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宮(虐男)
能容納數萬人的廣場中央, 身穿玄色衮服、披頭散發的帝王牢牢抱住廢妃的屍體不撒手。
從屍體上流下的血被雨水沖刷着往四周擴散,俨然形成一個天然血池,那樣異樣的紅, 叫人瞧着,心底無端升起一抹怪異的恐懼。仿佛此刻舉行的不是封後大殿, 而是一場殺戮。
衆人正不知所措之際, 忽見蕭既笙将懷中屍體抱起, 快步走上丹陛,宋淳一瞧見這一幕,連忙上前阻止:
“陛下, 您…..”
蕭既笙手臂發緊,更加用力地将懷中人抱在懷裏, “去叫禦醫,她一直睡着不理人, 待會兒就要念封後诏書, 還要祭拜祖廟, 若是一直睡着可不成。”
此話一出,衆人皆不由猛吸一口冷氣。
陛下這話是何意?怎麽聽着,似是将那廢妃當做了皇後?
宋淳一聞聽此言,也是一愣,從方才蕭既笙跑下去要水開始,他便意料到大事不妙。
他轉頭瞧向皇後,只見她微微揚唇對自己笑了一下, 然後視線轉向蕭既笙,緩緩張開了口:
“陛下, 臣妾在這裏,您抱着那廢棄之人做什麽?”
宋淳一心頭咯噔一聲。
關娘子是啞巴, 根本不能說話。
宋淳一視線又掃過皇後的臉,只見宮人雖給她打着傘,但仍舊有雨潲到她臉上,然而她一張臉除了妝花了些,并沒發生什麽變化。
關娘子的易容術,是怕水的。
眼前這個皇後,她是——
真正的周芸書。
怎麽可能呢,宋淳一捏緊手中的拂塵。
陛下特意着人将文樓、武樓之間聯通,之後有意透漏消息給關娘子,周娘子進宮後,停留在武樓的那半個時辰,宮人皆被支使出去,裏頭便只剩周娘子一人,且周娘子被下了藥昏睡。
王玄早将計劃用紙條告知關娘子,關娘子昨夜也跟前去看望她的香桃表明,她要趁着那半個時辰易容,将自己與周娘子調換,宮人也分明瞧見了她一個時辰前,從裏間廊內往武樓裏去……
怎麽如今成了這個樣子?
宋淳一轉頭看向蕭既笙懷裏的紅魚,只見她滿身是血,腦袋和雙手直直往下垂,整個人如同木偶般,毫無一絲生氣,他忽然恍然大悟。
關娘子,關紅魚。
她沒有易容調換掉周娘子,或者說,有人出手,沒有讓她調換掉,所以。
關紅魚還是廢妃關紅魚,周芸書還是那個要被封後的周芸書。
可,宋淳一急忙轉頭去瞧蕭既笙。
陛下方才離周娘子那樣近,怎得沒認出來,她不是關娘子?
“宋公公。”周芸書在身後喚他。
宋淳一再次回過頭去,只見周芸書臉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摸樣:“你快瞧瞧陛下,究竟是怎麽回事?別不是被什麽不好的東西上身,魇着了吧?”
說話期間,周芸書微微擡手,理了理鬓邊被雨打亂的發絲。
瞧見她手心裏,那同紅魚一樣的傷疤,宋淳一眼前猛然閃過方才蕭既笙拉過她手,安撫她的話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周娘子早知曉他們的打算,所以早早做了準備,為此,甚至不惜毀掉自己的雙手。
她就那樣在陛下身邊靜靜看着,看着他将匕首捅進關娘子的身體,看着他親手下令,将關娘子缢死。
若不是那管短蕭從關娘子袖中掉出來,陛下怕是如今還被蒙在鼓裏,按照既定章程宣讀封後诏書,帶着她前往太廟祭拜。
想到蕭既笙方才的摸樣,宋淳一心頭一跳,連忙轉身,疾步走至他跟前:
“陛下,您怎麽樣?”
他是一國之君,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出岔子。
蕭既笙卻沒管他,越過他和周芸書,徑直将紅魚放在早備好的後位上。
大臣們立即一片嘩然,而周芸書卻還是那番鎮定摸樣,看戲一般靜靜欣賞着這一切。
屍體是無力的,總是坐不好,不是頭往一旁歪便是身子往下垂,然而那九五之尊似乎并沒覺得什麽不妥,不厭其煩地擺正紅魚的身子,一邊擺弄一邊道:
“魚姑娘,你不喜歡是不是,堅持一會兒,馬上便好了。”
宋淳一終究看不下去,上前摸了摸紅魚的脈搏,提醒蕭既笙:
“陛下醒醒!關娘子她已經去了,您就別再折騰她了,您忘記了,今日您還有更最重要的事要做!”
