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第二十二朵雪花（十九）
可憐的尤裏, 即便早已見識過人心險惡世界黑暗，也永遠學不會一笑置之。
而夏娃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比起正義，她更看重利益, 誰說正義就不是一種利益呢？
現在領主大公在她這裏已經和“錢”劃上了等號, 只要幹掉那家夥, 就能獲得一大筆錢，還有極大的可能将柯樂尼跟威爾弗拉上船, 穩賺不賠的生意夏娃最樂意做了。
“既然這樣，不如搞個大新聞啊。”
衆人被夏娃的話吸引過來，都在等她解釋何謂“搞個大新聞”。
夏娃笑得比春天的陽光還要燦爛, 她知道她們好奇了, 這意味着上鈎的可能性再度增加：“不是我瞧不起你們，也不是我滅自己志氣漲他人威風，門買城距離西大陸主城已經很近了, 人口販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能将生意做到整個帝國還牢牢占據着領主貴族的位置，你們猜西大陸的領主大公對此是否知情呢？”
無論怎樣的計劃, 敵人中如果有大公，那就必須得從長計議。大公是帝國的最高戰力, 更是帝國頂層階級的象征，尤其是號稱正義化身的西斯大公，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人口販賣生意, 夏娃不信他不知道。
要是真被人耍到頭上還渾然不覺, 那這個大公不如換個人做。
“雖然這麽說很對不起你們, 但在座的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可能是大公的對手, 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這句話沒有一個字是虛假的，迄今為止夏娃依舊無法忘懷在鬥獸場第一次看見大公時, 被對方身上恐怖的能量場所驚到的震撼。
人類當然是可以很強的，強者中的強者能夠超越其它種族也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可大公的能量場過于強大，甚至強到夏娃覺得不該是本世界人類能到達的地步，他們身上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嗎？
這種情況下，讓夏娃與大公正面碰上，她是絕對不願意的。
“你們的力量太過弱小，螳臂當車不可能會有好下場。”
基于客觀事實，夏娃給出了以上結論。
但很快她話鋒又一轉，“可弱小歸弱小，人要是不想着反抗那就糟了，所以不如在能力範圍內搞點大事出來，給他們添添堵，尋點麻煩。”
“既然動不了根基，那抽根鋼筋出來也是可以的嘛。現在打不過不意味着以後打不過，在明知不敵，又還有希望的前提下玉石俱焚，是只有蠢人才會做的選擇。”
此時在這個逼仄狹窄的小屋裏，在所有人都因苦難、憤怒而無法克制情緒的時候，笑嘻嘻的夏娃簡直像在發光。
大家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了。
俗話說得好，擒賊先擒王，夏娃的意思是，先把本地的領主貴族給殺了。這樣在制造混亂的同時，說不定能查出什麽蛛絲馬跡，畢竟人販集團一旦群龍無首，底下的人為了争權奪勢，必然會露出馬腳。
“如果領主貴族只是傀儡，并非罪魁禍首呢？”柯樂尼有問題要問。
夏娃自信叉腰：“那也沒關系啊，死了就死了呗，還能怎麽樣？讓他原地複活找你們尋仇？”
喬點頭贊許：“沒錯，貴族死了就死了，死得越多越好，最好是連同王室一起下地獄。”
她不管什麽計劃不計劃的，反正只要能殺貴族，喬就高興。
“咱們沒有損失的嘛。”夏娃攤手，“大家都不是被帝國承認的平民，反叛者刺殺貴族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幹完這一票直接跑路，到時候山高皇帝遠，而且……誰說兇手就一定是我們呢？”
西大陸有許多潛伏中的反叛者，其中不乏一些名人，把罪名推到他們身上就好了嘛，悶聲發大財，蔫驢踢死人。
尤裏越聽越不對味，她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夏娃，試圖看清夏娃的內心：“老實交代，其實你根本就是聽說領主貴族很富有，所以動了歪心思吧？”
夏娃：“我不否認我喜歡錢，難道你們不喜歡？”
查普曼哈哈大笑：“真是沖動的小鬼！想到什麽就敢幹什麽，完全不考慮後果，有我當年千分之一的風采了！”
