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在姑蘇西南郊的靈岩寺安置下來了。靈岩寺風景峻美,是座千年的古寺,裏面的僧人都是有度牒的,且有僧錄司管着,又清淨又安全。因此大家女眷多喜歡來靈岩寺上香祈福。
時值夏日,姑蘇的官宦人家的女眷多去寺院小住以避暑,因此賈敏一行也不算引人注目。又有相好的人家前來拜訪賈敏,被賈敏以有孝在身為由且要給林老太太抄經祈福,給拒了。
賈敏這日剛做完早課,正準備回去抄經書的時候,福嬷嬷就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向賈敏說了這消息,福嬷嬷欲言又止,賈敏卻道:“不必慌,沾不到咱們身上的。”
賈敏翻開桌上的經書道:“我還沒那個能耐能掌控的了林家的帳房,你忘了,老太太可是在臨死之時才把帳房交給我的,之後我又有了身孕,生下黛玉,還有其他的事情,帳房裏的小蝦米雖是咱們的人,可是總管事還一直是老一輩的人,定不了的。”
帳房是重中之重,歷代由林家忠仆管着,林老太太在世的時候,一直是聽命于林老太太的,總管事又是林家的老人伺候過黛玉的曾祖父,他的話在帳房裏比賈敏的話還要有用幾分。賈敏根本就指揮不了也換不了人。之後,正如賈敏所說的那樣,根本沒時間和精力去更換帳房的人,尤其是在帳房上下猶如鐵桶一般時。
賈敏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無論怎麽着,總是于咱們有利。”她的潛在的把柄被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的。賈敏想着多半是那位總管事做的,之前,賈敏動手腳的時候,那位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又幫了賈敏一個大忙。賈敏倒是鬧不清楚那個人到底忠于誰了,按理說該終于西貝林那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才是。
福嬷嬷道:“要不要,咱們暗中聯系木管事。”那位帳房管事姓林名木,賈敏搖頭道:“不必了,木管事能不把那個人放在眼裏,也不會把咱們放在眼裏的。”能兢兢業業幹到木管事這個地步,即便名義上依舊是仆人,但是實際上西貝林和賈敏也得敬着。這倒不是奴大欺主,或是伺候過長輩的人,年輕主子得敬着,而是世代為林家的仆人,忠實能幹的老人為林家付出了一輩子,林家後一輩子的主子得念恩,給他們養老。
福嬷嬷還要說些什麽,賈敏就聽見門口傳來幾聲清脆的鈴铛聲,賈敏立即笑容滿面,站起身來快步往門口走去。黛玉顫顫巍巍的走來了一臉苦鬧的看着房門口的門檻。賈敏見她皺着小眉頭,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黛玉擡起頭,看見自己的母親正面帶笑容的看着自己,她立即咯咯笑起來,朝賈敏伸着小手軟糯糯的道:“娘親,抱抱。”
賈敏的滿腔心思被黛玉一笑後滿心都是黛玉,她彎下腰抱起黛玉,一邊往屋裏走,一邊摸摸黛玉的手涼不涼,身上有沒有出汗。黛玉在賈敏懷裏扭着小身子,看向門口道:“娘親,出去,出去。”
賈敏柔聲安慰她道:“娘親還有事情要做,現在還不能陪你出去玩,你等等娘親好不好。”
黛玉不滿的嘟起小嘴巴道:“要好久的。”賈敏每天上午都會留房裏抄經書,黛玉是知道她一寫起來要好長時間,前幾日她乖乖的在房間裏等着賈敏寫完經書,在一同吃飯午睡,可是今天她耐不住性子,想要出去走一走。
福嬷嬷在一邊道:“太太,斷了一日,也沒什麽的。”本來就是裝樣子的,寫不寫經書本就是無所謂的一件事情,賈敏卻正兒八經的去寫了。要福嬷嬷說,就是因為林老太太臨死之前把蘇秀妍這個禍害給了西貝林,才讓她家太太如今在廟裏吃苦。給她抄經祈福,呸。
賈敏卻淡淡道:“既然做了這件事情,怎麽能虎頭蛇尾呢?”她對着林老太太的心情很複雜,她剛嫁入林家的時候,林老太太對她挺好的,一直和顏悅色的,什麽時候開始不好呢?是她多年未有身孕?還是她拒絕給夫君安排通房丫頭,以庶充嫡?還是她和夫君感情漸篤的時候?
