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斐莉達一時間有些失語。她凝視着蝙蝠俠的那雙藍色的眼睛，輕聲說：“你太累了，布魯斯。”
蝙蝠俠總會在感情上退縮。他在自己的內心外築起高牆，小心試探，日夜防備，時刻準備着固守那座黑暗的城邦。
但他這次沒有退卻。
“我孤軍奮戰太久了。也許終有一日我會步入歧途，迷失在黑暗裏。我需要你。”蝙蝠俠說着，神情漸漸因自己蒼白的話語而變得晦澀起來，“這裏也是你的世界……斐莉達。別離開它。”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樂器演奏出的最後幾個漸弱的音節，到了最後，平白多出了幾分懇求般的意味：“留在這裏。我們可以幫助更多人。同心協力。你可以……你可以得到幸福……”
“你知道這不可能。”斐莉達垂着眼睛說。她聲音很輕，沒有擡頭看他。
這話似乎觸動了蝙蝠俠的思緒。他伸出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接着左手緩緩向上，掠過斐莉達的脖頸，擦過她頰邊的發絲，最終，他的大拇指虛虛地按在她眼角下的痣上。
他身後的披風被他的這個動作帶起，仿佛半面漆黑的簾幕般，将斐莉達圈禁在內。蝙蝠俠低下頭，用他那雙天生含情的藍色雙眼注視着她，聲音沙啞：“我們相遇得更早，斐莉達。我能做到另一個我做過的一切。”
斐莉達終于擡眸看向了他。她的眉毛皺了起來，半張臉隐沒在陰影中，悲哀而堅決地回答了他一個簡短的句子：“我已經死了。”
“斐莉達，我——”
“布魯斯，在這個世界裏，我已經死了。”斐莉達語氣溫柔地說，“你認識的我已經埋骨在這座城市的土地中，死在那個雨夜裏了。倘若換個時間讓我們重新相遇，我一定很願意再次站在你身邊……但你不是我的布魯斯，我也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斐莉達了。我不能就這樣留下來……謝謝你。”
他的指尖依然觸在她的眼角下，蝙蝠俠能感覺到她眨眼時肌肉的輕輕顫動，呼吸時柔軟皮膚的起伏。她的眼眸和他記憶裏一樣明亮清澈，但笑意卻變得淡而薄，仿佛天邊的雲。
她這麽美，這麽鮮活，在他的生命裏只出現了兩個月，在他的夢裏卻停留了十年。但……最終，還是到了告別的時候。
蝙蝠俠的手從她的臉上離開了，連同他眷戀流連的目光一起。下一秒，他卻又彎下腰，毫無征兆地将她抱進了懷裏，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緊緊地收攏了雙臂。
“對不起。”他說。緊接着，他松開了手。
斐莉達只是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蝙蝠俠如同他來時一樣無聲地離開了。但在走出房門時，他回過頭，聲音很輕地說：“在你離開前，我只希望……今夜，你能夢到我。”
他說完這句顯得有些暧昧不清的話後，就如同一個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斐莉達關上卧室的門，回到床上坐下，緩緩抱住了雙膝，把下巴擱在了膝蓋上。
她的思緒飄蕩，回到了生命的最初。她換上過無數副假面，每一副假面都讓她更難回想起自己的本來面目。但在一切的起始，她總會想起蝙蝠俠。
斐莉達從未覺得自己的蝙蝠俠和最初的那個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也許，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在第一千次的循環中，她選擇了他，見證了他。她改變了故事，讓蝙蝠俠的故事中摻雜了她的痕跡，于是，他變成了獨一無二的那個。
她躺下來，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發覺自己有些睡不着了。
