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味道買賣（2）
林可可有一間餐廳。
它和普通餐廳看上去沒什麽不同，同樣是客人點單、廚房出餐、服務員上菜。唯一不同的是，在這裏客人需要戴面罩用餐。
“客人坐下之後，确認餐品下單了，去廚房把餐品端來放到客人面前。你需要先幫客人戴好裝備面罩，然後在電子擴香機裏輸入味道數據的編號和密碼。點擊開始按鈕後告訴客人，用餐時長是十五分鐘。”
“好的，祝帆姐，我知道了。”
祝帆是“可可餐廳”的元老級員工，現在升職成店長。林可可平時不來餐廳，祝帆便全權負責店裏的所有事情，包括培訓新員工。
“現在離開店還有半個小時，你先拿我當客人演示一下。” 祝帆說。
“好的，祝帆姐，你想吃什麽？” 實習服務生機械般回話。
“我想想，那就吃……” 此時店門開了，祝帆朝向門口，“您好，可可餐廳還有半個小時才營業……可可姐？你怎麽來了？”
“Surprise！” 林可可踩着綁到膝蓋的長筒靴，風風火火朝前臺走去，“我不能來嗎？”
“主要是從沒見你這麽早來過。” 祝帆笑說。
這話不假，林可可只有偶爾想起來才到店裏轉轉，每次來還不忘給自己的員工“投毒”。
“給，我烤的餅幹。” 她遞過去一個袋子，“一會你倆分了吧。”
祝帆面露難色，只能尴尬笑笑，“哈哈哈……好啊，謝謝。”
林可可輕易就察覺了她的心理活動，試圖說服：“拜托！我做的餅幹那麽漂亮，雖然可能不是那麽好吃，但你又嘗不到味道，吃什麽不是吃。”
祝帆握拳輕輕咳嗽兩聲，“可是每次吃了你做的東西我都會拉肚子。”
“哦，這樣，那可不能吃了。” 林可可趕忙把餅幹扔進垃圾桶毀屍滅跡。
味道數據不能讓人拉肚子，但是半生不熟的食物可以，差點把這個給忘了！
林可可暗自下定決心，以後絕不能輕易下廚，尤其不能讓客人抓到華國第一味覺師做菜有毒的把柄。
“小祝，我沒來的這幾天，有沒有客人給我們差評啊？” 林可可突然問。
祝帆愣了一下，“怎麽會呢？放心吧，都是五星好評。” 她驕傲地說，“客人特別喜歡你做的味道數據，對我們提供的食物也很滿意！”
“啊？就沒有一個人投訴我們啊？”
“呃，你看上去怎麽好像有點失望？”
林可可搖搖頭，“你不懂，差評使人進步。”
祝帆恍然大悟，“要麽怎麽說你能當老板呢！”
兩人閑聊了一會，餐廳營業時間到了。
很快有客人進來用餐，祝帆說要新來的服務生試試看，然後被林可可攔下。
“我來吧，新來的小妹妹看好流程哦。” 說完林可可一秒進入營業模式，對客人笑得陽光燦爛，“歡迎光臨可可餐廳，小姐姐早啊，今天的早餐想吃點什麽？”
客人似乎認得林可可，看上去有些驚喜，“今天老板娘親自來店裏啦？那我這趟可是賺了。”
“謝謝你，” 林可可笑着糾正她，“但是我不是老板娘，是老板哦！來，先看看菜單吧。”
客人剛坐穩林可可就把菜單亮了出來，在最短的時間內切入正題，絲毫沒有要寒暄的意思。
客人點了一份皮蛋瘦肉粥，等廚房出餐時，林可可指導客人戴好面罩，然後在桌前的電子擴香機上熟練地敲下一串編號，接着輸入密碼。
新來的服務員知道老板是在親自示範培訓自己，學習得格外認真，“祝帆姐，咱們老板該不會能記住所有味道數據的編號和密碼吧？”
祝帆：“答對了。”
要麽怎麽說她是華國首席味覺師呢。
“我們老板好變态啊……” 服務生說完小聲糾正，“我的意思是，她強得有點可怕！”
“我同意。” 祝帆當初應聘的時候就這樣覺得了。
畢竟在“味覺大爆炸”的時代下，有人一次性購入了十臺電子擴香機，又聘請了失業多年的廚師。結合新興行業，讓死去的餐飲業以另一種方式“重生”了。
既然無法恢複味覺，那就把嗅覺和視覺做到極致。
“其實我覺得可可姐思想真的很先進，如果是我，我也會選擇每周花幾千塊錢來餐廳租味道的。畢竟電子擴香機實在是太貴了，那個價格在我們老家都能買套房子了。” 服務生突然話痨起來，有些沮喪地說，“而且就算我攢錢買了機器，平均一條數據就要五萬，這種消費根本不是我們普通人家能承擔得起的。”
可可餐廳主打一個佛系營業、薄利多銷。聞到就算吃到，四舍五入等于恢複味覺了。
廚房出餐，林可可親自将粥端到客人面前。
“我要點确認開始了哦，” 客人準備就緒，林可可才繼續操作，“聽到機器‘滴’聲之後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
