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子時一到, 城外的煙花齊齊綻放,幾乎能照亮整座城池。
煙花炸開的聲音與城內的歡呼雀躍混合, 熱鬧非凡, 年味十足。
夜風太涼,蕭瑢怕姜滢受寒,便将人攬在懷裏用自己的披風裹住;姜滢依偎在他懷中遙遙望着空中一個又一個炫麗的煙花。
這一刻, 好像每個人都能暫且放下俗事,安靜的享受着這一刻的寧靜。
姜家內院, 姜蔓立在游廊提着一個很漂亮的燈籠遙遙望向天邊。
姜澈猜謎贏來的那一個給了姜笙, 她手中這個, 老板說是猜謎另外贈送的。
送她的這一個遠比姜笙手中那個精致漂亮,更準确的來說,它是那個攤位上最好看的一個燈籠。
天邊絢爛的煙花一個接着一個, 看的人眼花缭亂。
姜蔓仰着頭緩緩勾起唇, 如此, 便足夠了。
姜笙在游廊的另一頭遠遠看着姜蔓, 眼神極其的複雜。
其實, 她今日看到了陸家公子,在那個猜謎的燈籠攤位上。
她不知道三姐姐有沒有看見,但她明白說與不說已經不重要了。
先不說他們各自都已定親,便是沒有,陸公子與三姐姐也越不過身份上的那道鴻溝。
姜笙無聲一嘆,轉頭看向天邊。
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張帶着幾分陰冷的臉。
她很不明白他今日為何而來。
也不大想明白。
陸府
陸知景拿着一壺酒,懶散的坐在屋頂。
在煙花綻放的最漂亮的時候, 他舉起酒壺, 好似醉了般輕輕呢喃:“新年好啊。”
姜三。
随後他苦笑着放下酒壺。
連一句新年祝福, 都不能念出她的名字;送一個新年禮, 還得借旁人之手。
養尊處優,随性肆意的陸小公子,其實啊,半點也不自由。
張府
張爻順看着面前桌案上的一堆紙,陷入沉思。
許久後,他才擡眸看向心腹:“我是叫你拿回姜笙的,不是讓你去洗劫花燈…”
心腹道:“我就是記性好,記住了這幾個燈籠,當時就手欠的翻了下,沒想到可有意思了,所以就一起拿回來了,大人您先瞧瞧?”
張爻順:“…..”
他便是不想瞧,也已經瞧見了。
“這個是姜家三姑娘的,她這說的是誰啊,璀璨肆意…嘶,與這張的造詞用句竟然極其相似,大人您猜這是誰的?嘿嘿,這是陸公子的!”心腹雙眼透着八卦的光亮:“先前便有這二位的傳言,屬下還以為是假的,如今一看竟是另有內情啊!”
張爻順淡淡的看他一眼。
“還有這個這個..這是明郡王那個侍衛的,他寫的是高家娘子,啧啧啧,想不到啊,他竟然觊觎高家的娘子!”
“這個是徐家…”
“閉嘴!”
張爻順擡手揉了揉眉心:“哪張是姜笙的。”
心腹連忙從一堆紙條裏翻出了一個遞給張爻順,笑嘻嘻道:“這張就是。”
張爻順面上的陰郁略減,伸手接過了紙條。
‘願哥哥考入青嵩書院’
張爻順一愣:“就這?”
心腹似是聽出了張爻順的意思,忙道:“屬下絕對沒有記錯,就是這個!”
張爻順面無表情的盯着紙條,她就沒有關于自己的心願?
過了好一會兒,張爻順放下紙條,突然問:“明郡王的呢?”
心腹:“….?!”
“大人,屬下可不敢拿明郡王的啊…”
張爻順:“…..”
“姜六姑娘的也不敢。”
張爻順深吸一口氣:“我問你了?”
心腹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行了,都放回去吧。”張爻順冷聲道。
心腹皺着臉:“….啊?還要放回去啊。”
外頭很冷的啊,河邊更冷的!
張爻順靜靜地看着他。
“屬下這就去!”心腹飛快的卷起桌上的紙條便要離開。
“看到的不可同任何人提及。”
心腹點頭應下:“是。”
不說別的,光陸公子與姜三姑娘這個就絕不能外說。
唉,可惜了,這世道又拆散了一對有情人。
子時已過,煙花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蕭瑢攔腰抱着姜滢緩緩往東廂房走去。
他低頭看着懷裏熟睡的容顏,無聲一笑。
她對他倒是很放心,看個煙花也能睡着。
走到游廊燈籠處,蕭瑢臉上的笑意緩緩消散。
他駐足立在那處,往亭子的方向看去。
那時,姜大人便是走到了這裏。
這個方向能得見他的臉,卻只能看到姜六的背影,也就是說,姜六那時絕無可能看到姜大人。
可時,她幾乎與他同時睜開了眼。
若說這只是巧合,那麽後來他還未開口,她便問出了是誰,說明她是真的察覺到了背後有人。
而這個距離,若非習武之人,不可能聽得到腳步聲。
蕭瑢靜立半晌後,抱着姜滢進了寝房。
他小心的解開她的披風,将人放在了床榻,蓋好被子後,才緩緩捏住她的手腕。
幾息後,蕭瑢将她的手放進了被中。
沒有內力。
她的手他牽了很多次,沒有習武的痕跡。
蕭瑢眼底劃過一絲沉思,那麽姜六當時是怎麽感知到姜大人的。
夜已深,蕭瑢不便在閨房久留,沒過多久便起身離開了。
而就在他離開後,姜滢緩緩睜開了眼。
她的眼神清明,帶着幾分後怕。
她初時确實睡着了,他捏她的手腕時她醒了。
她重重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他起疑心了!
