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朱羲 - 第 8 章

中秋日

姜滢簡單的用了午飯,便吩咐青袅備筆墨。

青袅只道她如往常一樣要抄佛經,手腳麻利的準備好後,又擔憂的勸了句:“姑娘身子還未大好,抄一會子便午憩?”

姜滢輕點了點頭,青袅便知她沒聽進去,無聲輕嘆後便要退至屏風外,姑娘抄佛經時不喜人近身伺候,以往這時她都是侯在屏風處的。

然這次姜滢卻叫住了她:“你跟我剛好三年了。”

青袅一愣,随後便折身走至姜滢跟前,微微屈膝道:“是,奴婢是姑娘回府時買下的。”

姜滢嗯了聲,徐步走到案後坐下,靜靜的看着青袅。

青袅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交疊在腹間的手稍稍帶了力。

這些年姑娘不與府裏親近,待下人更是冷淡,偌大的銀霜院唯她一人能近姑娘的身,但她心裏清楚,這并非是姑娘全心信賴她,相反,姑娘心裏從未将她當作自己人。

反倒是三年前姑娘一回來,就跑到姑娘跟前泣不成聲的晚禾姑娘,在姑娘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

她後來才知,晚禾姑娘是自小陪着姑娘長大的貼身丫頭。

姑娘九歲去鶴山時,神醫不讓丫鬟跟着,晚禾姑娘便在老太太房裏養着,只待姑娘回府再回銀霜院。

可姑娘回府後卻沒要她,而是請老太太做主給她說了門親事,去年将人嫁出去了。

旁人都道姑娘不念舊時主仆情,可她看的明白,姑娘在意晚禾姑娘,否則就不會暗地裏為她精挑細選,最後定了先夫人那邊的一位管事,還特地去求老太太,允晚禾姑娘從壽寧院出門子。

當時晚禾姑娘出門,擡了十來個大紅箱籠,可是羨煞了府裏一衆丫鬟。

都道是老太太疼愛晚禾,卻不知有一大半嫁妝都是姑娘偷偷添的。

再加上這些年姑娘對親人的有意疏遠,青袅心裏也漸漸的有了猜測。

姑娘怕是在籌謀着什麽,不願牽連家中親人。

而能讓姑娘費盡心思籌謀的…

先夫人與大公子死的冤枉,這是衆所周知的。

當年齊老将軍壽宴,先夫人攜大公子前往賀壽,恰在那時京中來了滿門抄斬的旨意,先夫人與大公子本不在其中,卻被誤殺慘死當場,後來不過是補償了些銀子,斬了一個無名小卒,就算是對姜家的交代了。

以前她從還不敢往那處想,直到半月前,在姜家祖墳的那場大雨中,她隐約聽到了報仇二字,也是那時她才明白姑娘心頭仍記着那母兄慘死之仇。

所以她早早就想過,若姑娘一心報仇,那麽她只有兩個去處,一是與姑娘交心共進退,二是像晚禾姑娘一樣離開。

不,她們不一樣,晚禾姑娘出嫁是因為姑娘心疼她,不願讓她涉險。

而她若離開,只會是因為姑娘覺得她不堪用。

“我記得當年帶你回府時,你說你雙親已不在世,更無親人可依靠。”

姜滢盯着青袅看了許久,才輕聲道。

青袅十指緊攥,聲音卻格外平穩:“回姑娘,确實如此。”

說罷她抿抿唇,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般擡眸看向姜滢,語氣堅定道:“奴婢雙親故去後,被堂親占了房屋,後又要奴婢給人做妾,那家老爺已逾六十,奴婢自是不從,堂親便将奴婢綁上了轎子,奴婢半路拼死逃出,眼看要被抓回去時,遇到了姑娘,否則奴婢怕是早已……”

“于奴婢而言,姑娘便是奴婢的恩人,也是奴婢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

姜滢對上青袅堅定的雙眸,微微一愣,半晌後她才輕聲道:“你猜到了什麽?”

青袅聞言砰地便跪下,鄭重道:“奴婢的名字是姑娘賜的,奴婢此生此世便都是姑娘的人,奴婢願與姑娘共進退,不論刀山火海,奴婢願為姑娘鞠躬盡瘁,不懼生死。”

姜滢靜靜的盯着以頭貼地的青袅。

當初去牙行時她就是打算以培養心腹為目的挑人,只是沒想到半路碰見了青袅。

彼時她雙手被捆狼狽不堪,眼底卻帶着近似決絕的堅韌,她便是被那雙眼睛吸引了。

她知道若不救她,她也不會被那群抓她的人帶回去。

因為,她存了死志。

一個不怕死的人,适合留在她的身邊。

于是就在那些人即将碰到青袅,在青袅滿眼恨意決絕的往牆上撞時,她叫住了她。

她沒有看錯人。

青袅很快就适應了眼下的生活,她有着一顆玲珑心,甚至都不用她費心思□□,她便能舉一反三,将銀霜院打理的井井有條。

但她将來要面臨的并非只是平穩的銀霜院,所以她有意無意的在青袅面前露出些端倪,好在,她沒有讓她失望。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合她心意。

