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五）
夏娃并不喜歡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沖動行事, 她太珍惜自己的生命了，但實際上在系統商城逐漸關閉的情況下，她似乎也無法保證這具身體被毀滅, 自己還能兌換到下一具。
即便積分累積如山, 但如果花不出去又有什麽用處呢？所以嚴格來說, 倘若真的有一日系統商城徹底不再對她打開，她對金銀財寶的執着也将變得毫無意義, 這樣的話，尤裏也好威爾弗也好，她們對夏娃唯一的價值也将失去。
那自己逃到一半又跑回來做什麽？夏娃難以理解如此愚蠢的行為居然是自己做出來的, 這跟她的秉性不符, 她快被自己惡心死了。
沒人看到的地方，夏娃的臉色精彩紛呈，簡直像打翻的顏料桶, 比起面對大公的弱勢，她更在乎自己居然做出如此堪稱“愚蠢”的事，而現在後悔也晚了, 跑都跑不掉。
斯卡蒂大公俯視着夏娃，正在這時, 身後忽然傳來占蔔師的呼喚：“冕下！冕下！國王陛下急召！”
了了微微側身回望，電光火石間，夏娃已經不想再考慮那麽多, 她抓起地上的喬, 不知用了什麽方式, 兩人的身形竟在了了面前消失了！
菲歐娜舉着影像卡牌迅速跑到了了身邊, 上面傳達了國王的旨意，随即菲歐娜問道：“冕下, 逃走的那兩人……”
逃肯定是逃不遠的，不管她們用的什麽方法，只要大公想，就能輕而易舉将她們抓回來。
“算了。”
了了淡淡地說。“随她去吧。”
她接過影像卡牌，“記得跟老板談好賠償價格。”
菲歐娜沉默片刻，對着大公的背影抱怨：“既然知道會賠錢，那一開始就不要用這種暴力的方式逼她們出來啊！”
明明還有很多種方法把黃昏小隊的成員抓住的吧！
了了對副手的抱怨充耳不聞，她捏碎手中的影像卡牌，使用傳送卡牌将自己轉移到王宮。修大公涼了之後，卡牌真是用一張少一張。
她已經是在接收到召喚後立刻趕來了，但還有人比她更早。
從來掐點的哈裏森王子這次比誰都快，臉上還沒有了那種游刃有餘的笑容，看見了了後，他甚至連打招呼的心情都沒有，只敷衍地舉了下手示意。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陛下忽然召喚了我們？”
作為對國王最忠誠的下屬，格蘭特總是無條件站在帝國這邊，他的心中沒有是非對錯，只有忠誠與否。
哈裏森顯然知道什麽內幕，他抿着嘴唇正要開口，大主教傑茲拉格忽然現身，并邀請衆人轉移陣地。
怎麽這次的會議都要換地方開了嗎？
了了這樣想着，一行人已經轉而進入了另一座宮殿，一只腳剛踏進去，迎面就撲來一股異樣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帶着不容忽視的鐵鏽味。
國王陛下坐在主位之上，西斯大公侍奉在他身旁，如今七位大公只剩下五位，伍德洛、紮克利、修先後失去了大公的資格，對國王來說，他沒有發怒，并不代表內心真的毫無波瀾。
殿內的中央地毯是一塊雪白的毛皮，看起來質量極好，摸起來也很細滑柔軟，此時這塊雪白的毛皮已經被鮮血打濕，倒在地毯中央的是一個人……應該是吧，他身上有什麽東西正在爬動，密密麻麻的數不勝數。
甜膩的氣息來自此人身上的傷口，流血的地方被塗抹了上好的蜜糖，數不清的蟲蟻正如饑似渴地在傷口中爬來爬去，造成劇烈的痛苦。
大殿內的溫度比外面略高，這令傷口處的蜜糖融化成了流體，可憐的人正扭曲地顫抖着，像一條絞緊的毛巾，真可憐。
“這是在做什麽？”哈裏森皺眉詢問。
別誤會，他不是在憐憫地上的可憐人，他是在疑惑，因為他對此人的身份，以及國王明顯流露出的負面情緒一無所知。
明明他才是父親唯一的孩子，是未來帝國的繼承人，可他與父親還不如傑茲拉格與父親親近，尤其是一些機密大事，父親似乎只肯信任傑茲拉格。
以前哈裏森一直認為自己是繼承人的不二人選，可現在他不這麽覺得了，尤其是在大公們接二連三隕落之後，他感覺這個世界也并不是始終圍繞着自己在轉，大公也會被打敗，也會被殺死……太離譜了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天之寵兒的他們身上。
