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與狗 - 第 56 章 刑逼

第56章 刑逼

偏廳中, 唐娴未能接收到白湘湘有孕帶來的暗示,白湘湘苦惱無奈,轉而提起樓千賀。

“外面都說他是病倒的,實則是垂涎孟狀元的表妹孫葶煙, 為此與家中長輩起了争執, 被關在府中。醉酒後欲翻牆外出, 摔了個半死。”

白湘湘本意是樓千賀摔得神志不清,不用再擔心他口無遮攔暴露唐娴的身份。

唐娴為此安心的同時, 聽她提到弟弟,雙目熠熠生輝, 想問又不敢問。

白湘湘再道:“因這事, 樓府對孟狀元兄妹極為不滿,其中以祁陽郡主為最, 路上遇見個與孫葶煙身形相似的,就要抽人家鞭子……樓千賀糾纏過你,你得當心他那個姨母郡主。”

白湘湘盡可能地提醒唐娴當心, 在回皇陵之前千萬不能惹上事情。

“記住了。”唐娴仔細記下。

兩人沒什麽舊情可敘,該囑咐的囑咐完了, 就沒話可說了, 大眼瞪小眼半天,各自啜飲起茶水。

一盞茶飲完, 廳中光線忽地轉為晦暗,飒飒風聲與噼裏啪啦的樹枝拍打聲傳入耳中。

偏廳中同樣置放了冰盆, 為保涼爽,廳門半閉, 窗扉盡合。

此時驟然轉暗的光線将唐娴、白湘湘及數名侍女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外面,侍女推窗查看, 窗口剛一打開,挾裹着熱浪的狂風卷着幾片落葉湧了進來。

唐娴的鬓發被風吹拂到眼前,她擡手撫開,手遮在額頭,看見窗外的花樹被狂風吹得搖擺不定。

越過枝桠,遠處懸于空中半日的烈陽已被遮擋,取而代之的是翻滾着的黑雲。

烏雲如同被展開在平地上的綢布,洶湧地漫過半邊天空,幾乎要從天上奔騰下來。

侍女費勁地合上窗,回來道:“姑娘,天陰了下來,瞧着又要降暴雨了。”

白湘湘沒有理由滞留,憋着滿懷不可言說的秘密,站起來告辭。

唐娴送她到長廊下,真誠與她道謝。

白湘湘欲言又止,看見孟岚後,無力地擺擺手,與夫君一起離開了。

對于唐娴,她心中的複雜情緒,非三言兩語能說的清。

最早兩人是不對付的,欠下唐娴的救命之恩後,她立志要盡快攢夠三千兩銀子還清這份恩情。

恩情沒來得及還掉,唐家就遭了難。

她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了,白湘湘驚訝之後,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傷感。

更重要的是,将唐娴押入皇陵的主意,是她祖父提議的。

在旁人看來,這行為并無不妥,被廢皇後,罪臣之女,留她一條性命已是恩賜。

但這讓本就對唐娴有所虧欠的白湘湘更加自責,這份沉重的歉疚在心頭壓了整整五年,在唐娴請求她的幫助後,終于有所減輕。

是時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要幫唐娴為那些妃嫔求情,又怕露了馬腳,白湘湘在心裏計劃着過幾日再尋機與孟岚、祖父他們說這事。

陪她走一遭的孟岚什麽也不知曉,好奇她與雙兒都說了些什麽,入府後,屏退侍女問:“都說了些……”

“累了,我要歇息,你去忙吧。”白湘湘心裏亂着呢,不想理他。

說完記起過幾日還得讓孟岚出面求情,又擺出笑臉,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聲音出奇的柔順,“今日走動太多,孩子約是累了,鬧得我乏力……”

三言兩語打發了孟岚,白湘湘倚在榻上繼續琢磨唐娴的事情,閉目養神時,猝然聽見有人笑嘻嘻道:“原來娘娘要找的孟夫人就是你啊……”

白湘湘猛地睜眼,看見向來穩重的侍女嬉皮笑臉地歪頭打量她。

她的侍女從來不敢這樣。

這是人假冒的!

正要尖叫,來人道:“不慌不慌,咱倆也是老朋友了,前幾個月我在皇陵時,你還給我遞過信呢!”

白湘湘愣住。

數月前,為了試探唐娴是否還在皇陵,她讓心腹遞出了一封信。

久久未得到回應,她還以為被侍衛攔截住了。

煙霞嘿嘿一笑,輕快道:“那倆小家夥說上回在東陵河上,就是你在幫娘娘打掩護?幸好你沒與你夫君胡說,否則我就得跟處置樓千賀那樣,把你也弄暈了……”

.

