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第二十朵雪花(九)
白空空接連跑了七天七夜, 期間除卻必須的進食與休息外幾乎沒有停下,如今她已置身于一片青蔥群山中,周圍百裏無人煙, 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後, 白空空得意道:“我就不信你還能追上來!”
臉上的笑容剛剛綻放, 就僵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你、你是怎麽追上來的?!”
了了:“很難嗎?你的輕功, 看一眼就會了。”
白空空的表情更加震驚,她的輕功,看一眼就會?如果不是真的被追上了, 她一定會說了了在放屁, 但這怎麽可能呢?
慢慢地,白空空臉上的驚愕轉變成了一種冷漠,她問了了:“你追上了我, 又能怎麽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了了朝她伸出手,白空空沒看明白, 這什麽意思?
然後她就明白了,這是問她要錢呢, 因為說好了五五分,自己卻卷走了全部的寶貝。當時白空空就樂了,她長這麽大, 從來都是她偷別人的錢, 還是頭一回被人追着要分贓。
“你想要錢吶, 怎麽不早說呢?你看你追了我這麽久, 我身上也不像是帶有寶貝的樣子吧,因為我把所有寶貝都藏到了一個很隐秘的地方。”
這倒是, 白空空身形輕便,藏不了東西。
“不是想要錢嗎?你過來啊。”
白空空沖了了招手,見了了不動,還一臉驚奇地問:“你不會是害怕了吧?放心,我不吃人的。我武功不高,打不過你,唯一拿得出手的輕功現在也被你學走了,你還擔心什麽?”
說完,她威脅道:“你要是不過來,我可什麽都不給你。”
見了了當真如她所說一步一步靠近,白空空的笑容總算真誠了幾分,她也将手伸向了了,卻在了了走到身邊的一瞬間,笑容愈發燦爛,反手按住了了肩頭,用力将她向前一推——
白空空身後有兩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濃密的枝葉遮擋住一半天光,夏娃一開始沒當回事,直到了了被推向樹葉叢中,顫動的枝葉向兩邊翻開,她才知道這兩棵樹所擋住的壓根不是路,而是懸崖!
白空空腳下所站之處,已與懸崖一步之隔,她将了了往前推,了了根本沒有時間反應,轉瞬便掉了下去。
夏娃吓了一跳,連忙飄了下去,可惜她實體太小,力氣不足,無意中她看見了白空空。
白空空撥開兩棵樹,站在懸崖邊緣往下看了了是如何下落的,她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冷漠如冰,仿佛先前的笑容都是別人的錯覺。
要不是事态緊急,夏娃高低得現身給白空空點厲害瞧!
這懸崖陡峭異常,岩壁格外光滑,連凸出的石塊都沒有,整體與地面呈九十度角,夏娃不得不收起實體,不然她也得跟着往下掉,可收起實體就意味着她沒有辦法拉住了了。
短暫的着急過後,夏娃腦中靈光一閃,不對啊,她這麽急幹嘛?可能摔個粉身碎骨的又不是她!了了若沒了,她不正好接收她的力量?
當下眼不花了腰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甚至開始饒有興致地欣賞了了如何求生,啧啧,被白空空擺了一道,妖王大人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現在一定氣得臉都漲紅了吧?
仔細看過後,夏娃大失所望,了了不僅沒有臉紅,連生氣的跡象都不曾見。她在落崖那一刻便用刀刺入岩壁減緩了下落速度,可惜這刀質量不佳,注入真氣雖能令它穿透山石,但卻肉眼可見的卷了刃。
岩壁最麻煩的便是找不到施力點,光滑的石面令手無處抓,腳無處放,這把質量中等的刀還沒等了了下落一半,便已經要斷了。
慢慢地夏娃再擡頭已瞧不見崖頂風光,這懸崖深不可測,往下看竟是一片漆黑,還有山風咆哮,回旋于山谷間,真如鬼哭狼嚎,令人膽寒。
但好消息是越往下,岩壁開始變得凹凸不平,甚至還有一些樹木花草生長其上。在刀斷裂之際,了了抓住了一根伸出岩壁的樹幹,樹身早已枯死,樹幹只為她提供了短暫的一點安穩,随即咔嚓斷裂,如此電光火石之間,她已找準了一塊略有外凸的石頭,靈活地在岩壁上借着這些或大或小的凸起石塊往下跳躍。
身姿潇灑輕盈,乍一看不像是生死關頭,然而夏娃知道,但凡她判斷錯一處落腳點,施力過重或是過輕,都會造成葬身後果,了了卻自始至終神色冷靜,只有體力不支時才會暫停數秒,之後便繼續往下。
夏娃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其實了了可以求她花積分兌換一些道具,雖然她不一定會答應,但如果了了求了,她還是願意考慮一下的。
以前給主系統打工時,夏娃沒有思想,不需要思考,只要按照程序完成主系統交代的任務即可。後來被了了捉住,她也一直覺得不公平,因為了了生來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憑什麽要她聽從?