“感覺到鼻翼的溫度了嗎？現在可以正常呼吸了。” 客人一一照做，流程有條不紊，“擴香機裏的味道會持續釋放十五分鐘，接下來可以享用面前的這碗皮蛋瘦肉粥了。”
客人迫不及待盛起一勺，将粥送進嘴裏，林可可将“售後服務”貫徹到底。
“聞到了嗎？煮到開花的大米入口絲滑，米香四溢。瘦肉鮮嫩，皮蛋鹹香，僅僅簡單的調味就能讓整碗粥的味道驚豔。炸到酥脆的油條碎增加了口感，畫龍點睛的蔥花和鹹粥是絕配哦！”
在林可可的描述下，客人吃着粥，時不時用力吸一下鼻子，仿佛自己真的嘗到了皮蛋瘦肉粥的味道，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這一番操作看得新來的服務生瞠目結舌，聽着描述不自覺跟着吞了口水。
“可可姐真的強到變态……” 她癡癡地感慨，發現林可可的示範跟店長教的有許多不同的地方。
按照祝帆的示範，上完菜再給客人解鎖數據，幫忙戴好裝備之後就可以坐等結賬了，除了提醒客人用餐時間，其他什麽都不用管。沒想到老板居然只多做了幾個細節，多說了幾句話，就把客人的消費體驗提高了一個檔次！
客人吃完熱淚盈眶，即刻充卡兩萬元。送走客人後，林可可拍拍服務生的肩膀，然後對祝帆說：“繼續加強對員工的培訓吧。”
“好的。” 祝帆回答。
·
林可可親自坐店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不到中午“可可餐廳”裏便擠滿了人。
店外排隊等叫號，壯觀的景象讓這條街的商鋪在朝夕間回到了“味覺大爆炸”前的日子。
這一整天收錢收到手軟，林可可咧着的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可可姐，你好歹把牙收一收，現在這樣看起來太貪財了。” 祝帆小聲提醒。
林可可收斂一秒又笑出聲來，“Sorry，我收不住啊！”
她邊數錢邊盤算，要不要以後每周多來幾天？她來一天的營業額比平時一周都多！
“老板，你下次什麽時候來店裏啊？” 客人結賬之後問。
林可可笑答：“我也不确定，但争取每周都能來一次哦！”
畫了一個漂亮的大餅，客人心滿意足：“謝謝老板，這頓早餐太完美了。 ” 走之前湊近悄悄說，“還是得老板出馬，你家店長的水平有待提高。”
林可可毫不謙虛地說：“那當然啦！哈哈哈……放心吧，我會繼續培訓他們的。” 說完笑着把客人送到門口，“歡迎下次光臨哦！”
晚飯時間，店外排隊的人越來越多，就在林可可想趁機溜走的時候，店裏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他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進來後便直沖沖走向前臺。
“你們老板今天在店裏嗎？”
林可可嗅到一絲火藥味，“我就是老板。”
見對方承認，男人刻意抻着脖子擡高了音量想引起更多人注意，“既然老板在這，那就好辦了！”
果不其然，店裏的客人都看了過來。
“嗯嗯，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呢？” 林可可并沒被這個場景吓退。
她越淡定，那人就越煩躁。
“我要退款！上個月在你們店裏買了兩條味道數據跟描述完全不符，你們這是欺騙消費者！” 他咋咋呼呼地說。
“欺騙消費者”幾個字一出，衆人循着瓜味就來了。
祝帆見店裏的客人們一股腦圍過來，有些頭皮發麻。如果是在店裏買的數據，一定是經她之手，想到這裏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請問您是哪天在店裏消費的呢？可否提供一下兩款數據編號，我查一查系統記錄。” 她盡量讓自己語氣平和。
男人報了數據編號，是在店裏消費的沒錯。
林可可瞥了一眼電腦，随口說：“你買了一條剁椒魚頭，一條梅菜扣肉，這兩條數據怎麽了？”
“你這是什麽态度！” 男人突然暴跳如雷。
林可可吓了一跳，險些爆粗口，可她忍住了。畢竟對客人說了國粹，那基本就要被判對消費者态度惡劣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以退為進。
“不好意思啊，那我重新說。你買了剁椒魚頭和梅菜扣肉，這兩條數據怎麽啦？” 結尾語氣上揚俏皮。