柯樂尼覺得夏娃的計劃過于随意，因為即便成功刺殺領主貴族，她們也不一定能得知什麽真相。但話糙理不糙，其實大家都知道隐藏在正義之下的黑暗，但那又怎麽樣呢？瞻前顧後，就會停滞不前，偶爾沖動一把，興許也不是什麽壞事。
而且……連老查普曼都贊同了，柯樂尼也不想用反對來掃興。
“不過如果真的幹掉了領主貴族，柯樂尼就不能在貧民區，甚至是門買城待了吧？”
夏娃終于露出了她的狐貍尾巴，一臉為查普曼考慮的模樣：“你是團長，兵團還有很多人需要你，這件事你就別參與了。柯樂尼是外來者，她可以加入，到時候不管事情成功與否，反正我們幹完這一票就跑，你呢？”
威爾弗接觸到夏娃的目光，沉默了幾秒鐘說：“我想先回南海告知族人，僅我一人的話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回失蹤的人。”
“好，那就這麽定了。”
夏娃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粉筆在地上寫寫畫畫，她會負責地形勘探，策劃潛入及逃出路線，尤其領主貴族的金庫位置，更是重中之重。
當然，她沒有像嘴上說的那樣真的單純去殺個人然後就逃命，那也太傻了，貴族被殺，一定會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說不定還會連累到非官方的雇傭兵團。
所以重點其實不是領主貴族的命，而是他身為人販集團首腦的證據。
這裏不是正義大陸嗎？那就讓普通民衆們來審判他吧。夏娃太懂得上位者的心理了，沒有什麽比穩固政權更重要，即便領主貴族是非常重要的一環，但假若他威脅到了統治，上位者也會毫不猶豫地将其除去。
假如罪惡不被揭發，便會一直隐匿于陰影之中，但只要其原形畢露，大公一定不會姑息。
領主貴族居住在門買城西區，偌大的領主莊園一眼望不到邊，豪華地令人震撼。夏娃在報紙上收集了一些基礎信息，比起神秘的領主大公，領主貴族時常作為正面形象登上報刊雜志，尤其是在正義之風盛行的西大陸，領主貴族簡直是一個城市最閃亮耀眼的門面。
門買城的領主貴族今年五十四歲，雖已年過半百，容貌身材卻都維持得相當好，簡直都能去當模特了。
貴族們的婚姻大多表面上和諧，私下裏卻玩得很開，家世相當的前提下，妻子與丈夫甚至不會管對方私底下究竟豢養了多少情人，許多男貴族的私生子多到能建立一支軍隊，而門買城的領主貴族卻是出了名的愛妻顧家，是不折不扣的好丈夫、好爸爸。
這種形象無形中為他增添了許多光輝，再加上他不像普通貴族那樣端着架子，甚至願意纡尊降貴彎腰與平民握手講話，其支持率簡直高得驚人，完全是西大陸的道德模板。
至于是真是假嘛，那就見仁見智了。
“也許我們可以試着接近他的妻子，看是否能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麽情報。”尤裏說。
她嘗試着提出建議，然後就被包括不愛思考的喬在內的所有人鄙視了。
喬是最厭惡貴族的，無論對方是誰：“你為什麽認為貴族夫人會站在你這邊？”
柯樂尼問夏娃：“她是生活在象牙塔裏的純真小精靈嗎？”
查普曼笑着用手裏的蒲扇拍了拍尤裏的腦瓜：“真是天真的小鬼……當一個女人成為某個男人的妻子後，你就要小心一點了。因為她已經和丈夫形成了利益共同體，更別提是貴族夫人，她幫助丈夫，能夠維持高貴的身份與奢華的生活，但幫助你打倒她的丈夫，她能獲得什麽呢？”
“而且她還為領主生了五個孩子呢。”夏娃展示出一張報紙，上面的标題是“感人肺腑的忠貞之愛”，這年頭男貴族們有私生子的一大堆，可五個孩子由一個女人孕育卻很少見，至少在這張報紙，以及這個故事的受衆看來，領主貴族會讓夫人生五個孩子，是對她的偏愛。
否則他大可以找別的情人生嘛。
威爾弗默默地想着，一個人生五個孩子也太可怕了點，她曾經見過懷孕的族人産子，生下來的小海族只有一丁點大，成年海族又體質強悍，饒是如此，生産的族人都痛苦地不停在海浪中翻滾掙紮呢。
人類偉大，難道就是偉大在這一點上嗎？
“生育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人生閱歷豐富的老查普曼搖搖頭，“居然拿來作為愛情的點綴，真是荒唐。”
喬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淨說些廢話頭都大了：“能不能說點正事，誰管她生五個還是五十個，我只想宰了領主貴族。”
