了,“這是什麽道理?”

她擔心小丫頭胡編亂造,特意跟圖娜請了半天假去見了了,想要問清楚怎麽回事,無論此事是真是假,都不能讓一個小丫頭到處胡說,萬一落入有心人耳朵裏,豈不是要招來麻煩?

身為小孩子最大的不好便在于認真說的話,常常不被大人所信任。

清卓氣呼呼跑到了了身邊:“你快告訴她,我沒有說謊,這都是真的!”

在澈玉震驚的目光中,了了點頭,澈玉無法理解:“這麽重要的位置,你要傳給毫無血緣關系的人?你是不打算自己要個孩子嗎?”

了了搖頭。

澈玉沉默片刻,突然問:“是因為孟玉堂嗎?他傷透了你的心,讓你從此無心情愛?”

了了搖頭。

“那是因為弘闊可汗?說起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迫去和親,我就知道,甭管宮中人誇得多麽天花亂墜,他一個蠻夷之人,怎會善待于你?”

清卓插嘴說:“可了了要是不去和親,說不定就沒有無上之國了。”

“會有的。”

了了終于開了金口,她目光冷淡:“無論是否和親,我都會成為這個國家的王。”

只不過留在豐國,可能死的人要更多一些,她恐怕沒那個閑工夫跟豐國女人多說話。

“那,以後怎麽辦呢?”澈玉不解地問,“你身為王,卻沒有孩子,這豈不是将大好河山拱手讓人?而且你要怎麽保證你選擇的繼承人一定不會背叛你?萬一日後……她們心軟了,反悔了,萬一……”

“不會。”

了了回答的過于肯定,連見識過她能耐的清卓都為之不解,“你怎麽能這麽肯定?那些男人都還能活上個幾十年,女人們在外打拼,男人們教養孩子,誰知道他們會把孩子教成什麽樣?有你壓着還好,沒有你,說不定哪一天,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想到這個可能性,清卓感到毛骨悚然,她不想回去過去那個世界,她害怕失去了了,一切都會恢複原狀。

了了說:“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她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如果需要她存在才能維持女人當權的現狀,那麽這不是她的責任,誰松手誰放權,誰就是罪人。

清卓知道了了并非凡人,大概也猜到她不會永遠留下,所以更要在她還在的時候,将權力牢牢握在掌心,決不能拱手讓人。

了了并不喜歡被人依賴,她不覺得自己有為她們付出的義務。已經尋回本性的女人不會再次迷失,要如何維系權力,是她們自己的事。

了了說到做到,她喜歡權力,但并不沉迷,權力勾起了她短暫的欲望,當這份欲望被平息,便一文不值。

此後數年過去,清卓逐漸長大,她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自己重生時約莫是五歲,如今已長到十五歲,海月花與拉合她們面上漸漸有了皺紋,圖雅木拉拉等人則長成了第二個海月花與拉合,就連姐姐澈玉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惟獨了了沒有。

她沒有變老。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公主十年不見滄桑,清卓對此感到不解,因為了了并不是完全沒有長,最初從豐國到隴北時,她明明長了身體,建立起無上之國後也是,為何如今卻不再生長?

拉合卻一點都不意外,直至如今她還認為了了是神的化身,神當然不會老去,神是永生。

“因為已經到了我離開的時候。”

清卓不懂:“離開?你要去哪裏?留下來不好嗎?”

了了望着她,“我只能長到你存活的最大年紀。”

清卓死時不到雙十,了了成為了她,那麽清卓不曾老去,了了就不會老,因為她并不是真正的人類,即便留下,也會維持在這個年紀永不改變。

“那就留下來啊!留個幾百年幾千年,有什麽要緊?”

清卓搖頭:“我不想讓你走。”

籠罩在無上之國上空的極寒之氣在幾年前便已散去,女人養家糊口,男人留在內宅不得抛頭露面,時間一長,人們便習慣了。

真正嘗到身為女人帶來的甜頭,沒有人會願意回去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清卓無法想象沒有了了的無上之國,如果神不再眷顧這個世界,那麽未來她們将何去何從?

了了:“我不是神。”

“在我們心裏,你就是神,如果你不是神,你怎麽能讓我重生?怎麽能建立起無上之國?”

“是你自己想活。”

“我自己?”

“我并沒有創造生命的能力。”了了回答,“我只是為你提供一具軀殼。”

冰雪重塑的身體與常人無異,卻永遠無法擁有活人的體溫,無法與任何人相擁,了了不認為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可是——”

“為什麽不相信你們自己擁有成為神的力量呢?”

清卓被了了問住,一臉茫然:“什麽?”

“我的力量來自于你們,那麽,究竟誰才是神?”

清卓完全聽不懂了了的話,了了走到窗邊,當她的手指觸摸到雕花的窗棱,一層冰藍色的霜便緩緩覆蓋其上,美不勝收:“這份力量,我會還給你們。”

清卓不明白了了是什麽意思,直到又過去一年,她被選中為王。

“你還會回來嗎?”

