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行 - 第 123 章

這大概是魏王有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出行。

他素來愛潔, 每日都要沐浴多次, 可自打出京以後, 就成了奢望,尤其進了山西境內後, 竟只能每天用打濕的帕子擦拭一二便罷。

不是沒水, 他身份在此,缺了誰的也缺不了他的,而是眼看着大家每日苦尋來的水僅僅夠喝, 實在做不出‘浪費’之事。

像此時, 他便在德旺的服侍下, 用打濕的帕子擦身。擦完後換了身輕薄的缂絲長袍,鞋襪也換下來了,頓時感覺舒服多了。

魏王倒沒覺得委屈, 反倒德旺委屈上了。

“要是讓王妃知道,該心疼死了。殿下實在不用屈着自己, 大不了讓王百戶他們多尋些水來便是。”

所以說德旺會說話,也了解魏王性格,同樣的話若是沒有前頭一句, 指不定魏王會怎麽訓斥他, 可偏偏加上那句‘王妃知道該心疼了’, 魏王反倒什麽也不會說。

德旺又絮叨了幾句, 就沒有再多說了, 他也明白說多了惹人厭煩的道理。只是作為奴才, 主子受苦他若什麽也不說, 他也就離失寵沒多遠了。

而魏王也因他的話,不可避免想到家裏,想他走後,魏王府不免成為衆矢之的,即使有母妃護着,母妃到底處在深宮,鞭長莫及,鳳笙帶着兩個孩子,珒哥兒慣是喜歡惹禍,玹哥兒還小,也不知她能不能應付過來。

轉念又想她豈是等閑女子,他怎能因她沉寂在後宅多時就輕視了她。其實魏王也明白,鳳笙嫁給他後,就被束縛了自由,不然天高海闊,以她的本事想必不會遜了男子。

魏王到底是焦躁了,才會胡思亂想。自打進入山西以來,沿路所見所聞讓他心中惴惴不安,他甚至有種預感,這次的旱災恐怕是百年難得一遇,也許明年境況也不會變好。

當然,這些話魏王不會随意亂說,也免得打消了衆人士氣。

正想着,帳篷外突然傳來吵嚷聲。

為了急行趕路,他們是輕裝簡行的,只攜帶必備物資,盡量減輕負重,所以哪怕是魏王所住的帳篷也十分簡陋,外面動靜稍微大點,裏面就能聽見。

魏王掀了簾子,走出去。

是舒永泰匆匆前來,卻被帳篷外的人攔住了。

其實舒永泰也是一時忘了禮數,魏王的帳篷哪是他能亂闖的。

“殿下,屬下有事要禀,還請殿下随屬下前去。”舒永泰拱手行禮,言語急促。

對于舒永泰這個人,魏王還是有幾分賞識的,當初出京前鳳笙專門挑了這些人,她甚至提醒魏王有事可以聽聽舒永泰的建議,還說若論考科舉她挑的這些人肯定不如人,但對于地方民生民俗卻十分熟稔,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

到了山西後,舒永泰也谏言過幾次,魏王見他言語之間有理有據,處理災民十分有經驗,不免對他另眼相看幾分。此時見他言語匆匆,想必不是無的放矢,也沒說話,就随他去了。

這邊的動靜引來其他人的關注,但因有魏王在,大家只敢遠遠看着,不敢靠近。

“這是什麽?”

見舒永泰翻出的泥土上點點白色,魏王雖不認識,但還能分辨出是某種蟲卵,只是這種蟲卵的形态有點特別,他也不敢确定。

“蟲卵。”舒永泰邊說邊用燒火棍繼續挖土,他連着挖出了好幾處,每處翻出的泥土裏都有着密密麻麻的蟲卵,單看不覺得,加在一起去看,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所謂久旱必澇,旱極而蝗,這些話都是地方哩語,實際上也是百姓們日積月累下的經驗。不知殿下可見過蝗災?”不等魏王回答,舒永泰又道:“遮天蔽日,漫天漫地都是,大量蝗蟲卷過之後,土地上寸草不生,什麽都給吃光了,地上的野草,樹上的樹葉,若是人躲避不及,連人肉都吃。”

他輕聲呓語,明明聲音不顯,情緒也不激動,偏偏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本來附近就有不少兵卒正關注着這邊的情況,聽了這話,瞬時四周就安靜了。

“我見過!”那個叫憨栓子的兵卒子突然大聲道。

此時他臉上絲毫不見之前吃到肉的欣喜,而是不知道回憶到什麽,慘白着一張臉,眼中還殘留着恐懼。

“當時家裏就剩一頭豬了,旱得實在太久,能吃的都吃完了,村裏還有好多人吃觀音土,俺娘跟俺爹說把豬殺了吧,人都要餓死了還養什麽豬,可俺爹實在舍不得殺,每年就指着養這頭豬給家裏添些針頭線腦燈油棉花,尤其當初為了抱這豬仔子,家裏花了不少銀錢。

“可當時蝗蟲來得太急,村裏人都沒防備,家裏人倒是躲得及時,獨獨忘了把豬牽進屋,等蝗蟲卷過去,這麽大的豬仔就剩了骨頭架子。實在太慘了!可村裏還有更慘的,有好幾個村民當時在地裏,躲都沒地方躲,身上都被咬爛了,還死了好幾個人。”

憨栓子說得心有餘悸,其他人就像聽鄉野雜談。倒是有人想說哪有這麽可怕的,可見舒師爺和憨栓子這樣,怎麽也不像騙人,嗫嚅了幾下閉上嘴。

魏王皺起眉:“那此物與蝗災有什麽關聯?難道這就是蝗蟲的卵?”