猶豫了片刻，她靜悄悄地下床，推開門，無聲地走進了如今她的布魯斯起居暫住的那間客房裏，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他的床上。
主動替本土蝙蝠俠代班的布魯斯解決完最後一件突發情況，回到韋恩莊園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他沒驚動任何人，滿是疲倦地回到了那間暫時屬于他的客房裏，打算盡快休息，為第二天積蓄精神……
然後他被床上一團隆起的黑影驚住了。
生性警惕的蝙蝠俠險些暴起上前，痛毆床上的不明埋伏者——好在他的理智制止了他的危險本能，他硬生生剎住了自己的動作，眯起眼睛，看清了床上的人影：“斐莉達？”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去，摸了摸她蓬松的發頂：“這麽晚了還不睡就算了……怎麽不開燈？”
斐莉達沒說話，只是順勢抱住了他的腰，撒嬌般輕輕蹭了蹭。布魯斯簡直在這一下親密待遇裏融化成一沓奶油，他按下加速的心跳，低聲說道：“怎麽了，斐莉達？你心情不好嗎？”
“布魯斯。”斐莉達在他懷裏擡起頭，接着，她湊了上來，像只狐貍一樣眨了眨眼，手指穿過他的發間，無聲地向他索要他的吻。今夜，她的眼眸如同封在琥珀中的肉桂，籠罩着懷舊之情被點燃的光暈。
布魯斯·奶油·韋恩的最後一部分理智也被她輕巧地叼走了，徹底淪為一塊放在盤中任人蹂躏的松軟面包。
斐莉達是帶着令人戰栗的預期入眠的。
但今夜，她的睡眠深沉又安谧。她沒有做夢……或者說，她什麽也沒夢見。她醒了，伸了伸懶腰，精神煥發。
“所以，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布魯斯的聲音因困倦而帶着濃濃的鼻音，但他還是锲而不舍、滿含幽怨地睜開了正上下打架的眼皮，朝她發問。
“嗯……”斐莉達思考了一會該如何概括昨夜她那百轉千回的幽微思緒，最終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答案：“想起了一些曾經的事。”
布魯斯在半夢半醒之間遲鈍地咀嚼了一會這個答案。幾秒鐘後，他警覺地睜開了眼睛，神情危險地重複了一遍：“曾經的事？”
“別在意。”斐莉達移開了目光，“我們就要回家了。”
布魯斯看起來依舊在思索“曾經”，另一位自己的情緒對他的影響比他們以為的更大。但斐莉達的話還是讓他松開了眉頭，露出一個微笑：“是啊。我們要回家了……”
回家。這個詞被人類賦予了格外豐富的意義……包括了人類所能有的最複雜的情感。回家前調試最後的裝置的時間也仿佛變得格外長，每一秒都在蝙蝠俠的心頭烙下時間流逝的印記。
收尾的工作從午餐時間一直持續到了即将夕陽西下的時刻。黃昏即将分開黑夜，來到一天中光線最為動蕩的時間。
直到穿梭裝置所有的參數已經設置完成，這個世界本土的蝙蝠俠才無聲地出現在了蝙蝠洞裏。
他們和這個世界的蝙蝠家族的辭別儀式已經在午餐時進行過了一次，現在，蝙蝠俠是按計劃來輔助他們，準備把這兩位陰差陽錯間來到這個世界的不速之客送回他們的歷史。
年長的蝙蝠俠和另一個自己對視了幾秒鐘，接着主動上前，給了他自己一個短暫的擁抱。
“再見，布魯斯。”年長者低沉地說，“雖然過程并不有趣，但還是有些閃光的時刻。”
“是的。”蝙蝠俠以同樣的聲音低沉地回答，“再見，蝙蝠俠。”
斐莉達在傳感器上輸入最後一行代碼。它将會成為一個連接時空的紐帶，在歷史上打開一道小小的缺口，足以讓他們回到原本的世界中。
“你們該走了。”蝙蝠俠走向工作臺說，“夕陽快要落下來了……”
“再見。”斐莉達輕柔地說，和她的蝙蝠俠十指相扣，走向傳感器逐漸亮起的那片光幕中，“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切都在這一刻凝固了，她聽到了蝙蝠俠在她身邊發出了嘶啞的咆哮：“不！”
在她的視線中，一把陳舊、古老、表面布滿歲月斑駁的劍的劍鋒在蝙蝠洞冷白的光線下劃破空氣，直至占據了她的整片視野。