直到這一刻,夏娃才不得不承認,哪怕他她一直想要殺死了了,奪走了了的力量,她心裏也早就服氣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了了終于看見了崖底,肉眼所見的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像一面鏡子,湖泊兩邊是湍急的瀑布,也不知要流向何方,這要是掉下去,恐怕會被直接沖走。
得選個合适的角度往下跳,以免湖裏有什麽危險,如果落入湖中,必須盡可能快速上岸。
她迅速想好了應對方式,一邊往下跳,一邊自背後的行囊中取出一捆繩索,運足真氣向湖邊一棵大樹投去,鈎爪在樹幹上盤了兩圈,了了借力踩住腳下岩石,收緊飛爪鈎,自兩片大瀑布中穿梭出去,穩穩落地。
夏娃酸溜溜道:“看你這上蹿下跳的,跟個猴兒似的。”
這純粹是她的诋毀,了了身姿挺拔如松,武功招式與她本人的冰冷相比,更為恣意倜傥,怎麽也跟猴兒不沾邊。
說到猴兒,這湖邊還真有一群猴兒。
崖底雖別有洞天,卻一眼看出無人到訪,灌木茂密叢生,碩大的野果墜得枝頭彎腰,山間生靈絲毫不怕人,猴群也是如此。
這一路下來委實消耗體力,了了幹脆席地而坐,調整呼吸坐地吐納,看得夏娃再次服了她,世上天才數不勝數,但天才卷到這個程度,也難怪她是最強。
了了很願意挑戰身體極限,因此每次當她感覺到快要支撐不住時,就發現自己像一塊吸了水的海綿,永遠沒有飽足的時候。如此一點一點擴大上限,是她跟其它人有所分別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走到湖邊,湖水清澈,放眼望去碧波蕩漾,瀑布滾落的水花在月色中映出輪輪彩虹,分外皎潔耀眼,稱之為福地洞天都不為過。
若是本世界能夠修煉,此地靈氣必然極為充足。
夏娃現出實體,摘了兩個野果到湖邊洗,随意擦了擦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滋味令她滿意至極,然後便将另一個沒咬的丢給了了。
追了白空空一路,滿身塵土不說,光是下崖底,就被沙石泥土弄得灰頭土臉。四下無人,周圍又還算安全,了了幹脆解開衣帶跳入湖中,夏娃看得打了個哆嗦,這湖水幹淨是幹淨,但一看就很冷!
像這種藏在萬丈懸崖底部的湖,其低溫較之冰窖都不差,剛才洗果子她就知道了,一口咬下去都凍牙,要知道她的實體可是冰雪凝聚而成,可見這湖水有多冷。
了了卻是不怕冷的,她一個猛子紮入湖水之中,兩邊瀑布喧嘩不停,水流擊打着巨石,四周的岩壁被沖刷的比冰面還要光滑。她很喜歡這種潔淨冰涼的感覺,因此并未浮出水面,而是繼續向下深潛。
就在夏娃疑心她是不是被淹死了時,了了在湖中心浮現,她對夏娃比了個手勢,随後又一頭紮了進去。
诶,等等,剛才那是什麽意思?
夏娃慢悠悠啃着果子的動作一滞,站起身:“喂!你什麽意思!我沒看懂啊!”
其實也不算沒看懂,因為了了的手勢簡潔明了,就是沖着夏娃指了指湖面,然後便沒有上來。
所以湖水裏是有什麽東西嗎?難道是水怪?還是寶藏?!
想到後者,夏娃的眼睛比今晚的月色更明亮,她收起實體,可虛拟形态無法進入水下,只能忍痛兌換了個避水道具,花了她好多積分呢!
可等夏娃也進了湖中,才發現這裏藏有寶藏的可能性不大,要真有,被水泡了這麽多年,價值也得大打折扣,都怪她太輕信了了,這破地方方圓百裏甚至千裏都沒有活人,誰會把寶藏埋藏在這裏?!