距離上次在地下室見面已經過去了四天，衆人驚嘆于夏娃收集情報的能力，她不僅弄到了領主莊園的地圖，還摸清楚了衛兵排班輪換的規律，甚至于保護莊園的魔法陣，夏娃都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威爾弗則抓了好幾個人販子，從他們口中撬出了一些信息。
關于首腦的身份，這些人沒一個說得出大概，集團中階級嚴謹，無法越級傳遞信息，所以除了核心的幾個人物，普通頭目連見首腦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不過普查曼在門買城這麽多年也不是白待的，她不僅是女巫和兵團團長，同時也在數十年如一日的追查人販集團，幾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認為領主貴族在人販集團中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即便不是首腦，也絕對不會低于二把手。
反正到底是不是沒那麽重要，喬是肯定要去宰了他的，夏娃也是肯定要将領主的金庫一掃光的。
因此她毫不猶豫地要求尤裏跟威爾弗全程與她一同行動。
喬對柯樂尼說：“別管她。”
按照原計劃，先由夏娃潛入莊園，自內部将魔法陣打開缺口，放其她人進來，然後夏娃帶着尤裏跟威爾弗直奔莊園中心的城堡，根據已經搞到手的地形圖，以及對領主貴族的行為觀察，這棟建築物雖然房間繁多，但真正藏着寶物的地方卻深埋于地下。
威爾弗還以為夏娃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來做，沒注意尤裏無語的目光。
天大地大，寶貝最大，但凡能讓夏娃提起精神的事，最後她就一定不會吃虧，這一點尤裏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了。
她們秘密敲暈了兩名衛兵和一名女仆，然後威爾弗與夏娃換上衛兵裝束，尤裏則捧起女仆的托盤。莊園太大，仆人們分別住在東南西北的四座小樓中，彼此之間都叫不出名字，自然不會有人懷疑。
這邊的三人小隊摸向地下寶庫時，喬與柯樂尼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主人居住的頂層。
今天領主貴族有事外出，家裏只有貴族夫人與孩子們，其中長男次男不在，三男四男在跟随家庭教師學習，最小的女兒則在游戲室玩耍。
五個孩子年齡跨度蠻大，長男已經年過而立，最小的女兒今年卻才四歲。
柯樂尼在書房一無所獲，沒有找到保險箱或是什麽能夠充作證據的重要物品，書房裏沒有暗室，甚至連看守的人都沒有。如果真的藏了東西，不可能這樣不上心吧？
難道說，在另一個書房？
領主貴族非常敬愛妻子，因此頂層有兩間書房，這樣能給彼此之間保留一些私人空間，貴族夫人坐在主卧陽臺上喝着下午茶，柯樂尼與喬分別負責了一間書房，但都铩羽而歸。
她們的時間并不算多。領主貴族出行帶走了騎士團的主要成員，等到他歸來，莊園裏的守衛人數将直線上升，到時想再全身而退可就難了。先尋找能夠作為證據的資料，揭發領主貴族的真面目，直接殺死領主是下下策。
夏娃這邊則完全沒有困擾，就裝呗！
威爾弗見她歡天喜地，不由得問：“你就不怕我把這些東西全卷走，一個銅幣都不給你留？”
聞言夏娃完全沒有生氣，反而笑眯眯：“你試試看呢？”
這笑可友好了，就是有點瘆人，出于求生本能，威爾弗選擇閉嘴。
奇奇怪怪亦正亦邪，夏娃這個人真是讓她搞不懂。
要不是動靜不好太大，夏娃簡直想讓尤裏把莊園金化了一起帶走，尤裏汗流浃背，心想幸好沒有，金化這麽一大片土地，那她肯定從此是個廢人了……
三人組美美搶劫，喬那邊卻還是一無所獲，柯樂尼卻有了點新發現。
這要歸功于她被改造過的身體，柯樂尼說自己再也回不去矮人族并非開玩笑，如今的她很難說究竟是種什麽生物，身體裏充斥着其它種族的細胞賦予了力量的同時，經常令她感到痛苦。
腐蝕能力來自蟻族，與柯樂尼一樣被進行實驗的人還有許多，但只有她撐了過來，因此也獲得了蟻族的特殊能力——她可以将身體分化成一定數量具有自我意識的螞蟻，關鍵時刻是保命的絕招，同時還能承擔很艱險的情報搜集工作。
但這畢竟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所以使用力量時往往伴随着劇痛，大多數時候柯樂尼不會主動使用。
