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凱瑟琳·托德是個瘦削、恍惚的女人，滿頭紅發，被毒瘾和病痛折磨得憔悴支離，看起來和傑森幾乎沒有什麽相似之處。
她的卧室也狹窄而昏暗，但比公寓外間好得多。床上鋪着破舊但幹淨的毛毯，還有一個用木板釘的歪歪扭扭的床頭櫃，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誰手。
只是房間裏的氣味着實渾濁難聞，混合着酒味、煙草味、汗味和某些違禁藥物的氣味，而那個女人就在這樣的環境裏一無所覺地呼吸着，時不時從肺中溢出幾聲喘息。
傑森抿着嘴站在門邊，一眨不眨地盯着斐莉達，似乎想從她臉上捕捉出下意識洩露的負面情緒。
但這位舉止奇怪的醫生并不像是心血來潮來貧民區作秀的有錢人，她只是坐在了凱瑟琳身邊，俯下身伸出她那雙潔白無瑕的手，給這個潦倒的女人做起了觸診，動作專業，眼神耐心，看不出半點惺惺作态的意味。
“傑森。”斐莉達擡起頭看向小男孩，“你母親都吃些什麽藥？”
傑森咬住嘴唇，但還是上前一步，從床頭櫃裏掏出了幾個藥瓶，把它們直直地遞給斐莉達。斐莉達把它們在手心攤開，依次拿起确認。
一大瓶廉價的維生素，一小瓶過期幾年的消炎藥，還有幾種止痛藥，和來源似乎不是那麽正當的鎮定藥物。
天知道這個孩子為了找到這些不值錢的藥物花了多大工夫，藥瓶上的标簽已經被摩擦得泛白起毛，而傑森還能對它們如數家珍：“這個，我盡量讓她每天吃一粒。這個，她咳嗽的時候吃。這個，她……發作的時候……會吞很多。”
“好，謝謝，傑森。”斐莉達把藥瓶交還給他，溫和地問道，“這些藥都是診所開的嗎？”
“……我從診所的垃圾桶裏撿的。”傑森硬邦邦地回答，“我們付不起診金。”
男孩說完這句就沉默了下來，用倔強的目光看着她，等待這個醫生的臉上露出那種他見慣了的混雜着憐憫和厭惡的複雜表情。
“謝謝，傑森。”斐莉達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她思考了幾秒鐘，然後合起雙手，十指相對，擡起頭看向傑森的眼睛。斐莉達直視着他，輕柔地開口：“我很遺憾，傑森，你母親的病情恐怕非常嚴重……除非立刻開始住院治療，否則她可能活不過今年了。”
“哦。”傑森說。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他沉默了十幾秒，撇過頭，又硬邦邦地補充了一句：“謝了。我知道了。”
然後他轉過身，拉開了房門，頭也不回地說：“你可以走了。我幫你把那些輪胎裝回去。”
斐莉達沒有反對，起身跟上了他，他們于是就一邊沉默地滾着輪胎一邊在東區的黑暗中穿行。
傑森一直低着頭，一語不發，看起來正默默忍受着生活的重壓。斐莉達拎着兩個輪胎，忽然打破了沉默：“你覺得你能把蝙蝠車的輪胎卸下來嗎？”
“蝙蝠車？什麽車的輪胎我都能卸下來。”傑森忍不住被這個話題逗笑了，“要不是蝙蝠俠沒把車停過來過，哼……我肯定要試試。”
“真厲害。”斐莉達笑眯眯地說，“那，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試試。”
“所以……這麽說……你不會把我交給警察的，對吧？”傑森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語氣試探地發問。
他低着頭，開始把那些輪胎麻利地裝回那輛保時捷上——這确實是個手腳靈巧的孩子，有着遠超同齡人的敏感聰慧。
“哦，不會的，傑森。”斐莉達眨了眨眼，“其實，我想問問你……你考慮為我工作嗎？”
“什麽工作？”傑森就像一只刺猬一樣，立馬豎起了尖銳的防禦，張口就說，“別以為我不知道，雇傭童工犯法。你是想把我交給那些社工們？可是你得知道，我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找到好人家收養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媽媽還活着，我不會抛下她！”
“……”斐莉達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微笑，“別斷言，傑森。是真正的工作，包括員工家屬的免費醫療和食宿之類的福利制度……”
