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天昏地黑, 一盞紅燈籠搖晃在抄手游廊上,黑黢黢的夜色充斥着人所站在的周息之間,陰沉沉的氣息在院落的上空飄蕩。
将軍府主院裏的書房燈還亮着,游廊裏小紅燈籠跟書房裏的燈比起來, 簡直就是相形見绌。
書房的門被吱吖一聲打開, 一個佝偻着身子的人慢慢踱步走了進來。
明勁光驚了一下, 立馬擡頭望去, 看清來人後笑道:“王管家,這個點兒了, 你不去歇息,還來我這裏做什麽?”
王勤的頭發兩鬓已經發白了,他其實跟明勁光是同歲的, 但是他的臉上卻看起來比明勁光要蒼老得許多。
他笑着把剛才推開的門又給轉身關上了,被風已經吹涼的室內又瞬間升溫。
王勤殷勤地笑道:“将軍,老奴瞧着您這房內的燈還開着,想着您還在勞累,便打算過來給您送壺熱茶。”
他把手裏的燈籠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緊接着把手裏提着的茶壺端上了明勁光的書案上。
明勁光對于王勤的這番舉動有些驚奇,近段日子, 王勤老來得子,高興得很,為了能多陪他那孩子幾天, 最近睡得老早了, 就為了好好養好身子。
但緊随其後, 明勁光沒有多想,直接笑着接下了王勤遞過來的茶盞。
正巧,他看了許久的軍書, 這腦子也看得有些暈濁了,是需要喝口茶醒醒腦了。
可是明勁光剛把茶盞端在嘴邊,突然從窗外彈出一粒石子,直接将明勁光手裏的茶盞給撞碎了。
明勁光一個大呵,把手心裏剩下的茶盞碎片往窗外扔去:“是誰?快出來!”
只見那個黑影卻不緊不慢地繞過了窗戶,從正門走了進來。
在光影地照射下,明勁光一眼認出。
他憤憤不解道:“剛才那個是你嗎?”
沈謬神色淡淡,他把剛才用手接住的茶盞碎片扔向了案桌。
一進門,他的視線就直逼向王勤。
明勁光順着沈謬的視線,也看向了王勤。
他先前就覺得王勤今晚的舉動有些不對勁,但是現在的王勤更加不對勁了。
面對沈謬略帶審視的銳利目光,王勤竟然直接吓得腿打顫了。
明勁光還沒開口,沈謬就搶先了一步說道:“王官家,這麽晚累了吧,要不你先喝口那壺茶?”
此話一出,王勤直接噗通一聲跪下,眼淚瞬間四處橫流,嘴裏大喊道:“都督,求求你放過我吧,老奴知錯了。”
說完 ,王勤似乎覺得這還不夠,他立馬轉頭跪着爬去了明勁光的腿邊,抱住明勁光的腿哭喊道:“将軍,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次真的是老奴知錯了,求求你放過老奴吧。”
如果說一開始明勁光還沒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但是現在經過王勤這麽一說,他算是反應過來了。
明勁光的眸子逐漸陰暗了下來,看着王勤的眼神漸漸冰冷。
他不顧王勤抓住他褲腿的動作,徑直走向了旁邊的劍架,刀劍出鞘,銀光乍閃。
随着一聲尖叫響起的還有明勁光那涼到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你放心,你死了之後,我不會再殃及你的妻兒。”
這是來自揚威大将軍的幹練果斷。
沈謬以為……明勁光還是留一段時間問話的。
他剛想到這裏,明勁光就看向沈謬問道:“你應該是知道幕後主使的吧。”
沈謬沒有停頓,直接點頭。
這次他既然敢來這麽直接地跟王勤對峙,就證明他手上是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的。
“明常在,歌歌的伯父。”沈謬垂眸,看向王勤的屍體:“前好幾日,我就派人盯上他了,他果然跟大房有聯系,昨日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去了一趟藥方,買了一包□□,我就覺得不對勁,所以這幾日我就盯他盯得緊。”
所以,才會有了今天這一幕。
沈謬說的很簡單,但是也是言簡意赅。
“之前歌歌從盛京帶過來的那封信……”沈謬頓了下,他看着明勁光閃爍未定的眼神,繼續道,“不知您看了沒有?”