人口販賣所獲得的巨額財富，以及其中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領主貴族不可能不存檔。他能在門買城幹這種勾當，背後一定還有別的勢力，至少正義大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問題在于領主貴族會如何記載又如何保存。
是紙質形式，還是以某種支配能力隐藏起來呢？
喂喂喂喂喂……不會吧？
繼貴族夫人喝完下午茶，命女仆給自己測量腰圍和體重後，颠颠兒跑來找母親玩耍的小女孩身上忽然出現了點變化。
柯樂尼後背發毛，她很久沒有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了，剛才那是幻覺嗎？不然她怎麽會在這家最小的女兒頸子上，看到一張嘴？
因為母親要做保養而被女仆牽出去的四歲小女孩走路還不大穩當，她重新回到游戲室，坐在地毯上玩着球球，那張嘴出現的時候，在沒人注意的角度，桌子上那塊草莓奶油蛋糕忽然間不翼而飛了。
小姑娘發現自己的蛋糕沒了，當下眼裏浮現出淚花，女仆哄了她幾句就下樓去給她拿新的，柯樂尼趁機摸進游戲室，她想再近距離看一下那張嘴。
可惜的是之後那張嘴就一直沒再出現，一直到女仆回來，柯樂尼都沒有找到機會。
她見過那張嘴。
雖然意識有些模糊，但生長在頸後的嘴巴令柯樂尼永生難忘。當時她就躺在手術臺上，戴着面具的白袍男人正将什麽東西丢出去，其中一名助手的頸後就像剛才那樣張開了嘴……
喬遍尋無果後與柯樂尼彙合，發現她比平時更加陰郁，還以為是沒找到證據所以在難過，安慰柯樂尼說：“肯定能找到的，你也不想想他藏了多少年，咱們才找了多久。”
她把夏娃給的透明鬥篷拿出來披上，只要不弄出聲音，盡量不驚擾到支配者，她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留下來慢慢找。
柯樂尼搖頭：“算了吧，就算找到也沒有用了。”
喬：“什麽意思？”
柯樂尼扭頭看向一樓餐廳，領主夫人與三個孩子正在用餐，一家人其樂融融，看起來真的很幸福，柯樂尼卻有種指頭發麻的感覺，“如果我猜得沒錯，資料應該藏在這些人的身體裏。”
“……你說什麽？”
喬詫異極了，柯樂尼深吸一口氣：“通知夏娃，計劃有變，不能按照先前的行動了。”
十分鐘後，五人在莊園一處鮮有人至的地方集合，柯樂尼簡單向衆人表明了自己的看法，“領主貴族背後的人，有極大可能是東大陸的智慧大公。”
尤裏疑惑道：“不應該是正義大公嗎？西大陸的大公難道真的清清白白？”
喬嘲笑道：“他要是清白，就說明他無能，在眼皮子底下被人耍了這麽多年，該死。他要是不清白，更該死。”
反正不管怎麽樣都該死就是了。
打是打不過的，但總不能打不過就罵都不罵吧？
“我作為實驗體被關押的地方，大公的助手們，在頸後的位置也都有一張嘴。”
柯樂尼并不喜歡提起從前，但情況特殊不得不說：“看起來是嘴，其實是某種從特殊植物上提取并轉接到人類身體上，将身體改造成存儲器的東西。那張嘴像拉鏈一樣可以拉開，而人的五髒六腑都是空的，一切的進食和排洩行為全是幻象，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将其身體剖開。”
“即便剖開也不會死，因為肚子裏和腦子裏，已經存滿了物品。”
“貴族夫人很煩惱地跟女仆說，明明每天的晚餐都沒有吃，并且嚴格按照美容師制定的計劃在減肥，可體重還是在不斷上升。”
對貴族夫人來說，變胖比天塌下來還要恐怖。
“包括三男四男在內，他們的身體都已經變成了存儲器。”
至于長男與次男，不在家中所以無法判斷。
此時莊園裏忽然亮如白晝，原來是領主貴族歸家了，即便離得很遠，五人也能看見他的妻子與孩子熱情地出門迎接，而領主貴族毫不猶豫地給予了所有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只這麽看，還真是格外幸福美滿的一家子。
夜夜睡在一起的枕邊人，在不知不覺間将你的內髒與大腦掏空，讓你成為毫不自知的容器——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了。
領主貴族一定與東大陸的大公有關系！
“我們把真相告訴貴族夫人吧！說不定她願意幫我們的！”尤裏提出一個想法。
喬白她一眼：“突然冒出來個神經病說你丈夫是在害你跟你的孩子，你猜她是信你還是信她男人？到時不讓人把你大卸八塊都算你走運了，為什麽你總是覺得能跟貴族和睦共處呢？”
夏娃若有所思道：“既然這樣，找機會把東西取出來好了。”
這不省得她們再找了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