而且夜色降臨後,湖面有月光還好,水面之下只剩一片漆黑,要是真出現只水怪夏娃都不感到奇怪,黑暗永遠是激發恐懼的最好方式。
腳腕子忽然被人抓住,夏娃差點兒以為碰見了水鬼,很快她就意識到不是,是了了的手。
她完全不抵抗,任由了了帶着她在湖水中穿行,自了了給她打了手勢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将近半個小時,期間了了全程沒有呼吸,再加上她冰涼的手,真跟水鬼別無二致。
夏娃在水裏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任由了了帶她游走,她只知道,水面下的黑色漸漸淡去,不知從哪裏透進了幽幽的光,是頭頂嗎?她們要浮出水面了?
那這一趟下水的意義是什麽?
但是當真正浮出水面後夏娃才意識到,湖水之下真的有東西。
她愕然回頭看向依舊波光粼粼的水面,但身後卻不再是瀑布湖岸森林與猴群,而是一扇緊閉的石門。
就連她們出水的地方,也成了一處二十米左右的池子,這顯然是人工修建的。
夏娃激動不已:“難不成真的有寶藏!”
了了拎着她上岸,随意絞扭了下衣擺,她将外衣脫在外面的湖岸邊,身上水珠順着條理分明的肌理滾落,每個毛孔都散發着寒氣,這湖水确實極寒,若非如今的身體不允許,她當真想在湖底睡上一覺。
石門上沒有任何雕花或裝飾,就是很純粹的一扇石門,但看這石門的厚度及目測有五米的高度,連了了也無法将其破壞,而原本應是門鼻的地方,被替換成了一個石制轉盤,轉盤中有一根石針,靜止不動,但除此之外,什麽标注都沒有。
夏娃飄過去仔細觀察一番,沒看出什麽名堂,這若是什麽難題,對她而言反倒簡單,偏偏連題目是什麽都看不出來才叫人為難。
“要不把它炸了吧。”夏娃激情提議。
了了卻盯着轉盤看了好一會兒,夏娃都要不耐煩了,她忽然道:“白空空那枚小圓牌呢?”
夏娃從小熊嘴裏掏出來丢給了了:“這個?”
了了接過小圓牌,走到石門前,将小圓牌放到石針下的圓形小凹槽中,還真別說,嚴絲合縫完美嵌入!
她用指腹摸了摸圓牌,試探着往裏按去,緊接着原本靜止不動的石針忽然開始緩慢轉動,左三圈右三圈後加快速度,石門竟也随之打開了!
夏娃驚訝地原地飄起:“哇,這是怎麽回事?!”
門打開後,了了不忘取出小圓牌,而在小圓牌被取出的一瞬間,石門又轟隆一聲關閉,隔絕了最後一點光線。
不過這難不倒夏娃,她掏出火折子點燃,畢竟系統商城裏哪怕是最低級的手電筒都要天價積分,她舍不得。在什麽樣的世界,就得遵守什麽樣的規則,當然了,她願意遵守的原因是這樣可以節省很多積分。
石門後面是一條長長的走道,曲折蜿蜒辨不清方向,本來她們是帶了指南針的,但在石門裏,指南針卻失效了,夏娃猜測這應該是走道兩側山石的緣故,這些石頭似乎具有某種特殊磁場,能夠令指針失靈。
她飄累了,就挂在了了肩膀上,走了約有十來分鐘,終于到了盡頭,但這盡頭,卻令夏娃很是吃驚。
因為這既不是她期盼的藏寶庫,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華麗地宮,甚至一眼望得到底。
——就只是很普通很常見的布局,除了頭頂沒有天空外,随意找一戶人家,約莫也就這樣了。
但可以看得出來,這裏以及很久很久沒有人住過了,了了只是一腳踏入,地面上便留了一個腳印,是常年無人打掃堆積而出的灰塵。
桌子上甚至還擺着一些小孩兒的玩具,什麽撥浪鼓啊九連環啊布老虎之類的,書架上也是滿滿當當,分門別類的什麽書都有。
若真要說哪裏不同,大概是應該放床的地方,是一座用石頭壘起來的墳墓。
很不像樣,也沒有碑的墳墓,四周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塊,有些石塊上有點黑褐色的痕跡,夏娃說那是人血。
了了站在墳墓前久久沒有開口,夏娃覺得這地方過于陰森了,也許還有人生活時會很溫馨,但斯人已逝,留下的就只有孤獨與沉寂。
“白空空的東西為什麽能打開這裏的門?”
夏娃對此感到不解。
了了淡道:“她是故意的。”
夏娃:“嗯?”
了了:“故意将我推下來。”
夏娃更不明白了:“那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是啊,白空空為什麽要這麽做?
了了望着這座墳墓,忽然開始動手搬開石塊,夏娃被她的行為所震驚:“喂喂喂,以人類社會的角度來說,你這麽做可是缺了大德,你這不是刨人家墳嗎?!”