人在恐慌的時候，會渴望安全感，哈裏森的安全感就是權力，在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大公中，他從來認為自己是與衆不同的，但如果父親另有打算呢？
了了無視了地上□□的人，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冷眼旁觀國王對罪人的用刑。
這位國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神秘得難以捉摸，還是頭一回看見他如此殘酷的一面。
被用來當作刑罰的蟲蟻并不普通，它們非常懂得享受活人的血肉，會遵循本能去追逐新鮮的血液，細小的牙齒咬合力驚人，成群結隊時能将人骨啃穿，鑽進去吞食骨髓。
一只或是幾只蟲蟻算不得什麽，可如此多的數量盤踞在一個人身上同時進食，啃噬與咀嚼的聲音非常明顯，咔嚓咔嚓，聽的人無端感覺煩躁，坐立難安。
所以也不怪大公們認不出這究竟是不是“人”，因為他的面部長相已經被啃穿了，只能從殘存的生理特征來判斷這是個男人，且年紀不會太大。
傑茲拉格與西斯分別占據了國王兩邊的位置，了了與格蘭特則落座于國王的左右手，除了罪人外，哈裏森竟然成了最多餘的那個，不過他可不願意接受這種現實，因而主動朝國王逢迎：“父親，究竟——”
國王卻沒心思同他上演一出父慈男孝的好戲，他無視了哈裏森，視線落在地毯上的罪人身上，他一字一句地說：“……希望之星出現了。”
了了朝他看去。
如此重大之事，分得清輕重的哈裏森立刻轉移了注意力：“這人跟希望之星有關？”
傑茲拉格代替國王回答：“他是希望之星的夥伴。”
格蘭特作為同樣狀況外的人物，他第一時間考慮的是國王與帝國：“什麽希望之星，不過是意圖擾亂帝國統治的反叛之人！如果此人真的存在，一定要在其羽翼豐滿之前斬草除根，絕不可留下一絲禍患！”
國王舉右手揉了揉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這個道理他當然懂。
傑茲拉格再次開口為國王分憂：“目前還無法确定希望之星的真實身份，以及他的行蹤。”
他看了眼地毯上的罪人，輕輕嘆息，“希望之星能夠将他身邊的人牢牢團結在周圍，即便使用支配能力，也無法從希望之星的支持者口中獲取任何信息，他們的意志能夠戰勝一切。”
西斯證明了這一點，他沖了了、格蘭特還有哈裏森颔首，他會出現在這裏并非是因為國王比起哈裏森更信任他，而是為了使用他的言靈能力，罪人即便被折磨至此，依舊不肯說出希望之星的信息，甚至不惜自己咬斷舌頭。
其實他的腦子都被傑茲拉格攪和得亂七八糟了，但傑茲拉格無法通過時間來觀看罪人的過往，一切與希望之星有關的事情，都被罪人牢牢封鎖在腦海之中，寧可精神崩潰變成瘋子，也不願意出賣希望之星。
大公們發表完各自的高見，只有了了沒有說過話，國王試圖從她這裏獲取一點意見：“斯卡蒂，你以為呢？”
了了：“忠誠大公可以換個人做。”
突然躺槍的格蘭特表情管理瞬間失控：“斯卡蒂，我沒有惹你吧？”
聞言哈裏森笑出了聲：“格蘭特，斯卡蒂沒有說錯啊，這個罪人的忠誠度非常高，不說我還以為是從你們北大陸走出來的人呢。”
格蘭特面色鐵青，要不是這會兒不适合動手，他高低得把斯卡蒂跟哈裏森也轉移到廁所去聞聞味兒。
“召喚你們過來，就是希望你們擦亮眼睛，盯緊了自己所管理的大陸，一旦發現希望之星的存在，格殺勿論！”
說完，國王又吩咐哈裏森：“修如今已經無法承擔領主大公的職責，哈裏森，就由你暫時掌管東大陸，負責東大陸的調查吧。”
這若是從前，哈裏森會很高興，認為這是父親看重自己的表現，可現在他不這麽覺得了，為什麽不派傑茲拉格去？大主教能夠掌控時間，管理東大陸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不是嗎？
如果自己去往東大陸，就意味着有一段時間得離開權力中心，萬一在這空檔，父親決定将傑茲拉格當作繼承人該怎麽辦？
哈裏森眼珠一轉，想到了個法子，他先是誠懇地向國王表明自己并沒有治理大陸的經驗，随後舉薦了了，說南大陸如今已是脫胎換骨，可見斯卡蒂大公治理有方，不如讓斯卡蒂直接接受，東南兩塊大陸靠得也不算遠。
像這樣的好人，了了已經不記得上次見是什麽時候了。
南大陸蒸蒸日上，大公們早有耳聞，對于了了的實力他們無話可說，西斯與格蘭特不大贊同哈裏森的提議，認為他只是在逃避責任。