了了沒有回頭,一陣風雪刮過,清卓下意識擋住臉,等她定睛再看,了了已消失無蹤,她慌張地四下跑了一圈,怎麽都沒找到人,這才相信了了是真的走了,竟連招呼都不同大家打一聲。

而了了那句話,待到清卓百年之後也不能理解。她心系無上之國,即便身死亦不舍離去,眼見公主一代一代更替,國家蒸蒸日上,無人得知無上之國的第二位王的英靈,始終停留在這裏不曾遠離。

大約又過了數百年,繼承公主之位的王中,出現了一個癡情種。

不,這或許已不能算作癡情,該說是腦子不好使了。自無上之國建立至今千年,女人當權,男人歸家,可随着時間流逝,偶爾也有男人經商養家的例子,不過都是極少數,讀書做官依舊只有女人可以,但就在這些男人裏,出了個天生反骨的異類。

此人名叫虞梵,相貌出衆卓爾不凡,還生了張巧嘴,盡說些甜言蜜語,将公主迷得神志不清,無心朝政沉溺情愛不說,竟還想将王位一分為二,與其共享江山。

氣得早已作古的清卓大怒:“糊塗!糊塗!與虎謀皮,焉得善終?!”

連她都看出虞梵有不臣之心,為王的公主怎麽能看不出?

虞梵着實厲害,将公主哄得服服帖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伏低做小隐忍多年,一朝得償所願,終于将公主架空,先是以王夫之身代為處理朝政,稍稍站穩腳跟便迅速頒布一系列對男人有利的法令,允許立男戶,允許男人有繼承權,允許男人科考為官,并以朝中女人太多為由,于科舉考試中優先錄用男性考生。

誰知科考一結束,虞梵發覺男考生整體成績偏低,即便優先錄用數量上依舊不及女考生,次年便有新旨,女男分開考,題目難度盡不相同,再擢高分錄取,短時間內迅速積累出一批同性心腹,穩固地位,同時将公主徹底軟禁,不讓她有同外界聯系的機會,朝臣将領的生存空間屢屢縮小,真可謂是舉步維艱。

之後不就,虞梵更是借機要公主禪位,自己登基,并廢除“公主”一稱,改回“皇帝”,清卓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她死後這近千年,身為統治者的公主之中不乏糊塗蛋,可前面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個!

糊塗蛋不可怕,可怕的是糊塗蛋看起來一點都不糊塗,幹出來的事兒卻每一件都糊塗到家。

可清卓早已死了數百年,她就是想顯靈也沒那個本事,只能眼睜睜看着虞梵改朝換代,絕望地想,難道無上之國真的要回到千年前,再度由男人掌權?

就在虞梵準備戴上象征着無上之國王者的頭冠時,原本蔚藍無垠的天空忽地寒氣頓起,大地龜裂,山川凍結,整個無上之國瞬間冰封!

哪怕清卓已是靈體,也難以承受這恐怖的寒氣,可她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露出了笑容。

神不允許她所創建的無上之國消失,于是降下無窮無盡的天災,直到世界撥亂反正回到最初。

虞梵渾身失力,頭冠落地,珍珠滾落的到處都是,不知是誰喊了句:“虞梵數典忘祖,逆天而行,如今天降神罰——”

“住口!”

虞梵怒斥,呼哧呼哧喘着氣,目光兇狠在人群中掃視,試圖尋找那個膽敢出聲反抗自己的女人,他不信邪!什麽神,那不過是無上之國流傳下的無稽之談,世上哪裏有神?憑什麽男人就不能做公主,男人就得被關在家中?這樣偏心眼,算哪門子的神?!

他大權在握,一時半會還真沒人奈何得了。但冰雪愈發嚴重,虞梵死活不肯讓權,鵝毛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個月,沒有一天停止,到處都是冰天雪地,天災不絕,饒虞梵貴為新帝,宮殿中也是一個爐子都燒不起——整個世界陷入冰雪之中,根本沒有取暖的可能。

別說是爐子,就連被子都結了冰,往身上蓋非但不保暖,把人還壓個半死,火生不了,便沒有熟食可吃,更沒有熱茶可飲,衣食住行樣樣得不到滿足,誰會願意一個男人當公主?

只有女人不畏寒氣,可以外出,即便如此,還是有數不清的人被寒氣侵蝕活活凍死。這一刻,無上之國才像是真正回到千年之前,無力反抗的虞梵被朝臣們剝下龍袍奪走兵權關入大牢,優先錄用的男官們也盡數退出朝堂,大家推選出了新的王,公主上任頭一天,大雪停止,天空放晴,陽光萬丈。

虞梵落網,被軟禁的前公主也随之解救出來,令人沒想到的是她竟癡心不改,還妄求留虞梵一命!她分不清現實,以為自己是公主,殊不知她險些将無上之國葬送,早已是不可原諒的罪人,将與虞梵一起被送上斷頭臺。

經此一事,世人才知逆天而行的後果,前公主與虞梵問斬時,圍觀的百姓将整個街道擠得水洩不通,憤恨不已。天災不僅懲罰男人,也懲罰逐漸失去本性的女人,風霜如刀,那種可怕的滋味,這輩子不想再嘗。

清卓感受着陽光照射在靈魂上的感覺,她一直不明白那人離去前說的把力量還給她們是什麽意思,現在她懂了。

了了,你身在何處,過得還好嗎?

冰雪消融中,清卓露出燦爛的笑容,她也終于可以了無牽挂地離去,如果未來能在某個時間再次相遇,她一定會告訴那個人:

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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