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 第 33 章 農女

第33章 農女

雲袅蹲在地上哭嚎, 比被那個惡劣的兄長欺負了還要委屈數倍,哭聲引來了農家三人與侍衛。

唐娴額頭冒汗,窘迫地示意衆人無事,讓人都退下後過來哄雲袅, “姻緣天定, 這種事勉強不得。你兩個兄長都儀表堂堂, 他日必能……”

她一開口,原本快停下的雲袅臉一仰, 瞬間轉為嚎啕大哭。

哭聲震耳,唐娴離得近, 首當其沖。

她想不通這有什麽好哭的。

當初被告知要嫁給敵視唐家已久的太子, 明知成為太子妃後會遭遇非人對待,唐娴都沒有哭。

意外嫁給老皇帝, 注定要被困在後宮,凄清孤寂地守一輩子活寡,她也沒哭。

她只在與親人分別時, 和入陵墓侍寝時掉過眼淚。

前者是血親生離,悲傷難抑是人之常情。

後者是因為孤單置身墓穴, 她怕鬼怕黑。這很正常啊, 不止是姑娘,有些大男人也害怕的。

因為傷痛、恐懼哭泣, 唐娴都能理解,婚嫁之事有什麽可哭的?

她做不成雲袅的嫂嫂, 總有人能的,慢慢找嘛。

或許是被雲袅的情緒感染, 抑或是身不由己的自悲,唐娴想得輕松, 心底卻還是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因為這事,雲袅一整晚都哭哭啼啼,唐娴的精神全耗在她身上,沒再憂心忡忡地盯着褚陽山看。

當晚疲累睡去後,小小的村落突然喧嘩吵嚷起來,唐娴深夜驚醒,摸黑來到窗前,被外面守夜的侍衛告知是褚陽山中傳來了動蕩,村民只是被驚醒,并無大礙。

她隔窗眺望,眼力太弱,只于一片昏暗中望見朦胧光亮,似是山火燃起,又如圓月高懸在山巅,她無法辨明。

耳畔被風聲與村民的嘈雜聲充斥,唐娴既看不清遠處,也聽不見山中聲音,一顆心高高吊着。

等候至夜色褪去,待能看見東面天空泛起的魚肚白時,褚陽山也恢複了平靜,啞巴來道:“公子那邊已處理完畢,天亮後,就該下山了,姑娘安心歇息吧。”

唐娴終于将心放回肚子裏,返回榻上小睡了過去。

因夜晚幾乎未眠,翌日,唐娴起的稍晚,推門出去,就看見雲袅頂着一頭亂發坐在小板凳上與小狗玩耍。

看見唐娴,她先是清脆喊了一聲,記起昨日的不愉快,又“哼”了一聲嘟起嘴巴。

“還生氣呢?待會兒你哥就回來了,你不洗臉不梳發,當心他笑話你。”

唐娴把雲袅牽進屋中洗漱幹淨,梳發時,聽見外面小狗汪汪喊叫,向外一看,見是外出采草的農女背着竹簍回來了。

因為懼怕侍衛,她靠着角落走,險些踩到窩着的小狗,這才引得小狗嗚咽。

唐娴看見她,想起昨夜的事,道:“昨夜山裏動靜太大,這幾日咱們也沒少驚擾村子裏的百姓,待會兒與你哥哥說說,讓他多賠些銀錢安撫百姓,反正他不缺錢。”

“我不要與大哥說話,要說你自己去說!”

“你大哥怎麽惹你了?”唐娴奇怪,人離開幾日了,不在身邊還能讓雲袅生氣啊?

雲袅氣鼓鼓道:“大哥找不着嫂嫂,沒本事,我瞧不起他!”

“呃……”唐娴懂了,還是昨日那回事。

她已經與雲袅說清楚了,潛意識裏不願意再提及這事,停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誘導:“至少讓你哥哥給這戶人家多留點銀子,回頭讓農女拿去看大夫,說不準能把臉治好呢。”

雲袅沒心眼,悶悶答應了下來。

.