殘缺之劍艾布雷赫，又被稱為造門者、傷疤之劍、孤兒。它從另一重歷史中漂流到了哥譚的地下暗河中，被蝙蝠俠親手撿起，拭去泥沙，保存在蝙蝠洞中，用以研究歷史破綻的力量。
斐莉達并沒有在意這件矛盾的古董。她知道蝙蝠俠不會被工具所控制，哪怕這件神聖的武器曾在歷史上擁有赫赫聲名。
而現在，這把劍應驗了它的諸多聲名之一。在充滿力量和分裂的時間點，于所有歷史中都存在的哥譚，蝙蝠俠朝着那條歷史的破綻擲去了一劍，撕開了歷史的傷口，把它變成了一扇門。
而最古老的司辰雙角斧，永遠等待于門關之後，分離一切不應結合之物，歡迎或者殺死每個穿過門關的人。
……啊。原來如此。斐莉達有些恍然地看向那把劍擲來的方向，在那裏，蝙蝠俠的神情堅決，但嘴唇緊抿，讓她回憶起她第一次死去時的那個雨夜。
她本就不該活到現在，的确如此。她只是産生了一個卑微的、想要活下去的願望，而這一切的确該止于這願望吞噬所有之前。
“再見。”她輕聲說，“再見。”
蝙蝠俠愕然地在血色的光芒中向後跌去，厚重的歷史如羊水般将他包裹于其中。他想要握緊斐莉達的手，但他只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站在門關之外，疲憊而悲憫地朝他投來一瞥。
“都結束了。”年長者對他說道。
有那麽一瞬間，超出常人的痛苦幾乎撕裂了他的胸腔。但很快，光芒就淹沒了他，如潮水般湧進他的頭腦，他在炫光中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最後，蝙蝠俠自光芒中一路從高空跌落，他在光柱中垂直墜下，直到他的後背重重地砸碎了什麽東西，整個人陷進了一團熾熱變形的金屬底座裏。
玻璃碎片飛濺，有幾片劃傷了他的下巴，而光閃爍晃動了一下，最終還是熄滅了。
蝙蝠俠在煙霧中睜開了眼睛。他有那麽幾秒鐘，他幾乎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的所在之處，直到他看到了頭頂上陰郁黑暗的天空和四周高聳入雲的建築
……沒錯，這裏是哥譚。
“看在老天的份上，蝙蝠俠！”戈登局長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你這次的出場方式真是別具一格——但是蝙蝠燈已經被你砸碎了。”
“抱歉。”蝙蝠俠說，艱難地從蝙蝠燈的殘骸裏爬了起來，“你找我什麽事？”
“小醜。”戈登局長猛地吸了一口煙鬥，嘆息着說，“他從阿卡姆越獄了，放走了包括謎語人、稻草人、毒藤女、雙面人在內的一大群精神病反派。”
“交給我吧。”蝙蝠俠說，匆匆起身，“随時保持聯系。”
“還有一件事，蝙蝠俠。”戈登局長忽然叫住了他。蝙蝠俠轉過身，等着他的下文。
“我知道羅賓的死對你傷害很深。”局長懇切地說，“但……我很高興終于再次見到你。我要說的是，哪怕你真的相信那些狗屁的話，說是你創造了這些哥譚的噩夢，它們也依然存在。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要跟我一起。”
蝙蝠俠覺得這是自己幾個月以來的第一次微笑。他的面部肌肉仿佛壞死了一樣被灌注了太多憤怒和悲傷，以至于他提不起來自己的嘴角。
“你是個益友，吉姆。”蝙蝠俠轉過身低沉地說，腦中閃過了這一年在哥譚中發生的諸多悲劇，“我很遺憾……對于你女兒。”
“是啊，我也很遺憾……”吉姆說，“對于你兒子。”
“羅賓不是我兒子。”蝙蝠俠掠過警局天臺，“……不真的是。”
“他不是才有鬼了。”戈登局長站在天臺上看着他的背影說。他轉過身，看着那臺被從天而降的蝙蝠俠砸碎的蝙蝠燈，暗中覺得應該讓某位贊助警局，還比布魯斯·韋恩的名聲更有說服力的人來賠償。
不過，真的有那個人存在嗎？他忍不住苦笑着搖搖頭，轉身叫下屬上來收拾殘局。
如果那天晚上斐莉達夢到了熟蝙，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oh no
來晚了，嘟嘟！不要慌，離完結不遠了（輕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