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要大婚了。
這個消息傳出的很突兀, 絲毫沒有征兆,娶的也不是什麽名門貴女, 不過是個南方五品小官的妹子。
可這婚卻是建平帝賜下的,而且很急。從賜婚的聖旨下來, 到婚期的正日子,也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
這點時間對普通人家用來成親是夠了,可別說是公侯之家, 連一般的官宦之家都不夠,哪個不是提前一兩年就定下婚期, 剩下的時間都是用來做準備, 如今堂堂的親王成親,卻只有短短兩個月的時間。
不過這事既然是魏王和建平帝定下的, 自然無人敢置喙。
因為這個消息, 京中許多人都将目光投在未來的魏王妃身上。
無他,都想知道誰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嫁給有克妻之名的魏王。須知曉魏王前頭娶過了兩個, 都是進門不過半載, 人便沒了。自打那以後, 明裏沒人敢說, 背地裏誰不說魏王命太硬克妻。
後來知曉女方的身份後, 大家倒也算明白了。這種出身寒門小戶的人,一旦有了往上爬的機會, 都會不要命的往上爬,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還在乎克妻不克妻?
可不管外面怎麽議論,這一切并沒有影響魏王的婚期到來。
……
禹叔從揚州趕到京城後,鳳笙便從魏王府搬了出來。
他這趟來是專門幫鳳笙辦婚事的。
指望方家那邊出面是不用想了,誰也沒想到方鳳笙會闖出如此滔天大禍,可她頭上頂着方姓,不管出了什麽事,方家那邊就得替她兜着。
例如鳳笙其實是個女子的事,這是殺了方家人,也沒人敢說的。而對于鳳笙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替方彥翻案,方家人的情緒其實很複雜。
一方面可以替方家洗脫污名,方家人還是挺高興的。雖然方家不是什麽官宦之家,但也是書香門第,還從沒出過有罪之人,尤其有罪的還是前任族長。
可另一方面,鳳笙和太子扛上,中宮一脈勢力滔天,就算最終以太子被拉下臺作為告終,誰也不敢說日後不會被報複,所以如今方家人還是低調做人,繼續休養生息,自然也不可能出面替鳳笙辦婚事。
所以這事只能交給禹叔。
而對于禹叔而言,老爺大仇得報,算是了了他最重的心思,如今姑娘出嫁,算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嫁人,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反正不缺銀子,禹叔從揚州趕到京城之前,就按照嫁妝單子置辦了一批。整整裝了兩大船,從一應家具到器物擺件,再到衣裳首飾,應有盡有。比當年鳳笙嫁入孫家,豐厚不知幾許,鳳笙這次到底嫁的是皇家,如果嫁妝薄了,會被人恥笑的。
這是禹叔的意思,鳳笙反對無效,魏王倒是挺贊同禹叔的做法,他似乎一點都沒有娶了一個不能見光妻子的認知,反正據鳳笙所知,魏王府那邊的場面應該也不小。
對此,她報以憂慮,魏王讓她別多想。
她的身份在建平帝那邊過了明路,這邊也已經安排妥當,是以方鳳甫之妹的身份嫁給她。
至于方鳳甫本人,建平帝不說話,沒人敢問,這就是個謎,以後也會是個謎。
就這樣,轉眼間就到了婚期。
五月十八,宜嫁娶。
這是欽天監選的日子,也确實是個好日子,因為一大早就能看出今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位于帽兒胡同的某處三進宅子裏,一大早下人們就忙上了。
這宅子是當初禹叔來京時買的,彼時鳳笙身陷牢獄,一時半會肯定沒辦法出來,而禹叔一行十多個人,這麽多人總不能一直住客棧,就置辦了這處宅子。
本是作為暫時落腳之地,這次則作為鳳笙出嫁之處。
別人都忙着,鳳笙這個新娘子卻很閑。
一大早起來,她就像沒事人似的在園子裏散了會兒步,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大夫說她身子太弱,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回去後,吃早飯,吃完飯,她又困了,就睡了個回籠覺。這一覺就睡到中午,起來先用午飯,用完午飯休息會兒沐浴。
知道鳳笙身邊就知春知秋兩個丫頭,魏王就派了兩個嬷嬷過來,專門負責指導大婚一切事宜。
看得出這兩個嬷嬷也是有經驗的,光替鳳笙沐浴,就整整折騰了一個時辰。期間換了兩次水,等鳳笙被她們折騰完,摸了下自己,又細滑白嫩了不少,摸起來像水豆腐。