唐娴對山中的情況一知半解,聽啞巴說無事,料想問題應當是全部解決了。

把自己與雲袅收整好後,她坐在屋中接着琢磨如何去見煙霞一面,好問清她皇陵中發生了何事。

思來想去,始終覺得她這邊寸步難行。

倒是煙霞的傷勢該好轉許多了,她有功夫傍身,若是她來找自己,那就簡單多了……

“嗷嗚——”正想着,窗外再次傳來一陣低低的嗚鳴聲。

唐娴循聲看去,見雲袅腳邊繞着兩只小狗崽,一只尾巴高高豎起,後腿半弓,一只低伏在地上,緊盯着前方,從喉嚨中發出弱小的低吼聲。

俨然受到了驚吓擺出的防備姿态。

他們面前,農女提着茶壺靠近,正被侍衛攔下。

農女依然用黑布遮着臉,膽怯地将茶壺交給侍衛,低頭回了房間。

正好雲袅口渴了,蹦蹦跳跳進來飲水。身後兩只小狗崽在短短幾日時間與她建立起深厚的情誼,一颠一颠地跟着。

唐娴覺得這場面有趣,回憶起昨日雲袅還因小狗跟農女跑了而不開心的事,笑道:“我說的沒錯吧,小狗喜歡對它好的人,你多與它們玩耍嬉戲,熟悉後,它們自然就會親近你……”

“嘿嘿。”雲袅暫時忘記嫂嫂的事情,美滋滋道,“待會兒我問問阿婆這倆小狗賣不賣,我想帶回家去,讓它倆和跛腳軍師作伴。”

唐娴失笑,轉頭時再次看見兩只小狗圍着雲袅轉圈,突兀的,一個畫面映入她腦中。

她心頭一動,倏地站了起來,把雲袅吓了一跳。

“毛毛,你怎麽啦?”

“沒事,你、你待在屋中,不要走動。”唐娴說完,匆匆向外走去,在門口看見庭院對角晾曬衣物的農女。

她身着樸素的靛藍衣裳,頭上裹着的黑布很大一塊,将她的臉與上半身遮得嚴嚴實實。

幾日下來,唐娴對她稍有了解,是個性情與在外一樣、膽小懦弱的姑娘,碰上外人,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唐娴緊張得胸口起伏,暗暗摸了摸懷中藏着的匕首。

這把雲停賠給她的匕首,刀鋒如雪,據說吹毛斷發,鋒利無比。

唐娴還沒見識過它真正的威力,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也不想見識。

她暗暗平複了下心情,邁出房門,經過守在外面的啞巴身邊時,喊了他一聲,在他疑問的目光下,第一次主動靠近農女。

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唐娴試探問:“姑娘?”

農女轉身,低着頭沒說話。

唐娴無法窺得她的面容,在她左肩上掃了一眼,道:“多謝姑娘收留,左右無事,我來搭一把手。”

不等農女回答,她蹲下去拾起濕淋淋的一件衣裳,起身時狀似無意,突然轉身,重重撞上了農女的左肩。

農女側了側身,搖着頭去接她手中衣裳。

這一刻,唐娴知曉自己猜錯了,臉都吓白了,手指一抖,衣裳徑直落在地上。

農女微怔,擡起頭看向她。

那片黑布下,藏有一雙細長的閃着寒光的眼睛,眼角略皺,周圍皮膚粗糙,但絕對沒有任何腐爛。

“啞巴!”唐娴大喊了一聲,同時“唰”的一聲抽出匕首,朝着農女狠狠揮了出去。

農女躲閃不及,擡起手臂阻擋。

利刃劃破皮肉的感覺經由匕首傳到唐娴手心,霎時間,熱血濺射!

……

唐娴睜開眼睛時,“農女”已被侍衛擒住,蒙頭黑布扯開,哪裏還是那個破相的農女,分明是個身材矮小的武夫。

這是唐娴第一次傷人,對方的胳膊被她劃傷,鮮血順着匕首流到了她手背上。

猩紅液體帶着熱燙的熱度,燒得她雙手發顫,緊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松,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院中發生這麽大的動靜,屋中的雲袅聽見,慌張跑了出來,牽着驚魂未定的唐娴去洗手,侍衛們則是處理反賊,去周圍搜尋農戶一家三口的蹤跡。

許是怕血腥味被侍衛察覺,對方并未下死手,農戶夫婦倆被打暈在屋中,農女則是被綁在草叢中。

這件事未造成傷亡,但是将啞巴等一衆侍衛吓得不輕。

啞巴隐忍了許久,在遠遠看見褚陽山上下來的雲停時,沒忍住道:“姑娘,下回再察覺異樣,可以先提前告知屬下,由屬下出手,以免出了意外傷到姑娘。”

