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分為前中、後、庭, 前庭就是辦公待客,中庭可以用來參觀閑暇,後|庭就是居住的地方了。
整個知州府的中庭還是修建打理得不錯的,雖然假山庭院、灌木花叢都沒有搭建得精致完美, 但是能夠看得出住宅的主人都有很用心的打掃。
沈謬是從後|庭游廊穿過來的, 少年換了一身行頭, 穿成了一身暗紫, 略帶了一絲矜貴的意思,但頭上的藍黑抹額和高束的馬尾, 又在無不彰顯着他的不羁和随性。
他和沈青離面對面站着,明眼人都能夠察覺出這是兩個世界的人。
沈青離一身青衫,整個人透露出和沈岱一樣的氣質, 矜持又溫雅。
反而是沈謬,仿佛和這個家庭格格不入。
明裳歌微微側身,看着突如其來的沈謬。
只見馬尾少年輕輕笑道,看着明裳歌的眼神略帶調侃的意思:“換身衣服就不認識了嗎?還是說我又變好看了?好看到連你都認不出了?”
确實,跟變了個人似的。
明裳歌盯着他,打算等他把騷發完之後再開口說話。
見沈謬慢慢地直起身子後,明裳歌才低低地開口反駁道:“什麽你的女人……”
沈謬玩味地嚼着她最後的那個“女人”, 有些若有所思的意味,一旁的沈青離看見自家哥這個樣子,有些忍不住了, 開始勸說道:“哥, 這是揚威大将軍的孫女, 不得孟浪。”
“揚威大将軍的孫女前幾天還當衆強吻我來着。”沈謬漫不經心地摁着自己的指節,“啪嗒”的響聲有規律地敲擊着在場人的心。
當衆強吻,是吧?
明裳歌感覺他現在是在當衆扇她臉。
一剎那間, 明裳歌就能感覺到臉頰上的燙意直燒後脖頸,她垂下頭,羞赧道:“大将軍的孫女親了你又能怎麽樣?”
“哦?”沈謬稍稍思索一下,随後勾唇笑道:“是不怎麽樣啊,女流氓?”
明裳歌:“……”
沈謬的話音剛落,前庭就有人群走了過來,是沈岱帶着明勁光朝後院走過來了。
明勁光這次來漢口就是為了和沈岱商量剿匪的事情,畢竟沈岱在荊州做了快二十年的知州,對于荊州肯定沒人比他更為了解。
既然要在漢口商量事情,那明勁光就自然而然在知州府落住了。沈岱帶着明勁光一行人朝後院走去,也就這樣好巧不巧地給撞上了。
沈岱看着站在院子中央的人,一時間身子竟然都動彈不了了。
他的目光被那身暗紫色給吸引過去,然後定住,久久沒有産生波瀾,許是過于驚訝,沈岱的臉上竟然淡定非常,就仿佛被人靜止了一樣。
只不過沈謬就顯得稍許閑散,他最先開口打破僵局:“什麽時候能開飯?餓得不行了。”
跟小時候的神态一模一樣,只是這個時候的沈謬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沈謬了。
沈謬的眸子裏,已經沒了那份希冀的目光。
沈岱張了張嘴,好似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又什麽都沒說,過了大半晌以後,才緩緩地點頭唉聲道:“爹這就去叫後廚開飯。”
他也跟以前一樣,溫柔地應聲道。
晚上,知州府算是開了一頓大餐,各種山珍算是齊全了,只是荊州遠離海岸,這海味倒是見不着。
明裳歌挨着明勁光坐着,全程就是低頭吃宴,端得一手溫賢爾雅。
或許是明裳歌過于安靜了,沈岱擔心是她一下子不太适應,有些尴尬,便主動體貼地挑開了話題:“明大将軍這孫女還真是恬靜啊,不像我那兒子……”
說到這裏,沈岱停頓了一下,他似是在猶豫,不過随即馬上做出了選擇:“不像我這兒子,幹事虎得很。”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偏頭看着沈謬。
沈謬一個人坐在餐桌的最邊緣,他想竭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沈岱突然的提起,卻讓衆人的眼神悉數朝他這邊望來。
他微微一笑,慢慢地放下碗筷,目光卻充滿着閑淡疏離:“我吃好了。”
說完,便要起身離去。
但是沈岱馬上叫住了他,表情微怒:“沒教養,客人還未放筷,你怎能先行離桌?”