還算魏王不笨,很快就聯系上了。

舒永泰也顧不得沉浸在回憶裏,道:“當年屬下曾與一任東家去陝西上任,也是那東家運氣不好,頭一年鬧旱災,好不容易靠着朝廷赈濟撐過去,第二年剛入夏就碰到蝗災。都說那一年肯定風調雨順,誰也不知道這些蟲是從哪兒跑出來的,整個縣裏的還沒長成的莊稼,都被蟲子吃光了。

“後來才知道若是頭一年旱狠了,第二年有很大的可能會鬧蝗災,因為蝗蟲會把卵産在地裏,而且它産卵産得極深,經過一冬的修養,天氣暖和了開始成蟲,開始是蝗蝻,然後是成蟲,等它蛻幾次皮,這東西就會飛了,且有聚衆性,飛到哪兒,就吃光那裏的一切。”

聽完舒永泰的話,魏王的眉宇久久無法舒展。

“既然你主動提及,定是有滅蝗之法,可有什麽法子解決掉這些東西?”

“在入冬前翻地,往深處翻,把這些卵凍死。在次年春夏之時號集人捉蟲,只要數量減少,就不會成害。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明年,而是眼前——看這樣子,恐怕今年在入冬之前就會鬧上一場,若是不趁着成災前把減少這些蟲子的數量,明年靠翻地和捉蟲肯定是不夠的。”

這時王百戶也走了上來,向魏王大致禀報了方才憨栓子一衆人捉到的蝗蟲數量。就那麽一會時間,便捉到那麽多,想必數量已經非常驚人了。

其實就在之前憨栓子這些人吃炒蝗蟲時,已經有兵卒受不住饞跑去捉了,剛好有幾個人抱着一包蝗蟲喜笑顏開的走過來,舒永泰走過去,從裏面抓出一只來看。

看了幾眼,他匆匆朝魏王走過來,急道:“殿下,下命拔營吧,趕夜路。這東西再蛻一次皮,就能飛了,到時候肯定成害,得趕在之前到太原。”

一聽說現在拔營,連王百戶都有點猶豫。

還有那些根本沒見過蝗災的兵卒們,別看聽舒永泰和憨栓子說的時候,他們覺得事情很可怕,可到底沒見過,一個沒見過還不知會不會發生的有可能,與又饑又疲連夜趕夜路,誰都會猶豫。

還是魏王十分果斷,下命趕緊造飯,待吃過後連夜趕路。

魏王都下命了,其他人就算有意見也不敢說,不過對舒永泰的危言聳聽,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意見,此事就不細述。

話不容多說,就這麽被魏王壓着趕路,本來兩日的路程,被縮短到一日就到了。

太原當地官員根本措手不及,就迎來了欽差。

有些屁股沒擦幹淨的,心中暗自惴惴,還有些有其他異心的,表面上看着不顯,實則內心各種計較不提。總而言之,別看外面已經有饑民們啃樹皮了,屬于一省首府的太原城還是風平浪靜,頂多就是市場上糧價極高,而且已經買不到什麽糧了。

見此情形,魏王眉心跳動不已。

他也算‘朱門酒肉臭’裏的一員,但就這麽一路走過來,對比沿路看到的種種慘狀,再看眼前的‘粉飾太平’,也忍不住在心裏暗罵幾聲蠹蟲。

巡撫衙門就在太原城,作為一省最高的地方官,欽差下榻之處自然選在這裏。

一時之間,巡撫衙門裏是高官群聚。

山西巡撫胡德茂,太原知府趙天放,布政使齊碧河及山西都指揮使何隆成都列在位。還有山西督糧道總糧官周會,及山西道巡察禦史安榮斌,太原府下數位知縣,這幾個官銜較低或者地位不太重要的,就不能入正堂了,而是在外堂陪着。

本來魏王一到,趙天放就說先安排歇息,等休整之後再說正事。

一般慣例都是如此,欽差哪有幾個能吃苦的,更不用說是皇子了,更是要小心侍候着,哪知卻被魏王駁了,鬧得趙天放臉色讪讪。

魏王也是個行事果決,當場就命人把當下各地情況禀上來,衆人也就一一把想說的都說了。

當然,因為還沒摸清楚魏王心思和套路,故各人都有隐瞞,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魏王也明白,他掃視下方面色各異的衆人,一皺眉後又舒散開,站起來道:“罷,也不急在一時,還是先安排本王歇息吧。”

這突來的虛晃一槍,讓下處衆人目光閃爍,一時也鬧不清這位爺到底想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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