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讓孩子們回去,咱們也走吧。”方昌明望着已經看不到馬車的街道,笑了笑,對方宏遠說話。
方宏遠點頭,回頭和兒子方行安說了聲,與鄭昌明一起去衙門。
鄭昌明笑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氣呀,兩子一女,個個都了不起,讓沈大人也跟着享福。”
方宏遠奇異的看他一眼,“鄭大人是說沈家兩位公子有才學吧?鄭大人的小公子又何嘗差了?明年開春,必定也要金榜題名,為鄭大人臉上争光呢。”
方昌明打了個哈哈,突兀的換了話題,“我本來還擔心沈大人年關西行,風雪兼程,又拖家帶口的,必定艱難,沒想到有宜威将軍護送,倒是我杞人憂天了。”
方宏遠略略沉吟,“鄭兄這話偏了,我們與豐瑜兄多年同僚,攜手共惠,早已是通家之好,為好友路途牽挂,怎能說是杞人憂天?我本也為此擔憂,不過,宜威将軍年輕雖輕,但從小跟着開國郡侯在馬背、軍營長大,對西行這一路也很熟悉,有他同行,我們确實不用操心了。”
“是啊,是啊,京中有穆世子,會州有宜威将軍,沈家有好女,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方宏遠驀地驚眼看他,眼底不悅驟現又壓下,語氣低緩,“鄭兄,這話就不合适了,聽聞宜威将軍現在駐軍之處距離會州不遠,沈大人與宜威将軍有交情的話,将來共守會州,自是更為和諧;兩位少爺此去京城,多少能得到穆世子的照應,這些無可厚非,但是要說沈家将來的飛黃騰達依仗的是這些,就過于偏激了,更與沈小姐無關。”
“平謙啊平謙,你……”方昌明笑聲中初聽是羨慕,再聽卻微微有些嘲諷,“剛才是我多嘴,你與沈家已成親家,沈大少爺明年開春再金榜題名,你這老丈人也臉上有光哪,方、沈兩家早已親如一家了。”
方宏遠這時再看他,眼裏連适才的不悅也沒了,只有平淡的微笑,“鄭兄說笑了。咱們快走幾步,豐瑜兄離開了,新任別駕的調令應該應該也快送到了。”
晨霧漸漸稀薄,冬陽淡得只剩個淺金色的影子,隐隐約約的藏在霧霭之後,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來來往往,為這沉沉冬日添了些生氣。
方宏遠走着、走着,突然回頭,再看一眼街道盡頭大門緊閉的沈府,無聲的嘆了口氣。
此時,一行長長的馬車車隊已經出了申州城門,行走在開闊平坦的官道上,車上裝滿了行李、坐的也是女眷,因此行得緩慢。
沈良也生了後生意氣,騎了匹馬與衛長鈞并行在隊伍前面,邊走邊聊,甚為歡快,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麽,沈良仰天大笑,然後即興賦詩、放聲吟唱,衛長鈞大聲喝彩。
林氏在車裏聽見,忍不住撩起簾子一角,往外瞧了瞧,合了簾子,暗暗皺眉。
趙媽媽陪在旁邊,笑贊,“老爺意興不減當年,與宜威将軍一般少年郎呢。”
林氏神色微微一動,略略展眉,仍是輕輕一嘆,“你看,老爺與宜威将軍交情如何?”
“這……自是不錯。”趙媽媽看了看林氏的臉色,笑容跟着聲音一起遲疑,有些話,就不能說了。
林氏卻看她一眼,苦笑,“你不用瞞我,‘自是不錯’四個字怎麽夠形容?你聽聽外面,有說有笑還有唱的,怕是忘年交吧?”
趙媽媽笑,“瞧太太這話說得,忘年交,那得歲數相差多了才算,老爺正值壯年,比宜威将軍才大了十幾歲,算不得忘年交,依我看,老爺素來平易近人,性格溫雅,宜威将軍呢,爽朗大方,他們倆能聊到一起,也很正常。”
林氏悶悶的點點頭,輕蹙着眉,表情很複雜。
趙媽媽猶豫再三,低聲問,“太太其實是為小姐的婚事發愁吧?”
“可不就是嘛,現在這局面,我是愁都愁死了。”林氏頭靠在車廂後壁,随着一次颠簸,重重地嘆了一聲,“你看宜威将軍,這不擺明了是沖着蘭兒來的嘛?這一路相随,到了會州,聽說還離得不太遠,蘭兒一個小姑娘,本來就對他……還沒放下……哪裏經得起他這麽獻殷勤?”
趙媽媽欲言又止。
林氏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勸我別這麽固執,其實宜威将軍也不差,是吧?”
“……确實如此。”趙媽媽道,“我看太太也不是鐵石心腸,心裏并不是沒有猶豫過,為什麽不索性就……”
“不行不行。”林氏立即擺手,“我以前确實猶豫過,也反複将宜威将軍喝穆世子比較,他們倆的确難分高下,好幾次,看到蘭兒那傻孩子……我也會猶豫,不過,現在,我是真的更偏向穆世子了。”
趙媽媽不解,“這是為什麽?”
林氏一臉沉靜和嚴肅,“之逸和之潇是立志要留在京城的,尤其是之逸,穆世子也說過會幫忙,我想,讓他們兄妹三個離得近點。”
趙媽媽微怔,“那,您和老爺還在會州呢?宜威将軍也在會州,若是這樣想,豈不更好?小姐将來依然在您和老爺身邊啊。”
“媽媽啊……父母終究是要先走一步的,哪裏能陪她一輩子呢,但是你看之逸待她多好,要是有之逸在她身邊,必定會護得好好的,他們兄妹三個在一起,我才放心啊。”
趙媽媽心中大震,久久無語。
車窗外,笑語依舊,爽快明朗的聲音像是驅散了嚴冬的寒冷,隔着簾子坐在車廂裏的人只聽得到笑聲,聽不到呼嘯的風聲。
日暮時,車馬抵達一處小鎮外,沒有往裏走,徑直落宿郊外驿館。
薛揚從隊伍後拍馬跑到前面,先去叩門,後面的車隊就一輛輛按序停下。
碧玉膽大,将簾子一撩,就把腦袋伸了出去,過一會,才縮回來,臉凍得紅通通的。
“小姐,這裏有些冷清呢,婢子一眼望去,都看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