這一聲微微怒吼,沈謬的身子瞬間僵住,他勉強扯起嘴角,似是在給桌上的人一絲臉面,但是垂下的眸子中情緒漸無,直到一絲表情也沒有。
沈謬複又坐了回去,只是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骨頭了一般,只是單純地坐着。
但是坐了一會兒,他又想拿起筷子,夾幾口菜,只是手剛碰到筷子,又被沈岱給叫住:“都已經放碗了,就不能再動筷了。”
沈岱說的有些不耐煩,仿佛這種事情他已經說了許多遍。
“爹!”沈青離看着沈謬緊繃的神情,有些緊張,他害怕這種和諧的場景再一次崩塌。
沈青離看了眼周圍,明勁光和明裳歌也跟着停下了手裏的碗筷,他頓時感覺到了一絲尴尬的氣氛,便主動出聲打着圓場:“哥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別說了吧。”
他刻意強調了“好不容易”。
沈岱也好似意識到了什麽,開始幹笑了起來,他朝着明勁光敬酒:“不好意思讓明将軍見笑了,豎子沒教過規矩,有些不懂禮節,懇請見諒。”
其實明勁光一早就認出沈謬了,只是他倒是沒想到沈謬竟然還能跟這荊州的知府有關系,在飯桌上,他本想看看明裳歌對沈謬的态度的。
但沒成想,明裳歌竟然安分得不同尋常。
眼下,他倒是看出來了,這沈謬跟沈岱倒是不同尋常了,只不過別人家的事情,他也不願意多管,他只想搞清楚自己孫女對這沈謬是個什麽心思。
畢竟先前在土匪寨門前的那個吻,有些過于震驚和突然。
明勁光也跟着舉杯回應,笑道:“沈兄的兒子個個都是好樣的,我見這位公子也是儀表堂堂,男人随性一點也算是爽朗讨喜。”
他是軍隊出身,也确實喜歡大男人不拘小節。
至少他現在是不喜這些繁蕪複雜的禮節規矩的。
沈岱可能聯想到了明勁光的出身和身份,便也跟着附和誇贊起了明勁光口中的男人大氣爽朗的意氣之風。
飯桌上男人們侃侃而談,明裳歌從沈謬放碗的那一刻,就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她全程沒有往沈謬那邊瞟過一眼,但是餘光卻在注意着他那邊的動靜。
只是沈謬一直毫無動靜……
沈岱叫他不動筷子之後,他就真的不動了,叫他等着客人吃完之後再離席,他也如實照辦了。
明勁光也知道這次的宴席吃不下去了,他瞅見明裳歌放了筷,便就主動出聲告辭離席。
沈岱自然也跟着撤了席。
只是他把沈謬給叫停住了,不過沈謬似是專門在等他一樣,兩人都是不約而同。
沈岱将沈謬帶去了自己的書房,好似要談事情,就必須來書房一樣。
循規蹈矩一般。
沈謬見關上了門,就直言道:“皇帝派明勁光過來是剿匪的,這你肯定也知道了,我那邊安排不下去了,便想來你這裏領個公章,我們打算以後做個镖局,也算是正經事兒了。”
要想光明正大做镖局生意,确實需要來官府領公章,有官府執業文憑才行。
沈謬漫不經心地把自己的訴求說完,等來的卻是沈岱地猛然拍桌,整個人都直憤怒得青筋暴起:“你回來就是為了這事?不孝子還想要公章文憑?”
“你需要我孝嗎?”沈謬輕笑一聲,就像是漠不關心一般,“你不是家裏還有一個好兒子嗎?怎麽了?他今年科考沒考上?”
沈岱聽到這裏,氣得直咳嗽:“你還敢跟我提離兒?離兒今年鄉試中了解元,你呢?你到現在能把你自己的名字寫對就不錯了。”
沈謬無言。
半晌過後,他舌尖輕掃了一下上颚,看向沈岱的目光複雜,失望也說不上,好似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樣。
“不給就算了,這樣真的沒必要。”
說完,他便打算轉身離去了。
沈岱看着他欲離去的背影,面對這樣的場景,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現在也跟之前一樣,不願再跟沈謬多言。
但是不到一會兒,沈岱突然想起了什麽,又叫了一句:“記得去給明家那小姐房裏多送一床棉被,我怕人家住不慣咱這裏。”
維護面子,沒人比沈岱更行。
沈謬輕聲随意“嗯”道,轉身走了出去。
宴席過後,明勁光和明裳歌被安排在了同一個院子裏,明勁光帶來的其餘人則被安排到了下人住的廂房。沈岱擔心明裳歌一個嬌嬌小姐住的不舒适,所以便沈謬去給明裳歌的卧室多墊了兩床棉被。
沈謬到明裳歌院子裏的時候,這邊都已經熄燈了。
他抱着一床棉被,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再進去。
突然間,一扇房門被打開,明裳歌披着大氅從裏走出來。
然後一步一步朝沈謬的方向走去。
她的頭發随意披散着,月光溫柔地打照在她的身上,仿佛自帶一種吸引力,能夠将沈謬此時一身的疲憊吸走。
明裳歌看着抱着棉被的沈謬,出聲詢問:“你爹叫你過來給我送棉被的?我剛好沒睡着,進屋說吧。”
沈謬跟着明裳歌進了屋,他把手裏厚重的棉被放在了床上。
轉身卻看見明裳歌欲準備點燈,他突然出聲叫住:“別點燈了。”
他想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下。
因為他不想讓明裳歌察覺到自己的狼狽和倦态。
明裳歌放下了手裏的火折子,月光隐隐約約地照透過窗戶紙,賜予屋內若有若無的光線。
她摸着黑,朝床邊的沈謬走去。
“你是不是今天不開心呀?”明裳歌耐着性子詢問。
“那我親親你,會不會就開心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