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大概想的太多了。
長達七年的精神力暴動近乎奪走了他的一切,現在的他,連a級金屬都不一定能搞定,哪裏有什麽資格說出造飛船這種話。
況且,陸晚晚也不一定需要。
其實他知道,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雖然不知道陸晚晚出于什麽心理選擇了他,但她并不像那種壞心眼的自然雌性,如果他能把握住這次機會,欺騙、或者去哄陸晚晚。
甚至,他可以利用他知道的一些信息,憑借着這樣的信息不對等、去争取和她達成一次不那麽公平的交易。
畢竟,他知道的,怎麽都比陸晚晚這個才來到帝國三個多月的雌性多。
如果利用她,他也許有可能翻身。
但是,他不願意這樣做。
身體的疼痛漸漸湧了上來,顧訓庭不熟練的關掉了光腦,平躺在柔軟的床上,慢慢曲緊了手指。
他這一生,從未擁有過這樣的溫暖,哪怕這份溫暖持續的時間完全是看陸晚晚的心情,他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原因,讓這絲光亮變了味道。
陸晚晚的出現,就好像一個奇跡般的意外。
顧訓庭的看着淡粉色的窗簾,慢慢閉上了眼。
方方适時的關閉了房間所有的光亮,默默走到房間的角落裏,一張屬于自己的“床”。
準确的說,是充能的地方。
但是和沒被賣出去前冰冷冷的倉庫不同,在家裏,它們這些保姆機器人,也是有屬于自己的專屬地盤的。
陸晚晚是它和圓圓的第一任主人,在它們的程序裏設定好了,可以在家裏選一處自己喜歡的地方,布置一下當做固定充能的地方。
機器人也會有喜好的嗎?
方方不知道,但是它選的東西大多是粉絲,圓圓的“床”是藍色,軟軟是黑色。
把充能線拔下來插好,方方一點點的把縮好了偏長的機械臂,調暗了電子屏的亮度,對準躺在床上的顧訓庭,一動不動的——
今晚方方要值夜班,如果顧訓庭有什麽激烈的反應,要第一時間提醒晚晚才行。
……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當第一縷光将海岸線鍍上金色的時候,陸晚晚也從“半昏厥”狀态的修煉中徹底清醒了過來。
異能的修煉在空氣中能量稀薄的情況下是很辛苦的一件事,這麽一晚上下來,陸晚晚只覺得體內的淨化元素多了那麽一點點,聊勝于無。
她揉了揉酸軟的肩膀,看着外面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感慨了一聲——
如果按照這種速度下去,她要什麽時候才能修煉到擁有“核”的程度。
在地球的末世,比較強大的異能者剛覺醒的時候就能擁有一些攻擊力,修煉後就能擁有自己的“核”,甚至有一些剛覺醒便直接有了“核”,但她的異能……
陸晚晚嘆了口氣,其實她對自己的異能并不是那麽的有信心。
剛覺醒異能的時候,她雖然也和其他異能者覺醒的時候一樣發了燒,但體能并沒有任何的提升,之後在面對各種進化獸的時候也是毫無反抗之力。
不過在獸人帝國,她能淨化掉一些光粒,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實她的異能還算有點用途的?