此話不出則已，一出則讓傑森徹底炸了毛：“那就是非法雇傭……你們是什麽人？我看得出來，跟你一起來的那兩個人都是練過的，尤其是那個比我大點的男孩！我就說什麽無聊的有錢人會深更半夜追着幾個輪胎跑——你們是那種騙走孩子的犯罪組織，想把我訓練成小偷或者刺客？我直說了，我雖然是在犯罪巷長大的，不代表我真的想當個混蛋！”
斐莉達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了。和這個一摸就紮手的小刺猬比起來，迪克簡直是一只毛絨可愛的小狗，難怪蝙蝠俠在放飛了第一只小鳥之後又自信地領回了第二只。
“不是的，傑森。”斐莉達伸手扶住了最後一個被傑森甩飛出去的輪胎，慢慢說道，“只是……我需要一個助手。”
“助手……？” 傑森下意識地接住了那個輪胎，熟練地把它往輪毂上套，“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是個秘密。你能答應為我保密嗎？”斐莉達蹲下身來，讓汽車的側面把他們一起籠罩在陰影之下，對着傑森彎起了眼睛。
這小小的幼稚舉動成功營造出了孩子們共享秘密的氛圍，黑發藍眼的小男孩擦了把臉，昂起頭：“你說！我才不會洩密，我傑森·托德，頂天立地！”
“謝謝，傑森。其實……”斐莉達認真地思索了起來，“我的父母在我還沒成年的時候就意外去世，家族産業也很快被人瓜分了。後來我發現，他們似乎是因為拒絕了和哥譚的黒幚談交易才被報複的……所以，我來了哥譚，想厘清這座城市的罪惡，幫助更多的人，鏟除那些根深蒂固的東西……但我孤身一人，你願意幫我嗎？”
“……”傑森微微張開了嘴。他幹巴巴地回答：“我能幫你啥？偷走那些黒幚的輪胎？”
在他旁邊，蹲在一輛豪華轎車的車門邊的美麗女士又一次笑了起來。她笑起來時很像哥譚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傑森聽見她說：“我能看得出你的才能，傑森。你聰明、有勇氣、性格堅韌，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成為了不起的人。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還有人能替我把我的願望繼續下去……然後你看，我這麽巧就遇到了你。”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眨了眨她琥珀色的眼睛：“所以……給我一個機會吧？”
傑森抿起了嘴唇。他在泥潭裏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突然一個裹滿楓糖漿的甜蜜餡餅從天而降，砸暈了他的頭。
命運垂青當前，他顧不上那麽多了，心一橫，把手伸向她，握了握她纖細柔軟的手指：“成交。”
對于導師喝杯酒的工夫就從巷子裏撿了個繼承人回來這事，無名氏的姝麗們接受良好。
至于迪克，總是把快樂撒到每個人心裏的大男孩原本對斐莉達把關注分給了另一個孩子有點酸澀，但在被漂亮姐姐們的揉搓一陣，又親眼目睹了傑森家中狀況之後，那點酸澀也迅速消失，轉化為了純然的同情和友善。
賽琳娜熟練地叫人來替傑森安置他母親，而在凱瑟琳·托德入住了哥譚慈善醫院一間單人病房後，迪克就強烈要求傑森不要再回那間看起來就危險系數極高的破舊公寓裏住了，反正到時候也要搬走。
“正好明天不上學，我們可以一起玩……”迪克興致勃勃地說着，用他甜蜜的藍色眼睛眼巴巴看着他這位新來的朋友，“我們今晚可以一起住！你說好嗎傑森？”
“你家在哪？”傑森說。
“呃……”迪克撓了撓頭發，“我現在住在韋恩莊園。”
“你剛剛那句話能不能再說一遍？”傑森問。
“……我現在住在韋恩莊園？”迪克撓了撓臉頰。
“上一句？”傑森說。
“你說好嗎傑森？”迪克嘆了口氣，斐莉達幾乎能看到他頭頂上有一對狗狗耳朵耷拉了下來。
“不好。”傑森回答。
他今晚還真是“鴻運當頭”，偷個汽車輪胎居然偷到了韋恩闊佬領回去的小孩身上……他現在還沒被人扔進監獄真是個奇跡。
“我跟阿爾弗雷德說今晚你去我家裏玩。” 斐莉達笑眯眯地走了過來，一手一個，揉了揉兩個黑發藍眼小男孩的頭發，“所以……今晚你們恐怕真要一起睡了。”
迪克頭上那對隐形的狗狗耳朵豎起來了，這位已經上初中的男孩差點要為能去養母（？）家裏過夜而大喊“好耶！”
他立馬扭過頭，期待地看向傑森的方向。
傑森表現得大為抗拒：“我可以回家住！”
“就一晚上。”斐莉達笑眯眯地說，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離天亮只剩四個多小時了，回去東區的路上不安全。走吧，孩子們，委屈一下。”