蕭既笙望着他,擦幹淨嘴邊的血,推開他,重新将紅魚扶好:
“禦醫呢,來了嗎?叫他們快些,她怕疼,一會兒又該哭了。”
宋淳一聽得心驚膽戰,他總覺得,眼前的陛下好似身上多了什麽東西,與他所認識的陛下不同了,至于是哪裏不同,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們,還有外頭的那些人,若是陛下此時出了什麽事,那後果不堪設想。
“陛下。”他打算先穩住蕭既笙,“禦醫馬上就到,外頭雨太大,您先讓他們把關娘子擡進殿裏……”
兩個宮人聽命上來要擡紅魚,卻聽蕭既笙冷冷開口:“滾開。”
宮人不知所措。
蕭既笙将紅魚的發絲理好:“誰都不許碰她。”
“還有,”蕭既笙忽然搖頭,摸了摸紅魚冰冷的臉,“我不是你們的陛下,我不想當蕭既笙,我是關青溪,她的青溪……”
丹陛下,禮官、大臣、宮人……早被淋成落湯雞,但都被蕭既笙早前突如其來的動靜打得措手不及,在雨中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小聲埋怨欽天監監正,“都怪你,給陛下獻得什麽主意,選的什麽日子,封後這樣大喜的日子,能殺人嗎?瞧瞧,這又是下雪又是下雨的,這是老天爺動了怒,在發火吶。”
恰巧這時,雨小了些,衆人便聽見了蕭既笙方才那番言論,一個個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方才他們還只是懷疑,如今卻可以斷定。
陛下當真是瘋了。
如若不然,如何能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來?什麽叫‘不想當蕭既笙’?還有那個‘關青溪’,若傳聞不假,他好似便是關娘子進宮前的那個情郎,陛下如何會說自己是他?
正面面相觑之際,忽見有人在不遠處高喊:
“大家聽見沒有,他親口承認,自己并非陛下!”
衆大臣呼吸一滞,打眼去瞧,只見‘嘩啦啦’将近數千名身穿铠甲的士兵正在往這裏逼近,而領頭的那兩人,恰恰是他們的同僚——
馬亮與李彥茗。
衆人奇怪,他們二人不是說患病休養在家,怎麽如今忽然出現在這裏?還帶着……這麽多士兵。
難不成,是要逼宮?
“諸位大人不必驚慌。”馬亮走上前來,向衆人擡手作揖,“我們今日來,是要為蕭氏皇族清除賊寇,不會傷諸位大人一分一毫。
有人大着膽子開口:“兩位大人,學生鬥膽問,兩位大人口中的賊寇是指……”
只見馬亮冷笑一聲,揚手指向丹陛上穿衮服、披頭散發的高大身影:
“他——!”
衆人大驚。
陛下?
馬亮指着蕭既笙道:“他壓根不是皇室血脈,先皇在時,他改頭換面,鑽了空子騙過先皇冒充皇嗣,他就是個西貝貨!”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
有人喝道:“莫要胡言亂語,陛下生有異瞳,如何不是蕭氏子孫?!”
衆所周知,天下只有蕭家人才會有異瞳。
馬亮便從身後提溜出那唯唯諾諾的小巫醫:
“告訴諸位大人,常人是不是用藥就可以變為異瞳?”
那小巫醫哪裏見過這陣仗,險些吓出尿來,哭着喊:“是,是……”
馬亮又抱起一個小童,對衆人道:“這才是天生異瞳的蕭家子孫。”
衆人看去,見那小童果然生有一雙異瞳,不禁大驚。
蕭氏除了陛下,竟還有流落在外的骨血?當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如今馬亮李彥茗二人将這小童推出來,打的是何主意,已經是昭然若揭。
他們是要拿這小童做文章,逼陛下退位。
見還有人不信,馬亮氣得要拔刀,卻被身邊的李彥茗止住。
“諸位大人,你們若還不信,那麽請問,那賊人方才說的話又作何解釋呢?”
衆人面面相觑,是啊,方才陛下說的什麽自己不是蕭既笙的話,又作何解釋?
從他自己口中說出的話,難道還有假?
衆人擡頭向那道玄色身影看去。
難不成,他當真不是蕭家血脈?
馬亮朝丹陛上使了個眼色,周芸書便站出來,柔聲道:“兩位大人所言不虛,我早發現了這一點,所以陛下才想将我和關娘子換了,想……”
她似是哽咽了下,抹了把眼淚道:“想殺我滅口。”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陛下忽然失心瘋一般抱住關娘子屍體,卻原來是因為想置周娘子于死地,卻發現殺錯了人。
可……陛下不是一直不喜歡關娘子麽,又為何忽然為她如此發狂?難不成這一切都是他的計策不成?
到了這個地步,大臣中已經無人再站出來為蕭既笙說話,馬亮瞧見這一幕,滿意一笑。
“來人,将這個冒充皇室血脈的賊人給我拿下!”
