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行 - 第 30 章

方鳳笙是回房看見知春, 才反應過來今天範晉川在鬧哪出。

不過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範晉川就來找他, 說下面在征收秋稅, 縣衙的人手緊缺,讓方鳳笙與他一同下鄉各處巡視。

鳳笙沒有拒絕。

範晉川帶着小七,鳳笙帶着禹叔, 并兩個衙役, 一行六人離開了縣衙。

泰州境內水路稠密,所以他們是先坐船,到地方再換車。

坐在船中, 一路上就見來往鹽船如織,時不時還有巡檢司的船,攔下過路船只抽檢。

因為勾慶的原因,如今方鳳笙在巡檢司裏也算頗有名頭,一見到船中有她,巡檢司的人忙揮手讓過,說千萬不能讓老大知道,不然還不得剝了自己的皮。

方鳳笙搖扇微笑, 範晉川不知道為何臉卻黑了。

“賢弟,我們下棋。”

離目的地還得行半日, 範晉川已經擺好棋盤。

鳳笙來到矮桌前坐下,一人持白, 一人持黑, 兩人你來我往, 下起棋來。

“賢弟歲數也不小了,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鳳笙今年十九,對範晉川也是這麽說的,大周男女婚配都早,十九沒有婚配,哪怕是對一個男人來說,也有些晚了。

“無。”頓了下,鳳笙頭也不擡說:“範兄難道有婚配了?”

範晉川也無,他還是二十三高齡。

“男兒大丈夫,當是先立業後成家,還沒立業,何以成家。”

“我也是這麽想的。”

這一句話,直接讓範晉川啞口無言。

“其實為兄的也不是沒有婚配,我娘在鄉下為我定了一門婚事,只是我事務繁忙,再加上女方家中有老人去世需守孝,才會拖延至今。賢弟家中的長輩,就不着急?”

“我家中已無長輩。”

範晉川十分吃驚,慚愧道:“未曾想竟提到賢弟的傷心事。”

鳳笙放下一顆白子,淡淡地說:“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

話說到這種地步,自然繼續不下去了,範晉川暫時也沒心思再去勸賢弟‘回歸正途’。

臨到快中午時,終于到了一處碼頭。

這似乎是個專門用來停船周轉的口岸,岸上十分熱鬧,有巡檢司駐紮的竹棚。岸邊停了幾艘船,有民船也有鹽船,其實當地的民船和鹽船區別并不大,區別就在于鹽船上有船旗。

這船旗是一次性的,鹽船從鹽場發出時發下,上書偌大個‘鹽’字。旗面上另有印記,方鳳笙觀察了下,行至泰壩的鹽船大多都有五個标記,說明這艘鹽船從鹽場出發到泰壩,是經過了五處關卡。

這處口岸似乎就是關卡之一。

一行人上了岸,其中一個衙役去找車,範晉川等人就站在岸邊等候。

巡檢司竹棚那裏,幾個巡檢司的普通兵卒站在棚外,虎視眈眈地看着來往行人。棚子裏,三個穿短褐漢子正在跟其中一個頭目說着什麽,那小頭目滿臉不耐煩,直到其中一人塞了他一個袋子,他拿在手裏掂了掂,才滿意地點點頭,揮了下手。

不多時,幾個漢子匆匆而出上了船,船緩緩駛離,船旗上卻赫然多了一枚印記。

範晉川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這是玩忽職守,不見抽檢,怎麽就讓過卡。”說着,他就想往竹棚行去,卻被方鳳笙一把拉住。

“也許在我們到之前,他們的船已經被抽檢過?”鳳笙猜測道。

“可方才那幾個人明明是給那人塞銀子!”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捉賊要贓捉奸要雙,就算是銀子,別人也已收了起來,難道你去搜他們的身?再說巡檢司是單獨設立的,不歸地方官府所管。”

留下陪同的衙役說:“大人,實在不用詫異,這種事在泰州當地,雖沒有過明路,但也差不多是過了明路。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這一船鹽從鹽場裏運出來,行徑這麽多關卡,處處都需孝敬,才不會生事。鹽商們都不差錢,也不在乎這點。”

“所以就任他們吃卡拿要?”