“啊哈！太好了！”迪克快活地說，“我保證我睡相很好的，傑森。”
傑森·托德從沒見過迪克·格雷森這麽自來熟、還這麽擅長得寸進尺的人。
一起睡也就罷了，他甚至還提議要一起洗澡——見鬼了，這哥們難道不會尴尬的嗎？！
不過有這個同齡人在身邊，的确大大緩解了傑森初到陌生地方的尴尬——迪克領着他直奔客房，客房裏還扔着幾本漫畫書，看得出來他在這裏過夜的次數絕對不止一次。
斐莉達的家和他想象中的那種有錢人的獨立豪宅或者社會精英的樣板間不太一樣，面積并不大到誇張，裝飾風格柔軟而溫暖。
等他從浴室裏出來時，立馬聞到了一股熱騰騰的、勾魂奪魄的食物香氣，而迪克已經坐在餐桌前，拼命朝他揮手了。
“我都不知道斐莉達還會做飯。”迪克嚼着嘴裏的什麽東西，含糊地說，“你運氣真好，小子。”
“我不餓。”傑森說。仿佛是為了印證他話語的不真實性，他的肚子緊跟着咕嚕嚕的響了起來。
“坐迪克對面就好，傑森。”斐莉達笑眯眯地說。
迪克仿佛也沒聽到剛剛那尴尬的聲音，只是從湯碗邊上朝他暗笑。傑森板着臉在餐桌前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勺面前的湯碗裏熱氣騰騰的濃湯送進嘴裏。
蝦肉，菜葉碎，乳脂。他想象中的濃湯就是這種，但這一碗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饑腸辘辘時的夢。蝦蓉和蔬菜的味道熨帖地淌進他的胃裏，熱量随之傳遞到手腳中。傑森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湯裏的蝦又重新複活了，在他的肚子裏活蹦亂跳地亂鑽。
斐莉達換下了那條看起來氣勢淩厲的黑裙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居家睡裙，寬松的泡泡袖襯托得她像是某個童話人物。這碗湯和這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傑森夢裏才會出現的事物。
“你是那群人的頭兒吧。”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那個叫冰山的……俱樂部。”
“我嗎？”斐莉達小口小口地抿着勺子裏的湯，她若有所思地說，“你很敏銳，傑森。我确實是冰山俱樂部的所有者。”
“那你為什麽說你是……”傑森盯着湯碗說，突然意識到斐莉達和他說的話是他們“共同的秘密”，而對面的迪克還伸長了耳朵，于是又止住了話頭。
斐莉達又笑了：“我為什麽說我是孤身一人？”
她吹了吹湯勺，朝着他們的方向眨了眨眼：“也許是因為蝙蝠俠有羅賓，我卻沒有助手，我覺得羨慕了呢？”
迪克好像突然被湯嗆住了。傑森倒是覺得挺有道理——他還真被說服了。這的确說得通，傑森大感安心，于是放開腸胃吃了起來，把湯喝得唏哩呼嚕作響。
斐莉達笑眯眯地看着餐桌上一大一小兩個羅賓。她至今也不知道當初在蝙蝠俠身邊見到的羅賓具體都是誰，但當她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她發現，被蝙蝠俠選中的人的确都是好孩子。
……而她，也的确始終是孤身一人。
在傑森的湯盤見底時，公寓客廳的窗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響動。同樣吃得正歡的迪克立馬回過頭，警惕地看向飄起來的窗簾，肌肉繃緊：“斐莉達，有人——”
下一秒，一個漆黑的身影從窗簾後面走了出來。蝙蝠俠目光沉沉地看向斐莉達：“斐莉達，我要和你談談……”
他的目光投向了在餐桌上唏哩呼嚕喝湯的兩個孩子。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蝙蝠俠用他沙啞、恐怖、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還會做飯。”
這次輪到傑森嗆住了。
五分鐘後，阿蝙坐上了餐桌，端起了碗。
翅：消化不良.jpg
桶：蝙蝠車是不是停在樓下，這算我的工作業績不（思考）
小斐：是不是該換個大點的房子了（思
小斐其實很喜歡韋恩莊園，不長住的原因不是不喜歡住在阿蝙家裏，是因為韋恩莊園和韋恩塔一個在哥譚最北一個在哥譚最南，身為身兼數職的007卷王老板嫌棄上班通勤太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