陸晚晚一邊洗漱一邊給自己打氣,現在她想這麽多也沒有用,等到測試完之後就知道了,這幾天先按照計劃來——
昨天晚上給顧訓庭買完衣服後,她就預約好了曼斯拉星的一家私人醫院。
曼斯拉位于中星域邊緣,靠近下星域的地方,是一顆以醫療聞名的星球,只要有錢,就可以享受到曼斯拉提供的醫療,不受公民等級的限制。
不過曼斯拉的醫療不錯也只是相對的,和首都星的醫療還是沒法比,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比一些普通醫和她家裏的醫療室肯定要好上許多。
雖然顧訓庭之前顯示身體外傷應該沒什麽大礙了,但陸晚晚還是覺得最好還是帶他去做全面一些的檢查比較好。
其實曼斯拉星球也有移動醫院業務,但陸晚晚昨天看過,上面的設施很一般,不如過去一趟方便。
而且,曼斯拉星距離下星域比較進,離法拉星也不算遠,她記得之前顧訓庭是在法拉星上居住,也許他需要回去收拾一些東西。
如果順利的話,以後他應該會和自己一起生活吧?需要收拾一些細軟的什麽的……
陸晚晚越想越歪,忍不住拍了拍臉。
首先,還是先問問顧先生,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去首都星吧。
陸晚晚走進廚房,抱出一個小鹿星上土生土長的象鳥蛋,簡單的用了一點異能驅除了裏面的雜質後,讓圓圓抱着做成了蛋羹。
她趁着這個功夫,煮了一些翡水蔬,等蛋羹好了,擺好了一份自己的在餐廳,另一份端着,點了點光腦,準備讓方方到門口來拿。
顧訓庭現在需要休息,這麽早,他應該還在睡覺。
陸晚晚是這麽以為的,然而……
顧某人這一晚上,除了徹底受不住了昏了過去,就一直在構思飛船→_→
看着外面的天色漸漸亮了,他才停下了構思,已經比較熟練的關閉了光腦,然後在飛行輪椅和方方的幫助下,順利開始洗白白。
暖暖的、溫柔的水流的順着細碎的額發一點點的蜿蜒向下,劃過他如蝶翅般脆弱的長睫,順着挺直的鼻梁,落到顧訓庭微薄的唇上,染上溫潤的水意。
水珠劃過顧訓庭修長的脖頸,寬闊的肩膀,溫熱的氣息氤氲,遮擋了他難看的身體和傷疤。
脫離文明社會很久,顧訓庭洗的很慢,對很多設施使用程度也有些陌生。
暖風吹去水珠,顧訓庭臉色扭曲的将方方做的另外一套粉色帶花邊的衣服穿好,坐在飛行輪椅上,一點點的挪出了浴室。
他的頭發上還沾着水跡,面上的傷疤也是。
寬大的粗粝的手掌擦過面頰,觸碰到那些抹不去的難看的傷疤。
額發被撩起,上面蜿蜒着一道猙獰的、肮髒的像是大型蟲子一般的疤痕。
連同幹涸到快要裂開的精神池一樣,無時無刻的提醒着他,他現在的處境。
顧訓庭的緊抿着唇,放下手臂。
他一點點從浴室裏挪着飛行輪椅出來,望着外面熹微的光,胃部像是活了過來一般,叫嚣着饑餓。
明明早在那陰暗的如同老鼠一般的七年裏,他已經習慣了饑餓,現在不過是被陸晚晚投喂了兩天,他倒是嬌氣起來了。
顧訓庭咽下難堪的感覺,
但……
現在已經是早上了,她會來麽?
不,他才……不期待陸晚晚來。
顧訓庭将備用光腦戴好,像是一個不會累的機器一般,想将自己關于飛船的構思記錄下來的,再完善一些。
他的思路斷斷續續的,指尖也因還沒好全的身體疼痛不停顫抖。
甚至,方方還發現,顧某人總是無意識的瞥向門邊,似乎是在期待什麽。
但方方是個機器人,方方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說→_→
“叮——”
伴随着微弱的提示音,方方禿禿的腦袋上亮起了一下紅光,是來自陸晚晚的指令。
顧某某明明出于一種被鈍刀子割精神池的疼痛之中,但還是一下就注意到了,他飛快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将光腦收好了。
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微微低垂着頭,似乎在小憩。
方方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是打開了門,看見了門外的陸晚晚。
“早餐。”陸晚晚很小聲的說,然後指了指方方的肚子,“保溫,等他醒了給他。”
陸晚晚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只要仔細的去聽,還是能辨別出來的。
——其實他就算不變成獸形,聽力也還是很好的。
嗯,陸晚晚又給他做早飯了。
顧訓庭默默的想,頭上幾根翹起的頭發像天線一樣擺了擺,然後軟趴趴的懸在了半空中。
其實他不吃也沒什麽。
“知道了嗎方方。”陸晚晚摸了摸方方滑溜溜的禿頭,輕輕說,“他吃完了之後給我發一下消息。”
“……@#¥”方方的電子屏幕上閃了一串亂碼,然後突兀的出現一行字,“可是他已經醒了。”
陸晚晚:“………”
陸晚晚意識到了什麽,突然覺得自己手裏的蛋羹有點燙手,臉頰燙了一圈,她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又“啪嗒”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顧訓庭:“?”
但他沒動,只是豎着耳朵,等了半天。
門外陸晚晚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敲了敲門,“顧先生,你醒了嗎?”