姜滢輕輕勾了勾唇,聲音更加柔和:“起來吧。”

青袅提到嗓子眼的心霎時平複了下來,她知道,姑娘這是留她的意思。

“謝姑娘。”

姜滢沒再多說,擡手理了理面前的紙張,道:“研墨吧。”

青袅徹底放下了心,唇角微微上揚:“是。”

這是她第一次伺候姑娘筆墨,但早在進府不久,第一次見姑娘抄佛經時,她便已暗地裏學了研墨。

她那時便想,總有一日要用得上的。

然而青袅的心并沒有安穩太久,在她看到那紙張上落下的一個個名字時,她只覺心跳如雷,面上亦難掩驚慌。

姑娘并沒有抄佛經,而是在羅列名單,名單之上的,全是皇家姓!

她強行按下心慌,盡量使自己的動作平穩些。

姜滢注意到她的動作,對她的反應很滿意。

驚慌是正常的,但她能盡量不表現出來,便是難得。

如此,将來遇着大場面,才能面不改色,臨危不亂。

姜滢不開口解釋,青袅也不問。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姜滢才停了筆。

青袅看着那一個比一個尊貴的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氣。

恰在這時,外頭傳來動靜,青袅忙斂住心神往外走去,不多時便返回,神情略顯驚慌:“姑娘,前院傳來消息,有官兵圍府!”

姜滢手一頓,一滴墨落在了剛列好的名單上。

她緩緩擡頭,眉間難掩疑惑。

官兵圍府,一般都不會是小事,可父親自十年前始愈發謹慎,斷不會惹來什麽禍事才對!

“來的是誰?”

青袅忙回道:“是林參軍。”

姜滢擰着眉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筆,林參軍與父親交好,他親自帶人圍府,定是出了大事!

“去前院。”

姜滢起身快步繞過書案,往外走去。

“這份名單?”

青袅忙問。

“毀了!”

若真出了大事,這份名單斷不能叫人瞧去。

青袅應下:“是。”

“姜皇後自盡了。”

飯廳,因為林參軍這一句話,所有人驚得站起了身,半晌說不出話。

姜洛白最先緩過神,看着林參軍道:“可是,這與子莑帶人圍府有何關連?”

京中姜府與沈府鬥了許多年,如今姜皇後自盡,就說明姜府敗了。

可這與他們有何關系,若說是被姜府牽連,這不可能啊,雖然他們的祖上是同宗,但已經出了五服,這些年又沒有什麽來往…

林參軍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重重嘆了口氣道:“姜府滿門已下獄,大理寺抄家時查到朝隐與姜國舅來往的書信,還有送去京城姜府的貴重禮單。”

姜洛白猶如被當頭棒喝,眼前頓時一黑。

姜澈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父親!”

姜老太太面色也霎時慘白,驚恐的看向姜洛白。

被所有的驚慌的盯着,姜洛白果斷的搖頭:“不,我沒有。”

“我從未與姜國舅有過私信來往,只姜國舅去歲壽辰時來過帖子,我便派人送了尋常賀禮,與賀貼!”

林參軍皺着眉繼續道:“姜國舅奉命為陛下監工登天樓,但建至一半便因偷工減料塌了,而據信上所書,姜國舅所貪的髒款經了朝隐的手。”

“胡扯!”

姜洛白重重甩下衣袖,失聲道:“我從不知什麽贓款!”

說罷他似想起來什麽,猛地看向林參軍:“子莑不信我?”

林參軍嘆了口氣:“朝隐,我信沒用啊。”

姜洛白身子一僵,當即就明了林參軍的意思。

這是有人要置姜家于死地,書信重禮都是幌子!

他心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他自問并未得罪過什麽京中的貴人,又會是誰想要趁機要他的命!

不,這不只是要他的命,這樣的大罪,是要滿門抄斬的!

姜洛白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在姜澈的攙扶下跌坐在椅子上,看向林參軍:“子莑得到了什麽消息?”

姜洛白有此一問,是因為林參軍的舅舅在大理寺任職,此番定是得到了什麽消息,才趕緊過來通知他們,但卻是帶兵來的,怕是事情很糟糕。

果然,林參軍看了眼廳中女眷,眼底落下些不忍:“朝隐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猶如堕入冰窖。

林參軍知道接下來的話有些殘忍,但也不得不說:

“大理寺的人還有三個時辰就會到,府中的公子我暫且保不住,但姑娘…可以想想辦法。”

“老太太!”

林參軍話一落,老太太便軟軟的倒了下去,周氏眼疾手快的将老太太接住,驚喚道:“母親!”

“母親!”

“祖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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