哈裏森為了留在中心大陸也是拼了，為此不惜與西斯還有格蘭特撕破臉：“我看你們只是害怕比不過她，害怕手裏的權力少于她吧？兩位男、大、公？”
最後男大公這個稱呼叫得那一個百轉千回，連西斯臉都黑了：“哈裏森，別忘了你也是男大公中的一員。”
“我是啊我承認，你們倆敢承認嗎？”哈裏森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挑釁表情，人世間最缺德的快樂事，就是看別人吃癟自己站在邊上大笑。“丢臉又不是只丢我的，大家都是男大公，誰也別說誰。”
他會選了了是理所當然的，首先她和他有着共同的秘密，地下拍賣場迄今還掌握在了了手中，其次哈裏森認為了了即便武力值最高，但女人的身份就注定國王不會将她視為繼承人，讓她勢力壯大，總好過自己被排斥出權力中心，或是讓西斯跟格蘭特其中的一個。
了了觀察着大公們之間的暗湧，心想自己不在時，似乎有什麽事發生了，哈裏森對傑茲拉格态度大變，不爽幾乎都要寫在臉上。
國王卻對這一幕視而不見，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希望之星身上。
希望之星出現了，難道自己此前的推測是錯誤的？真的有希望之星的存在？
不過不管怎樣，了了這一趟都有了意外收獲，哈裏森話裏話外結盟意思明顯，他為了繼承人的位置，不得不選擇她作為盟友，只因為國王選擇女繼承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啊，國王基本上不會這麽選，可這不代表她不會去搶。
上一個與虎謀皮的伍德洛大公，此時還在南大陸各個城市的神像中發光發熱呢。
對于走得急回來得慢的冕下，菲歐娜沒什麽好說的，南大陸步入正軌後，身為二把手的她恨不得化身章魚。
“之前放走的兩人，去把她們抓回來。”
正在奮筆疾書的菲歐娜手一頓，從桌上小山高的文件中擡起頭，不敢置信，難掩憤怒：“……既然要抓回來，那一開始就不要放她們走哇！當時把她們抓住不就行了嗎？”
大公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已經無法讓菲歐娜感到恐懼了，面對這種不講理的上司，她真的有很多怨言要講！
了了：……
她沉默着任由菲歐娜發洩情緒，于是菲歐娜足足抱怨了十分鐘，什麽冕下行事過于肆無忌憚導致回回都得自己善後啦，冕下動不動就動手破壞公物害得自己不得不到處計算賠償啦，冕下無法無天經常違背帝國法律于是自己只能想盡辦法幫她遮掩啦……在她嘴裏，了了簡直罄竹難書。
“我都有白頭發了！”
占蔔師怒而拍桌，發出砰的一聲，“冕下！您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不要總是這樣善變！”
上午放走的人下午就要抓回來，這本來不算什麽難事，可這個黃昏小隊她們已經觀察很久了，所有成員都跟泥鳅似的滑不溜丢，尤其擅長花式跑路，而且成員具備多種支配能力，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要怎麽樣才能快速抓回來啊！
了了為她的副手出了個主意：“出個公告，兩天後将反叛者砍頭示衆，她們會自己送上門。”
那一瞬間，大公很難形容她的副手臉上的表情，如果用簡單通俗的文字來形容，大概就是：你怎麽那麽不是人啊？
但出于對給自己發高薪的上司的尊重，占蔔師小姐忍住了，她只是嘴上愛抱怨，其實對于工作樂在其中，這可比天天待在小酒吧有意義多了，真正掌握在手中的權力，哪裏舍得松開呢？
現在菲歐娜都敢偷偷夢一個大公上位成為國王，然後自己成為大公的美事了。
生命不息，野心不止。
占蔔師很快便确認了計劃：“我讓阿尼斯納跟斯賓塞分別帶隊進行搜索，您看可以嗎？是否有還需要她們做的事？”
大公思考了幾秒鐘，給了個忠告：“小心夏娃，別死在她手上。”
不是開玩笑。
占蔔師吓了一跳：“這麽嚴重？”
加入神聖騎士團，并憑借強大的個人能力脫穎而出的前反叛者阿尼斯納，如今管理着一整個聖騎士團，她做事謹慎，性格冷靜，派遣的任務都完成的很好，很受大公器重。
阿尼斯納在成為反叛者的期間，結識了不少同道中人，因此給南大陸的神聖騎士團又增添了一份不可或缺的力量，再加上她人狠話少，和她打交道可太舒服了。
“還有一件事。”