衙役幹笑了下,沒有說話,但神情難掩羨慕之色,恐怕是恨不得能變成巡檢司的人。

“怪不得連着數年兩淮鹽政上報官鹽滞銷,為何會滞銷,不外乎鹽價太高,這些憑空高出來的鹽價,恐怕都是孝敬這些蠹蟲了。”

鳳笙詫異地看向範晉川,沒想到他竟知道這些,她還以為他真是不食人間五谷。甚至她知道關于這裏面的一些細末枝節,還是來到泰州後,多方打聽而來。

她不禁想起之前疑惑的,為何範晉川會被派到泰州這種地方。

大周将治下府州縣等,劃分了四個等級,以沖、繁、疲、難代之。其中交通頻繁謂之沖,當地政務繁多謂之繁,稅糧滞納過多謂之疲,風俗不純,刑案過多謂之難。

而泰州恰恰占了三處,繁、疲、難。按理說,不該讓一個沒有在地方做官經驗的人,來坐這樣一個位置,可偏偏就讓他來了。

難道說,範晉川被派來,還是有一定隐喻的,可能是聖上對兩淮鹽政亂象早有不滿?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可不管是什麽原因,都讓方鳳笙有點激動。

無他,他爹的案子早已結案,各方俱是忌諱莫深。她曾想從根子去查,總要簡單些,來了後才發現她根本沒有合适的切入點。

這也是她為何去結交勾慶的原因,她想着總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可顯然勾慶也不是吃素的,除了一些浮在表面上的,其他的她一無所知。

車已經來了。

鳳笙拉了拉範晉川:“範兄,此事光義憤填膺無用,時候也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啓程。”

範晉川這才斂住氣怒上了車。

礙于各州縣衙門人力不足,每縣各設糧長數位,以負責稅糧的催征。

一般糧長都是由各地區域田多、納糧多的大戶擔任,普通的農門小戶也沒那個實力負責稅糧的催征和押解。

泰州屬于轄區面積大,農田零散之地,轄下有海安、安鄉、溱潼、港口、姜堰、鬥門、樊汊等數鎮,這次範晉川一行人來的就是海安鎮,也是泰州治下比較重要的一個鎮。

海安鎮十分熱鬧,不同于一般小鎮,這裏大約是數個鹽場的停船周轉之地,鎮上酒樓、茶鋪、客棧林立。

一行人輕裝簡行,找了家酒樓吃飯。

吃完飯,便驅車去了鎮南。

負責海安附近區域的糧長宋家,便在距離鎮南十裏的地方。

每到征收糧稅時節,糧長便會提前知會當地裏正,裏正再知會轉達鄉民,一般繳納糧稅都是有指定時間和地點的。地點不用說,就在宋家門前那個大曬場上,時間是為期三日。

三日雖是短了些,但足夠附近的農戶運來糧食交稅了,就是緊湊了些,一般交稅的日子,幾乎都是從早到晚,不眠不休,有些農人早上到地方排隊,下午才會輪上自己。

範晉川一行人到時,宋家門前的大曬場上正忙着。停了許多牛車、驢車,還有的家中無車,全憑男丁用挑子挑了來。

他們提前便下了車,步行進來,因為都穿着尋常人的衣裳,倒是不引人矚目。

“你這次多添了多少才夠?”