圍觀群衆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男人愈發羞憤，手臂微微發抖。
林可可不慌不忙繼續說：“我看記錄，你上個月 3 號在我們店裏點了剁椒魚頭，是吃完覺得滿意才買數據回家的是嗎？”
男人忙說：“是啊，可是買回家之後，數據跟我在店裏體驗的根本不一樣！”
林可可忽然想到什麽，問，“我有個問題，你……不對，是您，回家用這條數據的時候，吃了什麽東西？”
男人皺眉，回答：“就自己在家正常做的東西。”
林可可思索幾秒，“那有沒有可能是你用的辣椒不辣，所以吃起來和在店裏的體驗不一樣。”
男人愣了愣，像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看着她，“我用什麽辣椒啊？咱們早就失去味覺了，你居然跟我說辣椒？” 說完仰天大笑，還試圖拉圍觀群衆一起嘲笑，“你們聽聽，還味覺師呢？咱們味覺都消失多少年了，吃辣椒能嘗出來嗎？哈哈哈哈……真丢臉！”
林可可被這發言震驚，嗆了一下，險些憋出內傷，“您最好別笑了，現在笑得多大聲，一會就有多悲傷。”
“你什麽意思？” 男人瞪着她。
林可可抱臂，嘆了口氣，露出憐憫的眼神，“大哥，您不知道‘辣’其實’是一種痛覺嗎？”
把檸檬擠在皮膚上，皮膚不會有任何反應，可如果把辣椒抹在皮膚上，皮膚會有刺痛的感覺。
“您該不會在味覺消失之後就沒有吃過辣椒吧？” 林可可覺得他更可憐了。
說完圍觀客人哄然大笑，來投訴的男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在人群中心成了“小紅人”。
在從業的三年以來，味覺師和客人有沖突是常事，但無非就是吐槽價格貴，是想要折扣或者退款的迂回戰術。
林可可目前只對一位買家留的差評印象深刻：鹽水鴨太鹹了。
鹽水鴨太鹹了，聽聽，這人說話跟她爺爺的筆記差不多。
相比之下，還是這位大哥的找茬更可愛些，簡直是她今天的快樂源泉。
“可可姐，別笑了，小心被投訴到協會。” 祝帆小聲提醒。
“知道了。” 林可可笑完對男人說，“我這個人說話沒正形，開個玩笑，您別放在心上。但這次我免費做了科普，就不收您學費了，您也別為難我們了。實在不滿意的話，我再免費送你一頓剁椒魚頭呗？”
“不行！” 男人被鬧得當衆下不來臺，更不打算饒了林可可，“就算你們的數據沒問題，但是價格賣得太高，這個我說的沒錯吧？”
見人群中有人神色微動，男人立即抓住消費者心理，“哎！大家來評評理，我上周花了 5 萬買了梅菜扣肉數據，回家一聞根本不是我小時候吃過的味道，價格太貴，絲毫沒有性價比可言。還不如隔壁張笑笑家的，人家還是主營西餐的，梅菜扣肉做得又正宗又便宜！建議林可可反思降價！
哈？居然還玩上拉踩了？而且被擡高的居然是她的對家？
林可可這可忍不了。
她深呼吸，微笑說：“好吧，那我這邊也建議親，以後可以直接買張笑笑的味覺數據哦。”
聽到這句，男人惱羞成怒指着林可可，“你”了半天憋出一句惡狠狠的發言：“年輕人你別太嚣張！如果有一天大家恢複味覺了，你們味覺師就等着失業餓死吧！
說完撥開人群摔門而去。
真的沒素質。
吃瓜結束，祝帆她們忙着安撫客人，疏散人群。
林可可跟客人吵了态度最好的一架，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于是先行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手機瘋狂震個不停。
林可可不用看都知道，群裏一定又在“讨伐”她激情怼客人的行為，恨不得集體上書把“林可可個人行為，不要上升到味覺師”，這句話挂個橫幅出來。
這幫人，就會盲目讨好客人，一點原則都沒有！
她漫不經心打開群聊，沒想到大家讨論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情——
【“食空筆記”，一款重拾味覺的全息美食冒險游戲。首批內測玩家正在征集中，報名申請詳見官網。】
看到醒目的四個大字，林可可愣住。
重拾味覺？
不會吧，難道味覺師這麽快就要餓死了？
半小時之前的子彈正中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