了了答道:“白空空推我下來,使我九死一生,我刨她個墳,不算過分。”
夏娃居然覺得很有道理。
這石頭墳墓本身就很粗糙,了了沒花多少時間便已将其向兩邊推開,躺在那裏的,居然是一具與活人毫無區別的屍身!
夏娃忍不住贊嘆這驚人的防腐技術,若非屍體臉色慘白,毫無生命跡象,說是活人,她也信的。
了了摸出那枚小圓牌,放到了屍體的右手掌中——她的右手掌是攤開的,不知為何。
也就是同一時間,夏娃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能量從屍體身上傳遞到了了體內,她驚訝地飄到半空,眼睜睜看着原本還栩栩如生的屍身,随着能量的傳遞迅速開始腐化,皮肉化作灰燼,最後只餘一副白骨。
小圓牌也從白骨手中叮當一聲落地,滾到了了腳邊。
“剛才那能量是什麽?”夏娃好奇地問,“好像是內力?”
了了暗暗運氣于周身筋脈,她先是感受一番才回答夏娃:“嗯。”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但這具屍體之所以能如生前一般,正是由于這股蘊含在體內各處脈絡的真氣,小圓牌似乎是真氣進行轉移的媒介,随着內力轉至了了體內,屍體自然也随之化為風沙。
“那可太好了,你比起那些江湖人,缺的從來不是招式,就是內力。”夏娃很高興,“現在我們可以去搶劫了!”
她給了了測量了一下身體數據,保守估計內力增強了少說兩百年,因為這具屍體的主人,生前應當也是當世罕見的天才武者。
了了又将石頭墳墓重新複原,她這般心如磐石之人,望着這座墳,也彎下了腰表示謝意。
随後她帶着夏娃原路返回,夏娃吱哇亂叫:“幹嘛幹嘛走回頭路,這前面不是還有一條道嗎?”
了了淡然回答:“衣服還在岸邊。”
她先是回去取了衣服,然後重回這座墓室,又向着墓室前面的走道而去。
這條走道比先前的要短一些,說出來恐怕令人不敢相信,走道盡頭,竟是一處山穴!
夏娃不由得回頭看去,喃喃道:“這就走出來了?怎麽一道機關也沒有?”
如果不是她們機緣巧合進了這墓室,那随便換個人來也行咯?想到這個可能性,夏娃就很是慶幸,像這種不勞而獲,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要真被別人撿走了,她第一個不答應!
了了卻沒回話。
夏娃還要叭叭再說,發現了了正在看着前方,她不由得也順着了了的視線看去,目光所及之處,白空空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塊石頭上,手裏拎着個酒壇子,面前點着篝火,不知道是野雞還是野兔,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撲鼻,誘人無比。
她很客氣地沖了了晃晃酒壇子:“喝嗎?”
夏娃正覺得了了不會喝呢,了了已經走了過去,接過白空空手裏的酒壇子仰脖便灌,酒水有些灑了出來,她也随手一抹,動作如此豪放不羁,面色卻冷淡得過分。
白空空哈哈大笑,又将酒壇子拿回去,自己也爽快灌了一回。她喝得比了了急多了,酒水沿着唇角與下巴流下,也用衣袖一擦,用愉悅的語氣問道:“沒說清楚就推你一把,你不會恨我吧?”
了了沒說話,夏娃看着她倆,總感覺有點鬧不明白,但這場景又有點似曾相識。
一只布老虎被遞到了白空空面前,她愣了下,朝了了看去,了了淡淡地說:“覺得你會想要。”
好一會兒後,白空空才将布老虎接過,她低頭看着這只已然褪色的布老虎,神情悵然:“我可能是個很沒有良心的小孩。”
別人失去了摯愛之人,大多會痛不欲生,有些甚至願意随之而去,再不濟,也是年年歲歲祭拜燒紙,可她卻不敢想不敢念,好像只要将失去的背上封存,就不會難過。
了了沉默了片刻才說:“你帶走了鑰匙。”
說着,小圓牌也被物歸原主。
白空空将其握在掌心,狠狠攥緊,鐵制的小圓牌因用力過大,在手心留下了印子。
是的,如果她真的永遠不打算回來,那麽她大可以連鑰匙都留下,那樣的話即便想回也無法進入,可她還是帶走了。
也許有朝一日,當她不再難過時便能重新擁有回家的勇氣,可時至今日,白空空仍舊無法接受失去,她還是會悲傷,還是會難過,無論去到哪裏,看到怎樣的風景,都覺得非常孤獨。
夏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嗖的顯出實體,拽了根烤好的肉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