送走白湘湘之後,唐娴一個人在偏廳坐了很久,遲遲不敢回蘭沁齋。

從白湘湘口中聽見弟弟擺脫了樓千賀的糾纏時,她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沉郁,心裏就跟外面被狂風吹打着的枝葉一般。

她摸摸手上的玉镯,心想雲袅該都與雲停說了,雲停定然後悔讓她戴上這些了。

哀嘆一聲,唐娴站起來,邊往蘭沁齋走,邊慢吞吞摘下身上的首飾。

金簪拔下時,高挽的雲鬓耐不住猛烈的風,蓬松落下,與她寬大的袖口一起翻飛起來,猶如一只振翅欲飛的彩蝶。

“……看着不像啊……”高處的閣樓上,莊廉從窗口看見那道單薄的身影,大概是受突如其來的狂風影響,他越看越覺得那道身影凄清哀愁。

他轉向桌岸後的雲停,道:“這個年歲的姑娘,想要兒孫滿堂,只能給年過五十的老人做續弦……好歹出身貴胄,怎麽就……”

莊廉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尋常百姓,也甚少讓妙齡少女給半邊身子進棺材的老人做妻妾的,遑論曾經千嬌萬寵的世家貴女。

難道是為了利益?

做主的長輩,是一點臉面都不要的嗎?

“哎!”莊廉在心裏嘆氣,看見雲停沒有表情的臉,心中悔恨極了。

早知如今,還不如當初把唐娴當做一個普通俘虜對待,幹脆地用刑逼問,哪還有後來這些事啊。

說起來,他這個“舅舅”有很大責任。

“公子……”

“祖訓有雲,不得搶強民婦、臣妻,我記得。”雲停眉頭都未動一下,視線凝在手中信件上,平靜道,“你不必憂心,我并非真心對她,不過是看她貌美,動了色心罷了。”

莊廉:“啊?這……”

“她的确貌美,不是嗎?”雲停再道,“既然已有婚嫁,把血玉瑪瑙的事情問清楚,便放她離開。”

莊廉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書房中陷入沉寂。

窗未合上,一陣狂風襲來,将桌案上的書吹得嘩嘩做響,有幾本輕薄奏折,直接被掀落在地。

莊廉彎腰去撿時,又聽見雲停道:“即日起,全城搜捕煙霞,一旦發現蹤跡,當場誅殺。”

在确定瞿陽王的藏寶洞多年前就被人搬空後,煙霞的一切行為就都有了解釋。

她是摸去藏寶洞後,才知道自己為何惹怒了雲停,懼怕雲停懷疑她私藏寶藏,只敢通過唐娴歸還藏寶圖,自身不敢露面。

念在她非刻意為之,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雲停只讓人吓唬她,并未真正下死手。

這時改了主意,分明是在遷怒!

莊廉匆匆把東西撿起來,用鎮紙壓住後,不敢應答這事,提起別的,道:“公子,那兩顆瑪瑙據說是毛毛她……”

略過那個稱呼,他道,“……留給她的,她既然不肯透漏身份,定然也是不願意言明她……是何人的。”

“那就用刑逼問。”雲停始終未擡頭,說完冷然道,“早就該對她用這法子了。”

真想從俘虜口中逼問出事情,有的是手段,更不必說對方是個嬌弱姑娘了。

“……不好吧?”莊廉讪笑,“我實在不知能對她用哪些刑法……”

“軍中刑訊的手段都忘了?”雲停不耐道,“她怕疼,那就把肩背上的傷口撕裂,撒上鹽水鞭斥,眼睛不好使,就把她關進地下暗牢,讓她在黑暗中與毒蟲蛇蟻做伴。”

莊廉應也不是,反對也不好,幹巴巴笑了下,道:“毛毛性子可倔了,當初被那樣恐吓都不肯說出煙霞的下落,現在用刑逼問,怕是也不成的……”

“那就把白湘湘抓來,用她腹中胎兒做威脅。她不是最講義氣了?”雲停耐心耗盡,斥道,“這點事情還用我教嗎?”

“公子息怒!”莊廉急忙告罪,心裏則在想,果然是氣糊塗了。

前一刻還說祖訓記得一清二楚,這會兒就什麽仁義道德都不講了。

祖訓是忘的幹幹淨淨,只顧着口頭發洩火氣了吧?

莊廉擦汗,心思轉了轉,道:“毛毛畢竟喊了我那麽久的舅舅,我實在下不去手。這樣吧,我去找沒與她相處過的雲鋒校尉去審訊,他最擅長這個,下手從不留情。公子覺得呢?”

“随你。”雲停沒什麽波瀾地應下。

莊廉偷瞄他幾眼,道了聲是,加重步伐退了出去。

.