他一聲令下,即刻便有無數士兵上前來,急切地等着立功封賞,即便活捉不了,砍下一只臂膀,一個耳朵,也能抵上萬兩黃金。
喊殺聲震耳欲聾,從數丈之外,如悶雷之勢傳來,驚心動魄。
宋淳一高喊:“禁衛軍何在?保護陛下!”
然而原本數百人的禁衛軍早被王真調去了将近一半,只有幾十個人應聲而來。
這些人即便再英勇善戰,面對如山一般湧過來的士兵,也只能是螳臂擋車。
而蕭既笙卻好似對這一切毫無知覺,見禦醫久久不來,便将衮服上的長袖撕扯成一條條長布條,包住紅魚腹部的傷口。
“還疼嗎?”他摸了摸紅魚的臉,見她臉上被自己蹭上了血,連忙用手背去擦,卻發現越擦越多。
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魚姑娘這樣愛幹淨,若是發現自己弄髒了她的臉,她定然要生氣的。
蕭既笙握住她的手,這樣熱的天,她的手卻好似剛從冰窖裏拿出一般涼,他隔着衣袖給她搓了搓,輕聲道:
“咱們不參加什麽封後典禮了,我先帶你去找禦醫,然後再給你打水洗臉好不好?”
紅魚坐在那裏,雙目緊閉,身子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蕭既笙接住她,将她抱起來,只覺得她的身體是那樣的輕,好似天地間一片極不起眼的羽毛,随時就要乘風起飛離他而去。
宋淳一見他如此,再也不顧及什麽君臣情分,擋住他去路,提起他衣領,啞聲道:
“我不管你是誰,都給我醒過來!先帝為了培養你,嘔心瀝血,到死都沒閉上眼睛,我父親為了讓先帝放心,主動往自己身上潑髒水,他逼我,逼我不能在朝做官,只能揮刀自宮,進宮服侍你。”
“還有尹公明尹大人,為了你,為了先帝的旨意,早早離世,害得素容孤苦無依,沒了親人……”
宋淳一手上不斷用力,“陛下,您不能對不住我們,不能。”
蕭既笙淡淡擡眼看他:“走開。”
宋淳一不動。
蕭既笙擡腳,猛地踹上他腰腹。
宋淳一眉頭緊蹙,摔倒在地。
蕭既笙越過他,一步步往丹陛下走。
“陛下——!”
那些保護他的禁衛軍無暇分身,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離丹陛越來越遠,走入那些作亂的士兵之中。
那些士兵猛然間見蕭既笙抱着一具滿是鮮血的屍體緩緩走來,一時被他氣勢所迫,竟不敢動手。
這樣的威嚴,這樣的清貴,當真不是不是皇室血脈,只是個西貝貨麽……
馬亮遠遠瞧見這一幕,心下大喜,高聲喊道:
“還等什麽,上,将這賊人拿下,生死勿論!”
方才還只是要活捉,這會兒已經是生死勿論。
蕭既笙抱着紅魚慢慢往前走,仿似全然未聽見聲響,亦沒瞧見士兵們蠢蠢欲動的眼神。
有士兵大着膽子,手持長刀,揚手便沖過來。“陛下——!”
遠遠的,宋淳一瞪大眼睛。
蕭既笙的後背被重重砍了一刀,衮服裂開,有血從後背蜿蜒向下,經過小腿,滴落在花崗石上。
他仍舊好似毫無知覺,只抱着懷中人往前走,所過之處,血跡流了一地,很快,又被雨水沖刷幹淨。
見他毫無反抗之意,士兵們膽子一下子大了許多。
很快,蕭既笙手臂、大腿上也添上許多傷口,然而即便如此,他仍舊連眼睛都沒眨,只是更加用力地将懷中人抱緊。
這時,一柄刀落下,擦着他鼻尖,往紅魚身上落去。
蕭既笙這才如活過來一般,擡腳将那人踢翻在地,可那刀仍舊在紅魚手背上留下一道細小的傷口。
他那一腳力度極大,踢在那士兵心口上,一腳便将其踢飛數丈之遠。
那士兵猛地嘔出一口血來,眼中顯出驚懼之色。
他瞧見蕭既笙垂眼瞧了下紅魚手上的傷口,随即緩緩看向自己。
觸碰到對方視線,士兵仿佛被扔到數九寒天之中,渾身開始打顫。
他咬着牙,對其餘人喊:“上啊!”
然而話說出不到片刻,那些跟他一同拿刀的士兵便齊齊咽了氣,有一個甚至插着刀摔到他腿上,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他牙齒打顫,如墜冰窖。
蕭既笙将紅魚放下,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亂的頭發,說:
“吓着你了吧,待會兒記得閉上眼睛別看。”
随即走到那士兵面前,将壓在他身上那人體內的刀抽出來,一把插進他的心口,然後轉動手腕,狠狠碾動。
“傷她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