了了言簡意赅地向菲歐娜講述了自己即将暫管東大陸的事，菲歐娜先是高興，然後失落，因為南大陸雖已步入正軌，但眼下并不穩定，如果冕下要去往東大陸，那她勢必也要跟去，南大陸這邊要交給誰呢？
每一項法令的推廣都少不了菲歐娜，她在南大陸花費了大量心血，就這樣離開太虧了。
了了知道她的顧慮，道：“到時南大陸，還需你多費心。”
情感上不舍得在做出成績後就離開，但菲歐娜聽到了了的話後還是下意識問：“那您呢？”
每一塊大陸都瘡痍遍布，即便是如今的南大陸，也依舊存在着許多問題，民衆們的想法很難在一朝一夕間改變，只是大公強勢，又擁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将所有反對的聲音全部壓下，也因此，冕下的惡名愈發響亮，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愚者們認為大公泯滅人欲，保守又刻板，甚至偷偷嘲笑大公抱殘守缺食古不化，不懂得追求身體上的自由，不如熱情奔放無拘無束的伍德洛大公。
但菲歐娜看到的是急劇降低的患病率和人工流産率，以及蓬勃向上的生機。
這片大地重新活了過來，也許終有一日，生活在南大陸的人們，會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自由。
了了：“你早點把人抓回來，就算給我找副手了。”
菲歐娜先是吃驚，然後就一點也不意外了，她嘆了口氣：“好吧，我會讓阿尼斯納她們盡量加快速度的，那之前那幾個人呢？是先關着還是怎麽說？”
總不能真拉出去砍頭吧？
了了問：“解凍完成了？”
菲歐娜點頭，随後忍不住抱怨：“既然一開始就不打算殺人，那您下手輕一點不行嗎？凍成那個樣子，光解凍就要花費好久的時間，人家會願意跟你一起做事嗎？”
這不是存心結仇嗎？
要說的全說完了，接下來的時間了了對菲歐娜的話充耳不聞，不管她叨叨什麽都當沒聽見。
而被算計得明明白白的黃昏小隊的兩名幸存者，此時正如同喪家之犬四處逃竄，城門、碼頭，每一個能夠離開主城的途徑都被堵住，喬受了很重的傷，夏娃沒法把她帶出去。
最後只能找了個沒什麽人的公園，藏在了假山後面。
喬還沒有變回人形，但體型縮小了很多，夏娃把她抱在懷裏，眉頭擰得麻花一般。
她的數據庫裏存了很多物資，可能拿出來的有限，喬服了魔藥後身體略有好轉，但斯卡蒂大公出手過重，導致即便有魔藥也得休養很長一段時間，周圍環境太差，連食物都沒有。
太糟糕了，積分花不出去，物資拿不出來，夏娃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窘境。
她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不解，而喬誤以為她皺眉是因為被自己拖累，“……抱歉。”
夏娃回過神：“你說什麽？”
喬又說了一遍：“抱歉。”
她好像一直都沒能為夏娃做什麽，從鬥獸場逃離伊始就承了人情，之後更是一路吃夏娃的喝夏娃的，說是保護夏娃，但也沒遇到什麽強敵，真正遇到了強敵又根本打不過，到頭來自己還是什麽都沒能保護得住。
就像媽媽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時候。沒有藥物，沒有食物，只能緊緊抱住媽媽，感受媽媽的體溫一點點消失。
在那之前，媽媽也曾是鬥獸場的搖錢樹，大明星，但當她因疾病和傷痛開始變弱，貴族們就毫不猶豫地開始追捧別人，甚至要她做新王的墊腳石。
懷裏的小鬣狗眼睛濕漉漉的，不知道為什麽夏娃不想跟她對視：“幹嘛抱歉？怪我跑太快？”
喬說：“我不能再保護你了，你別管我，自己走吧。”
她現在只是個累贅，沒有任何價值，連決鬥臺的聚光燈都不會照射過來。
夏娃一把捏住小鬣狗的嘴筒子：“別說話，煩死了。”
做這個動作時，她依舊擡頭看天，不看喬。
她也很想潇灑地丢開喬一走了之，只要抛棄那些貪婪的野望，夏娃有信心在這個世界過得很好，她有的是欺騙和背叛的手段，可是她為什麽要把外套解開，将喬塞進來，不讓她吹到夜風？
更糟糕的是，比起怎樣全身而退，夏娃此刻在想的，居然是要怎麽弄到食物跟更好的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