其實鳳笙本就白,但因缺乏保養,皮膚遠遠不及那些大家出身的貴女們。自打這兩個嬷嬷來,就沒少折騰她,不過折騰也是有效果的,如今鳳笙一身皮子又細又嫩又滑,今兒臨快要上花轎了,又這麽折騰了一回,已經達到最佳狀态。
“王妃精細自己,這樣才能侍候好殿下。”
一想到自己天天這麽折騰,就是為了便宜魏王,鳳笙就覺得窘。可這兩個老嬷嬷雖人老又固執,但對她還算挺恭敬的,她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聽着。
等頭發半幹時,嬷嬷指揮知春給鳳笙頭上抹花露,是一種特制的花露,具體內容鳳笙不知,是嬷嬷自己調配的。反正抹了後是淡香宜人,卻又不刺鼻。
然後是開臉梳頭,反正鳳笙只管閉着眼,任憑人折騰就好。等弄完這些,就是穿嫁衣。
正紅色大衫,深青色底繡金雲霞鳳的霞帔,頭戴九翟冠。若說民間嫁衣是删減版的鳳冠霞帔,這身親王妃冠服就是終極版了,再往上是皇後的冠服,卻并不是紅色,而是青色。
鳳笙坐在妝臺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人粉面朱唇,娥眉修長,因為着了妝,精致秾豔如水墨描繪的眉眼,帶着一種咄咄逼人的明豔。
讓鳳笙既有些陌生,又有些感慨。
外面有人叫知秋,知秋出去後進來,在鳳笙耳邊低語了幾句。
鳳笙一愣,對老嬷嬷笑道:“這會兒時間還早,嬷嬷也辛苦多時,下去歇息一會兒吧。”
“這……”
“我也歇會兒,嬷嬷放心,不會弄亂衣裳的。”
兩個嬷嬷這才下去了,知秋又找借口把其他丫頭遣散,知春還有點不明白其意,被知秋拉了出去。
鳳笙去了堂中,剛在椅子上坐下,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正是範晉川。
他還是一身藍衫,似乎趕着過來的,風塵仆仆的,臉上帶着慣有的淺笑,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從大理寺出來,鳳笙沒有像任何人問過範晉川的事,也無人告知他,她曾猶豫過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一聲,她已經平安無事了,想了想最終作罷。
“趕着過來的,你成親,怎麽也要來送一份禮。”
“謝了,這些日子還好嗎?”
“好。你呢?”
“我也還好。”
似乎就沒話說了,兩人陷入沉默中,都是半垂着眼睑,似乎沉浸在回憶中。
最終還是範晉川打破了寂靜。
“我很佩服魏王,他很有勇氣,如果……”他突然哂笑一下,道:“沒有如果,這世上哪裏的那麽多如果。”
鳳笙只笑不言,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倒是範晉川說了不少話,說了許多鳳笙進京以後的事情。
例如新政的後續,官鹽店的布設等等,其實不用範晉川說,鳳笙也知曉,當初的構架是兩人一同搭起的,現在的後續不過是增磚添瓦,按部就班。範晉川還說了他已經向建平帝請旨,要繼續留在兩淮,準備着手治理淮南淮北河道一事。此事非一時半會完成不了,他恐怕要在兩淮待很久,短暫時間是不會回京城了。
說完這些,似乎就沒什麽話說了,兩人再度陷入沉默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範晉川突然站起來,鳳笙恍若大夢初醒看向他。
他露出一個微笑:“好了,我得走了,祝你和魏王殿下舉案齊眉,幸福安泰。”
“謝謝。”
她站了起來。
他又看了她一眼。一身嫁衣的她,是只出現在他夢裏的場景,今日終于見到了。他滿足了,如意了,雖然她嫁的人不是他。
有時候範晉川總會想,如果他當初再任性一些,堅持一會兒,會不會結局就不一樣。可就如同他自己所言,這世上哪來的那麽多如果。
“別送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
有人進來了又出去,鳳笙并沒有在意。
她就一直坐在那兒,陷入回憶中,時不時搖頭嘆息笑一笑。
知春總覺得自家姑娘是不是癔症了,拉着知秋偷偷下去說,被知秋罵了兩句。
隐隐似乎有鞭炮聲傳來,鳳笙擡起頭,看向門外。
入目之間,是一片紅色的海洋,仿若那人沒有出現過。有人嚷着殿下來迎親了,也有人嚷着快把蓋頭找來。
在被蓋頭擋住視線的前一刻,鳳笙似乎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自己大步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