隔了許久,明勁光才點點頭:“我看了,常在說常青和他的夫人因為身體不好,去世了。”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沈謬能夠明顯感受到他的細微哽咽。
明勁光一生就得了兩個兒子,許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畢竟那是他的親生兒子。
但是現在這個時刻了,沈謬不得不讓明勁光明白這些事情:“歌歌來西北,是大房特意強迫要求的,然後歌歌在嘉峪關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襲擊……”
沈謬知道自己在用詞上面很多是不太準确的,但是現在這種緊急關頭,他不得不這樣引導式跟明勁光交談了。
沈謬還在繼續:“我們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很難找出細作,即使我們已經把外面能找的都翻了個遍,但就是找不到。”
“這不是我們的行動能力不行,不是胡人太過奸詐狡猾。”
沈謬剛想繼續說,明勁光卻在這個時候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是因為我們沒有自查。”
這才是最近西北連失幾座城池的原因。
細作一直不在外面,細作一直潛伏在軍營內部。
但是先前明勁光一直不松口,沈謬沒有辦法去糾察軍營的內部人員。
“定西已經失去了,隴南也快被胡人給占領了。”沈謬深深地看向明勁光,“我們沒有時間了。”
日夜地操勞,導致此刻站在暖黃燈光之下的兩個男人都已經兩鬓遍布胡渣,他們已經不知道已經是連續幾個日夜沒有睡好覺了。
火燭随着窗戶吹進來的風搖曳,明勁光閉上了眼,下達了命令:“查,從大房在西北的勢力關系開始查起。”
沈謬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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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已經被明家守衛了幾代人了,所以明家在西北的勢力無可謂之深厚,而明常在是明勁光的長子也是嫡子,明常青的身體不好,即使明常在無心于武将之事上,明勁光還是有意把西北的權財留給明常在。
只是沈謬的到來,竟然讓明常在慌了陣腳。
不過即使沈謬不來,這明常在的舉動和謀劃也有些超乎常理了。
他提早就對西北有了部署,甚至可以說這西北的上下各個角落都被他安排了人手,埋伏了暗線。
這些事情都是需要提前很早做預算的,但是沈謬的出現卻是在近段時間。
只能說,沈謬只是明常在安排計劃這些事情的導火索,真正的原因還有其他。
沈謬從書房內走出來,他看着明勁光直愣愣地走回自己的房間,書房內還有王勤的實體。
他吩咐着跟随他而來的人,把書房內的屍體清理幹淨,再将王勤的家眷送離西北。
沈謬擡頭看着如潑墨般的天空,一時間心情複雜。
這日子,距離明裳歌離開西北,已經快一月有餘了。
按道理來說,秦晨應該也在回來的路上了吧。
沈謬朝旁邊的人問道:“有秦晨他們的消息嗎?”
都怪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都忘了詢問這事。
旁邊的人有些猶豫,他吞咽了一番口水,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還沒……”
他也知道這有些異常,但是他觑了一眼沈謬瞬間突變的臉色,又趕緊補充道:“不過秦侍衛一直就是一個悶性子,興許是他嫌棄這送信麻煩,就想着直接回來了再跟您彙報呢?”
沈謬微微皺眉,反問道:“怎會?”
那人連忙應和着:“您想想平時秦侍衛的作風嘛,這種情況也實屬正常,要不咱們再等幾天吧,說不定要不了幾天秦侍衛就到了金城呢?”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确實也不差這麽幾天了。
但是沈謬依舊感覺不放心,他沉聲吩咐道:“明日一早,派幾個人去盛京的路上接應一下秦晨,我要盡早知道他們的消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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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在清朗的晨空中飄蕩,一座孤墳矗立在半山腰的山頭,花發路香,莺啼人單薄。
肅穆之氣萦繞在碑立之間,秋月低垂着頭,跪坐在石碑之前,松散的發絲飄蕩在耳畔,她輕輕擡手拂去頰邊煩人的發絲。
一旁的春花深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搭上了秋月的肩膀:“秋月,你起來歇歇吧,不然再這麽跪下去,你的膝蓋會受不了的。”
一時之間,無人應答。
明裳歌站在秋月身後,一只手扶着腰,嘗試勸道:“如果秦大哥在天之靈看到你如今這番模樣,我想他也會心疼的。”
見明裳歌動作了,春花趕緊走過來,攙扶着明裳歌,慌張道:“夫人!你別再走動了,婆婆都說了你現在千萬不能再多走動了,不然會胎氣不穩的。”
明裳歌艱難扯着嘴角,笑道:“我曉得的,只是秦大哥,我需要親自過來送他一程。”
說到這裏,秋月總算是有所動容了,她的身子未動,但是開口卻也是關心:“夫人,你先回去吧,這裏留我一個人就好,我把這些紙錢燒完了就回來。”
明裳歌看着秋月跪得挺直的背影,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說什麽好了。
她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有些微痛,便也沒有再勸慰了,準備轉身離去。
哪兒知剛動腳,明裳歌就感覺到有一小股熱流從雙腿之間流下。
“夫人!快來幫忙啊!”
天地間,只剩下了春花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