聽到陸晚晚的聲音,顧訓庭狹長的眼掃了掃方方,一下就反應過來了。
他半邊精致漂亮的面頰上染上一絲丢人的紅,手指抓緊了輪椅邊沿,開口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丢人的兩個字,
“……沒醒。”
門外的陸晚晚:“……”
門內的顧訓庭:“……………”
陸晚晚有點服,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半帶着揶揄意味的說,“那顧先生,我把早餐放在門口了,你醒了記得出來拿。”
顧訓庭:“……”
喵喵覺得過于丢人,說不出話。
陸晚晚彎起了唇角,轉身準備下樓,手腕上的光腦卻顫了顫。
軟軟的聲音跳了出來,“晚晚,有人來了,請求進入小鹿星。”
陸晚晚沒關聲音,還沒走遠之際,顧訓庭也聽見了。
“是誰?”陸晚晚蹙了蹙眉,“星際快遞嗎?”
她昨晚下的單,應該沒那麽快送達才對。
“是一個獸人。”軟道,“自稱向陽。”
“嗯?向陽是誰?”陸晚晚有點奇怪,她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陸晚晚漸漸走遠了,顧訓庭有些聽不見了,他心裏驟然泛起卷着坍塌廢墟的浪潮,捏着飛行輪椅邊沿的指節用力到泛白。
陸晚晚對這個人沒什麽印象,他有。
他知道,這個人是陸晚晚的追求者,也是當初在匹配中心排在第一位的獸人。
以前他還在軍部的時候,沉迷制造機甲和飛船,更喜歡強大自己,平時很不喜歡同這些公爵侯爵的二代們相處,後來他出了事,公爵他們也只是冷眼旁觀。
他和向陽沒見過幾次面,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儒雅脾氣好實力也還不錯”這個階段。
但現在……
向陽竟然追到了小鹿星。
他很在意陸晚晚吧。
心口湧起了不知名的感覺,顧訓庭緊緊抿着唇,精神池震蕩,一時之間腦海一片空白,麻木到一瞬間沒有辦法擁有任何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訓庭才終于記起來自己是需要呼吸的這件事,他面色蒼白,額上滾落下冷汗,他擡手去擦,卻只是停在了半空,又有些無力的垂下。
顧訓庭想象着向陽和陸晚晚見面的模樣,視線失神的落在孱弱無力的一雙手上,往下是連靠着自己直立行走都做不到的雙腿,褲子上繡着漂亮的花邊。
喉間是說不出的、他覺得難以啓齒的可笑。
顧訓庭唇角翹了翹,這份溫暖很快就要消失了吧。
好在,他沒有對陸晚晚抱有什麽期待……
一點都沒有。
期待什麽的,沒有。
從來都沒有。
“……”方方掃描着顧訓庭的有些扭曲的表情,芯片裏有點雜亂。
它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機器人,呆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麽,但是,“備用光腦也可以接受到0731傳遞的消息的。”
方方電子屏上出現這樣一句話,它走到顧訓庭邊上,伸出機械臂晃了晃他的手。
顧訓庭擡起視線,麻木的盯着方方的屏幕好幾秒,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備用光腦。
是說,他可以看見向陽的消息?
顧訓庭神色有些怔然,他在那一瞬間,有了無恥的、想要看看的念頭。
掙紮了很久,顧某某終于在疼痛到快要不能思考之前,想到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他什麽都不會做,他只是……
只是想知道陸晚晚會怎麽說。
他想親眼看着自己世界裏的光亮熄滅。
顧先生這樣想着,小口小口的呼吸,然後點開了備用光腦。
……
而同時,陸晚晚也已經下了樓。
“軟軟,幫我查一下向陽是誰。”
“是長鼻象公爵家的三公子。”軟軟道,“一百個和你匹配上的獸人之一。”
“公爵?”陸晚晚皺了皺眉,自從看到了那份資料後,說實在的她對有爵位的獸人沒有什麽好感。
“問一下向陽來小鹿星有什麽事。”陸晚晚平靜的說。
其實她能大概猜到向陽是有什麽打算,但她現在已經選擇了顧訓庭作為結契發展對象了。
她和向陽并沒有什麽交情,也不算認識,向陽在沒有打任何招呼的情況下直接來了她的住處,很不禮貌。
再說,向陽怎麽知道她現在在小鹿星的?
想到這裏,陸晚晚就覺得很不愉快,那邊軟軟也截到了向陽的一段話,全息投影到了客廳裏——
入目是一架深紫色的機甲,外面泛着屬于c級金屬的光澤。
那機甲先是在半空中盤旋了片刻,然後飛進了銀色的飛船裏,向陽下了機甲,露出一張清俊儒雅的面容。
他朝屏幕這端笑了笑,才開始說話。
“陸晚晚小姐,很抱歉突然打擾到您。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向陽,是長鼻象公爵家的第三子。
“我本想前往瑞安星的姑姑家,送她一些她愛吃的小甜點,途中偶然路過小鹿星,想到你好像住在這兒,便想着可以來拜訪一下。
“這家‘撒旦的蜜語’是帝國最好吃的甜點,需要提前預約才能買到,我想你或許會對這個味道感興趣。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親手将這份甜點送到您的手中呢?”