唐娴龜速回到蘭沁齋,沒看見雲袅,問了侍女才知曉,是被雲停帶去他那邊了。

他知道了。

雲袅的消失,足以表明他決裂的态度。

外面的狂風吹了小半日,始終未見雨水落下,唯有頭上的黑雲依舊籠罩,久久不散。

就跟盤旋在唐娴心頭上一樣,壓得她的心直往下墜。

唐娴并沒有等太久,天将黑時,有個她沒見過的侍衛過來,道:“勞煩姑娘随在下去牢獄走一趟。”

唐娴心口一陣抽疼,使勁眨眨眼,一言不發地與他出去。

所謂的牢獄她從未去過,跟着侍衛在府中繞了一道又一道。

雲暗風急,天黑得格外的早。

漸漸的,唐娴眼前模糊起來,看不清周圍環境。

似乎走了很遠,等她眼前一片漆黑、不敢輕易擡步時,侍衛終于停下。

“到了?”她小心地問。

“到了。”有人答道。

這聲音,唐娴不能更熟悉了,前不久還親昵地喚她乳名,現在已經換成與陌生人說話的疏冷語氣。

唐娴心中又是一疼。

她眼前漆黑,掐着手心不讓自己露出難過的情緒,狠心道:“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麽?我都讓袅袅與你說了,我是有夫君的,不能與你成親。請你放我回去!”

雲停的聲音不見起伏,“可以,只要你肯說出,這東西你夫君是從何處得來的。”

唐娴的手被人抓住。

看不見的情況下,五感變得格外敏感,她本能地縮手,被一只大手強硬地抓住。

對方掌心的溫熱燙了她的手心,她想掙紮,越掙雲停抓得越緊。

很快,唐娴的手掌被強行掰開,手心裏被塞了兩顆瑪瑙。

她記起來了,最早她與雲停說過,她知道一個巨大的寶藏。

雲停丢了瞿陽王的寶藏,觊觎她這個,所以得知她已成親後,不是不肯放她走,而是要問出寶藏所在,才能放她。

她可以把寶藏告知雲停,但不能是這樣逼問出來的。

抓住那兩顆瑪瑙後,唐娴的手恢複了自由。

她死死捏着那兩顆瑪瑙,生硬道:“我不知道。”

“那我換個問題,你夫君是誰,現在何處?”

“不知道。”唐娴還是那句話。

“嘴硬,那就不要怪我對你用刑。”

唐娴狠狠咬住下唇,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

用刑就用刑吧。

他倆之間存在利益之争,在很早以前,雲停就該對她用刑逼問了,她能接受。

表現得很堅決,可實際上,唐娴心裏苦澀極了,與懷疑被父母抛棄時一樣的難過。

她看不見周圍都有些什麽,只知道這地方格外的陰冷可怖,涼氣從四面襲來,冰得她渾身發毛。

除了地下牢獄,還有哪裏能這樣陰森駭人?

兜兜轉轉,最終,她還是與岑望仙是一樣的待遇。

……明知她最怕疼、最怕黑,偏偏要把她帶到陰森牢獄中刑法逼供……

“啊!”唐娴後腦一痛,沒忍住喊叫了一聲。

她驚慌往後躲,退後一步,立刻被抓着手臂拽了回來。

“說不說?”陰測測的聲音就在唐娴耳邊,“不說我就繼續用刑了。”

唐娴偏過臉不作聲。

黑暗中她聽見窸窣響動,肩上有酥麻癢意往上移動,仿佛是毒蟲在上面攀爬。

唐娴呼吸加急,擡手去拍,被扣住了手腕。

随後,她頭上又是一痛。

“說還是不說?”

“不說!”唐娴惱怒。

雲停似乎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呵呵一笑,随即,“毒蟲”爬到了唐娴脖頸處。

瘙癢感讓人不适。

唐娴忍無可忍,氣急敗壞地用上另一只手,兇狠地往前拍打去,再次被人擒住。

她掙不脫,氣急了,惱聲道:“哪有你這樣用刑逼問的?你不許再揪我頭發了!”

随着這聲響亮的訓斥聲,什麽陰森恐怖的氛圍都沒了。

唐娴使勁推了面前人一把,把他推開後,張開雙臂摸索了幾下,熟門熟路地坐到了床榻上。

什麽牢獄暗房?

第一根頭發被揪下時,唐娴就察覺到了,刑訊逼供是假的,牢獄也是假的,她分明是繞了一圈,重新被帶回到了蘭沁齋裏!

屋裏還有冰鑒的涼氣,和她這幾日用過的胭脂香味呢!

仗着她晚間看不見,就吓唬戲弄,太可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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