種種瑣事原因疊加在一起,林老太太就慢慢對賈敏橫眉冷對起來,可是變着法子擠兌折騰賈敏,她夫君一直回護着她,可是越是如此,林老太太心裏就越對她不滿,變本加厲折騰她。而且在怎麽說,林老太太是她夫君的親生母親,她夫君也不能老是忤逆林老太太。賈敏慢慢的也不在她夫君面前說林老太太的不是,可笑的是,她夫君真以為婆媳之間和好如初了呢。
不過,林老太太所作所為,賈敏并不能說她做錯了,畢竟林老太太要考量自己的兒子的子嗣問題。更何況,林老太太還算是給賈敏留了一個後手,日後,蘇秀妍真的得勢了,在賈敏手裏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出來。或者,林老太太這麽做是為了林家的安寧,不至于妻妾無序,但是賈敏還是挂念這份恩情。
最重要的是,林老太太心心念念的兒子已經不是那個人了,占了她兒子殼子的人連面上的情分都做不到,孝期期間就弄出了孩子出來。賈敏又有些可憐林老太太,給她念經祈福也是看在了她夫君的份上,算是替她夫君盡孝了。
賈敏想至此有些傷感,正出神的時候,臉上忽然一暖,她回過神來見黛玉的小手正撫摸在她的臉頰上,黛玉輕輕朝她的眼睛吹了幾口氣道:“呼呼,不痛了,不哭。”原來,賈敏的眼眶不知不覺間紅了。
黛玉察覺出娘親的難過,學着娘親往日哄她的動作哄賈敏,賈敏心中一暖,輕輕握住了黛玉的小手道:“謝謝黛玉,我不痛了。”
黛玉笑起來頭埋在賈敏的懷裏道:“陪着娘親,哪裏也不去。”賈敏輕輕撫摸着女兒的背,覺得有女兒在身邊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敢跨過去。
下午天氣不太熱的時候,賈敏就領着黛玉出去了。靈岩寺相傳是吳王夫差為西施所修建的館娃宮的舊址。館娃宮宮內有一條別致的長廊,鑿空廊下岩石,放一排陶甏,上鋪有彈性的楩梓木板。西施與宮女們慢舞其上,發出木琴般的樂音,因名“響屜廊”。
現如今靈岩塔西院也有一條雕梁畫柱的長廊,仿照響屜廊在上滿鋪了木質的地板,人走起路來也會發出高低不同的聲音來,黛玉很喜歡去那條長廊玩耍。
靈岩寺因為住着官家女眷,因此一般的香客多止步于前大殿,故此,賈敏抱着黛玉一路行來只遇到幾個小沙彌。
黛玉一見着長廊就不讓賈敏抱着了,賈敏一放下她,她就倒騰着兩條小短腿往前跑去,後面的乳母丫鬟怕她摔着了,弓着腰緊跟着黛玉身後,長廊裏瞬間熱鬧起來,賈敏笑着看着眼前的歡鬧,慢騰騰的跟在後面。
黛玉跑着跑着卻忽然停下來了,賈敏忙快步向前,見着黛玉好好的站在那裏,眼睛看着長廊外面,賈敏舒一口氣,蹲下身子抱住黛玉道:“怎麽了?”
黛玉擡起手指了指外面道:“小沙彌哥哥。”小沙彌哥哥,賈敏瞪了一眼乳母之後,這才順着黛玉的手指看去,是個六七歲的小和尚,賈敏只看到一個精致的側面,從頭顱到脖頸無可挑剔。
小沙彌似乎察覺到賈敏一行人的目光,轉過頭來,大大的鳳眼裏寫着不解,眉頭微微皺起,賈敏心中忍不住贊嘆,好個漂亮的小沙彌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無暇,也不知道哪家的父母舍得讓這麽好看的孩子出家為僧。
賈敏低語問黛玉道:“你認識他嗎?”黛玉歪歪頭道:“見過的。昨天、昨天的昨天、還有昨天的昨天的昨天……”賈敏笑起來止住了黛玉的話道:“我知道了。”看來是這小沙彌灑掃這裏,黛玉來玩的時候經常碰見。
黛玉的乳母走上前來道:“這個小沙彌法號素懷,見過姑娘幾次,他話很少,幾乎沒和我們說過話。”
賈敏嗯一聲,抱起黛玉道:“累不累,歇一歇吧。”黛玉點點頭老老實實的靠在賈敏的懷裏,手卻朝素懷揮了揮,素懷颔首,黛玉見狀笑起來了。
賈敏問道:“你很喜歡這個小沙彌嗎?”黛玉不明白喜歡什麽意思,想了一會才道:“他好看。”賈敏忍俊不禁,黛玉從小喜歡精致漂亮的東西,想不到對着人也一樣。
賈敏撓了撓黛玉道:“你那麽小就知道什麽叫好看啦?”黛玉一邊笑着躲閃一邊道:“娘親,好看,我也好看。”
賈敏輕柔的點了點黛玉的小鼻子道:“是是是,你好看。”
母女倆嬉笑着,倒是沒注意到福嬷嬷一臉的欲言又止。
一行人回到了住的院子裏,福嬷嬷這才對賈敏道:“太太,您不覺得那叫素懷的小沙彌長的像一個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素懷很重要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