他一番話說完,全息暗淡下去,陸晚晚猶豫了兩秒,問自家管家機器人,“‘撒旦的蜜語’這個甜點真的那麽難買嗎?”
軟軟:“……”
它查了查,“要提前預約半個月,一小塊甜點五百萬星幣。”
陸晚晚:“哦。”
她錄了一段話,發送了出去。
她拿起面前的勺子,有點糾結——
剛剛她用顧訓庭當了一下擋箭牌,是不是不太好啊。
陸晚晚捏了捏手,決定以後對顧先生好一些來彌補。
她想通後,就開始愉快的享用小鹿星上土生的象鳥蛋做的蛋羹,順便盤算着等會兒要怎麽和“沒醒”的顧訓庭說,要不要一起去首都星的事情了。
對,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如何,等下還是讓軟軟帶他去醫療室再檢查一下比較好。
陸晚晚邊吃邊想,吃完了蛋羹還覺得不夠,又啃了一個甜晶果。
……
——而顧訓庭在看到向陽風度翩翩的說話的時候,就一度想要關了光腦。
他知道的,向陽其實各個方面都比他現在好:
向陽家室好,他只是一個孤兒。
向陽有錢,他什麽都沒有。
向陽性格好,他性格很差。
向陽能變成獸形,他不能。
向陽可以駕駛機甲,他不行。
向陽會說甜言蜜語,他不會。
就連匹配度,向陽和陸晚晚的匹配度都比他高。
唯四安慰的是,他長得比向陽好看(曾經)、比向陽高一點(大概只有一厘米)、比向陽能打會造飛船(也是過去了)、曾經地位比向陽高一些(過去時)。
顧訓庭看着漸漸消失下去的全息投影,腦海裏想着向陽微笑着說希望有榮幸請陸晚晚吃甜點的樣子,緊緊攥緊了拳。
他越比越難堪,就像是一個企圖同月亮争光的暗淡星辰,被比到跌落塵埃裏。
他沒有“撒旦的蜜語”、沒有c級機甲、沒有漂亮幹淨的禮服。
他只有沒完沒了的敏感和無趣的自尊、只有一身斑駁醜陋的傷疤、頂着洗都洗不去的罵名、還有……
侵染了半個生命的仇恨。
這樣的他,大概更像是,在陰暗的溝渠裏觊觎着些微光亮的污濁怪物。
“光”意外的照亮了他,讓他燃起希冀的同時,看清了“光”背後,比他優秀千百倍的存在。
“攔截到晚晚發送的消息了。”光腦亮了亮,方方湊近看了看,電子屏亮了亮。
顧訓庭看見了,但是卻好像失去了點開的勇氣。
他唇角彎起又掉下,失敗落魄的像一個小醜。
點開了,聽到陸晚晚的話,光就要熄滅了。
光滅了,那麽哪怕怪物再不甘心,也還是要回到的下水溝裏了。
不會有重來的機會。
見顧訓庭遲遲不動,方方看見他眼角潤上亮晶晶的水跡,又一次亂碼了——
外面沒有下雨,天花板也沒有漏呀。
但是有水,就要擦擦,是晚晚和它說的,機器人如果泡水太久,會生鏽,她讓它們好好保養的,人應該也是一樣的?
方方打開了圓滾滾的肚子,找到了一張紙巾,遞到顧訓庭手邊。
顧訓庭愣了一下,抿着唇,沒有接過紙巾,而是點開了光腦上發送的消息——
幾乎瞬間,陸晚晚便出現在了他面前,她今天穿着一條淺藍色的裙子,眼珠很黑,唇瓣紅潤。
但她的表情卻不是那麽好看,那是一個顧訓庭沒見過的,頗有些嚴肅和不開心的表情。
他有些緊張,看見陸晚晚淡然的攏了攏鬓發,開口道,“向陽先生,首先謝謝您想到我,但是很抱歉。
“我現在已經選定了顧先生作為未來的結契對象,他和我在一起。”
陸晚晚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而且……他好像不是很喜歡被打擾。
“謝謝你推薦的‘撒旦的蜜語’這款甜點,下次如果有機會,我會和他一起去吃。
“那麽,以後有機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