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親親你, 會不會就開心一點了?”
屋子裏的空氣一度凝滞住,窗外的風嘯聲被無限放大,屋內的人沒一個人發出動靜,明裳歌的耐心詢問就像是重石投了湖, 漣漪都不曾泛起。
沈謬暗紫的玄衣上, 勾着幾根金線, 在月光的反照下, 竟然還帶了絲絲點點的光芒。
不過既然沈謬不出聲,那明裳歌就主動摸着黑, 靠近沈謬。
床邊有個腳踏,明裳歌走過去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腳踝處一下子直直地撞上了腳踏的邊緣, 整個人重心瞬間不穩。
沈謬“嚯”得一下,一把抱住了即将向前倒下的明裳歌,把明裳歌扶穩以後,他又慢慢地松開了雙手。
明裳歌站在窗前,這時她能夠看清沈謬的神态了。
他低垂着頭,額間的發帶抹額束在鴉黑的發絲之間,本當正是少年之氣, 卻在此時被覆上塵沙,只剩下了蒼敗落寞。
“讓我抱抱你。”
這次,明裳歌沒有等沈謬主動回應了, 而是直接上前抱住了沈謬的頭。
沈謬本就是坐在床邊的, 所以站直的明裳歌能夠夠到他的頭, 但此時這個姿勢,沈謬更多地是被明裳歌強行埋進了她的胸脯之間。
少年聳搭在床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他猶豫了半晌, 但最終只是蜷縮了指尖,沒有動移半分。
過了大半晌,房間內才傳出聲音:“明裳歌,我爹可能沒那麽喜歡我。”
“那就不需要他喜歡。”
“我沒有娘,也沒有爹。”
這話顯然已經不是很對了,不過明裳歌已經感受到沈岱對待沈謬的态度有很大的區別了。
且不說這麽多年來,沈謬身為一個知州大人的嫡親兒子,為什麽會在土匪寨生活,就憑沈謬回來之後,沈岱對沈謬的态度,就不像一個正常的父親對兒子一般。
明裳歌感覺沈謬待在這個家裏,是極度壓抑的。
她能夠察覺到沈謬今天有話要說,她不開口,靜靜地等待着沈謬說完。
沈謬突然從明裳歌的胸脯裏擡起頭來,向後仰了仰,雙手撐在床鋪上,眼裏有些戲谑的玩味:“你把我抱那麽緊,是為了向我證明你那兒長大了嗎?”
“不錯啊,這些天跟着我,還挺努力的啊。”
“不對,不對。”沈謬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裳歌的鎖骨處,因為晚上要歇息了,明裳歌倒是穿得很寬松,一身薄紗,隐隐約約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應該說也有我的功勞。”
明裳歌:“……”
要不是她先前研讀過幾本豔本,不然她還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沈謬說的話。
她剛要怒氣漸起,準備出言怼回去的時候。
沈謬便出聲打斷了她:“我的名字是沈謬。”
床邊倒是能夠沐浴到月光的粼粼之色,但是床裏頭卻是黑壓壓的。
沈謬雙手撐着自己的身子,将自己的上半身隐匿在床的裏側。
突然沉重的語氣,不得不讓明裳歌安靜下來。
仿佛先前的調侃只是為了緩解氣氛一般。
突如其來的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人捉摸不透。
沈謬繼續道:“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謬”字,本就是錯誤的,不合情理的意思。
“謬字是沈岱取的,他覺得我的存在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錯誤、一個污點,所以他需要給我取一個這樣的名字來時時刻刻地提醒他犯的這個錯誤。”
沈謬說這些的時候,整個人都異常的平靜,就仿佛是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一般。
“我是沈岱和我娘未婚先孕的孩子,就是因為這樣,我娘被世人戳了一輩子的脊梁骨,沈岱那個孫子對我娘也很冷淡,所以……”
他咽了咽口水,好似說剩下的這半句話有些艱難一般。
沈謬緩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娘在我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娘不是什麽大家閨秀,所以沈岱就覺得我娘從頭到尾都配不上他,我娘去世不到一年,沈岱那畜生就另娶新歡了,還美其名曰說一個知州大人做鳏夫不合禮儀。”
“他一輩子都在守禮儀、知規矩,但我就是他這輩子唯一破的一個規矩。”
“他希望他的兒子能夠繼承他的衣缽,好好參加科舉,考個大官兒,但我偏不,我就要去習武,我還要當大将軍,不論如何就是不學文。”
說這話時,沈謬是有一點叛逆、倨傲的。
黑夜長暗裏,明裳歌點了點頭,她知道沈謬可能看不清此時她的動作,但是她還是點頭了。
她想給那個藏匿在黑夜的少年一點肯定的支持。
“你一定可以做大将軍的,跟我爺爺一樣!”
少女的一雙眼眸子被月光反照出了星星點點,閃爍着溫柔。
她又跟着補充了一句:“不對!你肯定能夠比我爺爺更厲害!”