唐娴捧着茶盞的手還在顫抖,臉上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沒有回話。

看見小狗接連兩次對農女發出提防的吼叫時,她就意識到今日的農女是他人假扮的。

為了安全着想,的确該直接告知啞巴和侍衛,而非自身铤而走險的。

可唐娴想多了,她以為對方是煙霞。

皇陵中出現異動,煙霞趁機溜出,誤打誤撞找了過來,不無可能。況且她身懷易容術,假扮農女混進來,完全符合情理。

唐娴哪裏敢在侍衛面前揭露煙霞的身份,只能揣着匕首親自前去試探。

是的話,她先确定了,再尋機暗中與煙霞會面。

不是的話,她已提前喊了啞巴一聲,只要啞巴和侍衛們反應迅速,她或許不會出事。

煙霞左肩有傷,而“農女”被撞到左肩沒有半點傷痛,由此,唐娴知道他不是煙霞假扮的。

萬幸,啞巴不負所望。

唐娴不敢把這些小心思說出,敷衍過去後,牽着雲袅去院門口等雲停。

而褚陽山中,一切如雲停所料,幕後主使将褚陽山的藏寶洞信以為真,在他進山後,緊跟着派了大批人手圍了進去。

雙方人馬在密林中厮殺半宿,最終對方大多數被斬于劍下,僅有少數人被留了性命。

直到雙方打了照面,雲停才看清,其中一主使,赫然是羽林軍中的光祿都尉。

出身軍中,難怪有箭術那般精妙的人。

此舉大獲全勝,但雲停的情緒并不見好轉。

這幾年下來,皇室荒誕,趁這時機,外邦勢力滲入京城。連羽林軍都被染指,其餘地方,恐怕只多不少。

這朝廷簡直處處是漏洞,好大一個爛攤子。

雲停心情極差,在褚陽山中将這幫人清理了一遍,該審的審,該殺的殺,末了,命侍衛将半死不活的光祿都尉押送回京。

此人叛國通敵,證據确鑿,不将人押送到朝堂上重懲,以儆效尤,難咽這口惡氣。

正事處理完,留下些人搜查山林中的遺漏的叛賊,雲停下山去接唐娴與雲袅,随行的還有久未出現的莊廉。

路上,莊廉道:“公子莫氣,這事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解決的,慢慢來……”

提起朝堂上的事,無異于直接觸到雲停的黴頭,莊廉說了幾句,見他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轉而問道:“小姐與毛毛也來了嗎?”

“路途辛苦,公子,回程時就慢些吧,帶她倆走走看看,權當是散心了。”

“屬下看過了,這附近多山水,比京城涼爽多了。且此處離皇陵很近,公子可要帶小姐去皇陵中拜見諸位先帝?”

莊廉啰嗦,想到什麽說什麽,“對了,屬下去皇陵調兵時,聽聞近日皇陵中屢有帝王顯靈……”

雲停一句話沒說,他已唠叨了一堆。

“說是每日供奉的瓜果被人分食,夜半三更,陵墓中時常有鐘鼓齊鳴,更有幾次,看守太監莫名被關入墓中……”

說着說着,見雲停皺起了眉頭,莊廉自己就笑了起來,“一聽就是人為的,不知老太監是心虛,還是監守自盜,竟說成帝王顯靈。”

真是帝王顯靈,第一個要處置的就該是朝廷裏那幫拿着俸祿勾搭外敵的臣子。

“屬下想着正事要緊,就未插手。不過小姐愛玩,或許會想探個究竟。公子覺得呢?”

雲停對諸位奇特的先祖沒有特別深厚的感情,但再怎麽說,那也是雲氏先人。帝王寝陵,被宵小這樣耍弄,丢的是後世人的臉。

正好那裏還有備用的軍需辎重——皇陵中的陪葬品,雲停便道:“先接上毛毛與雲袅,回程時繞過去看看。”

說到這,語氣終于松動了些。

這回緝捕到了潛伏着的一條大魚,但那個箭術超然的弓箭手仍未落網,雲停心中不安,不再聽莊廉啰嗦,夾着馬腹向着村落疾馳。

在村落外圍遇見留守的侍衛,又遠遠看見雲袅與唐娴的人影,雲停記起前幾日與唐娴吵架的事,還有她那膽怯虛弱地讓自己保護好她的模樣,勒着缰繩的手不由得收緊。

莊毛毛……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

就讓讓她吧。

雲停在馬背上理了理衣裳,将要策馬過去,常年養成的警惕心猛然一跳。

他舉目望向側面的山林,定睛凝眸,恰見一支箭矢向着農舍的方向射去。

“躲開!”

農舍門口,除卻侍衛,還有唐娴與雲袅二人,箭矢向着誰去的,不言而喻。

他已趕不及至跟前,眼看着箭矢射出,目光陡然一利,當機立斷抽出了侍衛背後的弓箭。

引弓搭箭,一氣呵成。

第一箭,箭矢帶着尖銳的風聲,直入密林,很快消匿下去。

但緊随其後離弦的第二箭,精準地射中了什麽。

一道沉悶的重物落地聲音傳來,侍衛即刻策馬奔去。

而雲停扔下弓箭,快速趕往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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