一個農人似乎交了稅,從裏面走出來,當即圍上來幾個人詢問。

那人做了個手勢,圍着的幾個漢子當即做咂舌狀。

其中一個老漢壓着嗓子道:“已經不錯了,據說是縣裏來了個新大人,新大人愛護百姓,估計宋家怕鬧出亂子,今年已經比去年少了許多,換成往年,至少得多出這個數目。”

一個年輕人罵道:“我們種地累死累活,一滴汗摔八瓣,他們這些人倒好,什麽不幹就要刮上一層。”

“少說兩句,誰讓你不是糧長呢,你若是糧長,你也當大老爺什麽都不幹,就坐那兒盯着別人來交糧。”有人打趣道。

這話自然也讓範晉川等人聽見了,範晉川正要問,被方鳳笙拉了一把,兩人往前挪了挪,來到人群前。

就見空地上,一處擺了張長條案,案上擺着筆墨紙硯等物,桌後放着一把椅子,坐了個穿緞子直裰的中年人。

長條案不遠處圍站了幾個人,面前擺着鬥、斛等用來計算糧食的器具,還有兩個穿粗布短褐的農人,正在旁邊人的監督下,往斛裏倒着糧食。

這斛狀似酒杯,口小底大,五鬥一斛,十鬥一石。因交稅農人衆多,也不可能個個都過磅,用鬥斛來計量十分便宜。

糧食已經倒滿了斛,可旁邊監督之人還在說繼續,直至堆成尖狀。原本以為這樣也就結束了,誰知此人撩起衣袍下擺,往後退了幾步,‘嘿’的一聲,大腳已踹在斛璧上。

随着重力撞擊,已經堆成尖的糧食,以肉眼可見程度塌了下來,并有不少糧食被震出斛璧,掉落在地上。也無人去收撿那地上的糧食,老農人讓兒子打開糧食袋子,繼續往斛裏倒糧,直至再度堆成尖,才算是完。

“去那邊畫押!”

至于宋家的人,則分出四人,擡着被堆滿的斛去一旁裝袋,又分出一人去清掃落在地上的糧食。負責裝袋四人,先用銅尺将堆尖的糧食抹平,抹下來的糧食,自有人處理,與從地上清掃起來的糧食裝在一起,放在一旁,顯然這些多出的糧食是宋家所得。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這明擺着是讓農人多交稅,中飽私囊!”範晉川震驚道。

“這就叫踢斛淋尖了。據悉,這踢斛的活兒,一般人幹不得,得長年累月練習方可成。踢斛是讓糧食裝得更緊密,至于淋尖,大人也看見了。”方鳳笙解釋道。

範晉川面色震怒,撥開前面的人,想往那邊走,被鳳笙一把拉住,并拉出人群。

“你幹什麽?”

“這種當衆剝削百姓的蠹蟲,不處置無法以儆效尤。”

“行了吧,你就別添亂了,”鳳笙拉着他,小聲說,“我目測了下這兩個農人共計交三石的稅糧,多交出的糧食約三鬥。糧食押解裝袋都有損耗,這個損耗不可能宋家人出,還有押解途中的人力物力,以及塞給各處的好處費,就像方才那幾人議論,這次宋家是手下留情了。”

“當衆搜刮民財,還能被說是手下留情?”

“我雖然也看不慣此類事,但這是沒辦法避免的,想讓人幹活,難道你不給人好處?除非這收繳稅糧的差,都由縣衙一手包辦,可就算縣衙的人一手包辦,你也很難得避免這種事的發生,你能親自盯着所有地方?能靠一己之力包管稅糧押解?你能把自己變成百個人用?不能!所以只要不過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水至清則無魚。”

“這是弊政。為何方賢弟會說得如此無動于衷?”

“你也說是弊政了,就像之前我們來的路上,都知道的事,為何沒人管,因為管不了!”

“我沒辦法管所有人,我至少能管着自己,只要讓我看到的,我就要管!”說着,範晉川再度走入人群,而因為他的出聲喝止,人群裏的已經起了騷動。

方鳳笙除了無奈暗罵一聲書呆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随後跟着進了人群。

……

因為範晉川的出現,讓之後的收糧變得很尴尬。

就坐這麽一個黑臉煞星在此,誰還敢再去踢斛淋尖,除非腳不想要了。宋老爺心裏暗罵不止,面上還得笑着哄着。

這種尴尬一直持續到下午,人群裏起了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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