靜谧的長夜裏,少年驀的一聲笑了。
“明裳歌,你對我那麽有信心啊?”
明裳歌站累了,也跟着往床邊坐下了,彼時他們只是一拳之隔,即使床帳內沒有任何光亮,但是明裳歌還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人的存在。
那天晚上,她的語氣鄭重又帶着希冀:“我願意一輩子相信,沈謬肯定會成為大英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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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謬想做镖局的這件事情,沒有告訴明裳歌,但是他卻不能避開沈青離。
因為沈岱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沈謬的這個決定告訴了沈青離,說是為了讓沈青離這個做弟弟的好好勸一下沈謬。
這也是為什麽沈謬一大早就發現沈青離守在了自己房門口的原因,只不過沈謬對此并不熱情。
他把門大大咧咧地敞開,一只腿踏在門檻上,抱着胸看着沈青離。
沈謬倒也不讓沈青離進去,就是讓他在外面幹站着。
不過沈青離看似已經習慣了樣子,他倒是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面糾結:“爹讓我過來勸勸你,說實話,我也覺得做镖局不太靠譜,近幾年做镖局的都在外面出了事,不少人因此妻離子散,太危險了。”
沈謬哼笑一聲:“是那老頭兒覺得,他一個知州的兒子去做镖局不合禮儀吧,少給我扯這些噓寒問暖的,在外面都只有我打劫別人的份兒,老子不信還有人敢招惹我的镖局。”
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裏,沈謬就想幹脆把話給說清楚了:“你等會回去給那老頭兒說清楚,如果他不打算給我公章文憑,就不要再來找我。”
說完,沈謬就把門給關上了。
随着門被“哐”的一聲關上,屋內被塵封許久的灰塵也因此揚飛了起來,這間房子已經很久沒有清掃過了,就随着沈謬的離開,徹底地被塵封在了知州府的角落裏。
可能是房子的主人也沒想到,自己還會再度回到這裏,整個房子就只有床鋪上簡單收拾了一下,其他的地方都未進行清掃。
沈謬向床邊走去,略顯疲憊地躺在床上,床帳的四角挂着香囊,香囊裏裝着幹枯的花骨朵,沈謬分不清那是什麽花,就只是隐隐約約地記得跟他娘身上的香味一樣。
只是可惜了。
他到現在連阿娘身上的味道也記不清了。
沈謬剛打算睡個回籠覺,就聽到了外面咚咚砰砰的動靜,直逼他的卧室方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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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會兒,他的卧室門就被打開,只見沈岱拿着一指厚的竹片沖進了房內。
身後緊跟着的是沈青離,還有……明裳歌。
明裳歌是去找明勁光的路上碰見的沈岱,當時她瞧着沈岱手裏拿的東西和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就心覺不妙,便跟了過來。
沒想到沈岱跟她心中預想的一樣,果然是來了沈謬的房內。
沈謬也沒有想到沈岱會突然整出這麽大的架勢,衆人都沒反應過來,只見沈岱徑直朝躺在床上的沈謬走去。
緊接着,那一指厚的竹片就朝沈謬的臉上打去。
沈謬驚呼一下,本能地順勢朝旁邊轉過去,但是那個竹片子還是下落的太快,直接劃破了沈謬的左臉下颚處,額間的束帶也因此被劃斷。
一瞬間,沈謬從床上彈跳起,他沒來得及顧臉上的血漬,而是快速用手捂住了額間的發帶,以免它滑落在地上。
沈岱的怒意猶如滔天之水,他拿着竹片指着沈謬說道:“你個不孝子,私自溜出府外這麽多年不回來就算了,你弟弟好心過來勸你,你不聽,竟然還敢把你弟弟關在門外?”
“不孝又不義,我恨不得打死你這個逆子。”
說罷,又作勢準備用竹片子朝沈謬身上打去。
第一次讓沈岱給傷着了就算了,但是後面都被沈謬給巧妙地躲過去了。
沈岱打了那麽多次都沒打着,反而怒氣更盛了。
突然,外面傳來勸停的聲音:“沈兄,這是作甚?”
是明勁光都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沈岱見着明勁光過來了,心裏便有些尴尬了,他幹笑着解釋:“我這是教育逆子呢,讓将軍見笑了。”
眼前這種尴尬的場景,站在後方的明裳歌也不知該不該上前。
她看着沈謬呆呆愣愣地坐在床邊,任憑臉上的血順着他的下巴流出,然後滴落在地板上。
明裳歌看着心裏有些難受,不禁出聲提醒道:“沈小英雄的臉好像受傷了,要不要去教個大夫來看看啊?”
聽見這話,沈岱才扭頭看了眼沈謬的傷勢,随即出言推辭着:“這點小傷無礙,他從小身子糙得很,大男人這點小事哪兒用得着大夫。”
明裳歌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她定神看着沈岱,語氣不悅:“但他是你兒子,你怎好意思說出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