她那時被他親的有些招架不住,察覺到有人靠近後一時失了方寸,竟忘了一個柔弱的閨閣姑娘,在那個距離下,不應該會發現身後的游廊上有人。
所幸她的練的是逢幽閣心法,就算把脈也不會被瞧出端倪,手上練武的痕跡也早就用溯香去除了,否則…
可他若日後問起,她該如何應答才好。
蕭瑢離開姜家,衛烆便從暗處現身。
他提了句陸知景今日也來了後,便說了五公子見他一事。
“五公子特意将屬下叫過去訓一頓,多半是想要找郡王的茬,郡王近日須得小心些。”衛烆鄭重道。
而蕭瑢聽完,眼神微閃,半晌無話。
衛烆是很早就跟着蕭瑢的,比陸家小公子還了解他家主子,見此當即就意識到了什麽,略帶震驚的看着蕭瑢:“郡王…五公子沒有冤枉您?”
蕭瑢輕咳了聲,偏過頭。
衛烆:“…..”
所以他今晚到底是錯過了什麽?
如今皇室宗親,平親王輩分最高,年後各家小輩皆應先至平親王府,之後一日才是宸王府。
因宸王這一輩兄弟姊妹太多,往年即便是每家只來嫡出,一個院子也都坐不下,平親王府遠離朝堂多年,每年也只有這一日是最熱鬧的,府中的下人便不夠用,平親王每年都要提前一天就去宮中借人。
而今年便要清靜許多。
姜國舅出事後,陛下舍不得賜死姜皇後,也沒有廢黜她的後位,只将人關在了自己的宮殿裏。
但姜皇後幾日後自盡了。
她臨死前求陛下将她的嫡子,嫡十八皇子蕭延睿送往封地,陛下重色多情,自是應了。
姜皇後薨後,陛下封嫡十八皇子為寧王,選了處還算不錯的封地送出京城,與此同時,數道旨意落在了各位王爺皇子府上,短短兩月,京中的皇嗣就送走了一大半。
如今留下在京中的只有三妃與一位昭儀膝下的子嗣。
但即便如此,衆王府與各公主府的嫡出也能坐上好幾桌。
宸王府到時,平親王府已經很熱鬧了。
其他幾位王爺紛紛起身同宸王見禮,小輩們各自與蕭瑢,蕭傾見禮。
今年人少了許多,又都是一家人,男女便沒有分席,皆按排行來坐,幾乎将整個大殿坐滿。
平親王是閑散慣了的性子,加上輩分過高,自認與晚輩沒有話頭,遂接了晚輩們的祝詞和拜年禮,賜下紅封後便攜着王妃離席了,留下長子閑王招待宗親。
閑王承了他父親的性子,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是懶懶散散的,也因此與他相處起來很是輕松,大殿內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
宸王這一輩的王爺王妃們各自聊的投機,可皇孫輩的卻坐不住。
尤其是賢妃親子康王府上的三郡王,蕭翎。
他朝長輩的席位上探望了好一會兒,才擰着沒眉頭道:“那誰呢!”
他話剛落,蕭瑢便朝他看去,他眼神飄忽了下,才不情不願問:“五堂叔怎麽沒來?”
“五堂叔前些日子受了風寒,而今仍卧病在床。”說話的是德妃親子興王,府中的二郡王蕭弘。
蕭翎癟了癟嘴,沒說話。
什麽卧病在床,依他看啊就是年少犯了太多混,惹了太多人才年年稱病不出席。
蕭翎眼珠子一轉,計從心來。
他不出來就以為他沒法子了?
“五堂叔病了,我們做小輩的是不是該去探望。”蕭翎朗聲道。
他就不信想報複五堂叔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的話剛落,便得到了壽王府上的十九郡王蕭莅的附和:“三哥說的是,該是如此。”
蕭莅的親祖母是徐昭儀,他行十九,今年才十四歲,因為年紀小沒能趕上挨小王爺的揍,他說這話是真心實意的。
蕭翎也是在這時才猛地反應過來什麽。
今年好多皇孫已經離開京城了,今兒來的又都是嫡出,所以在座挨過五堂叔揍的皇孫,只有他,二哥,老大,還有各家公主府的那幾個。
老大雅正君子,肯定不會同他去做那種事,二哥裝君子,定然也不會出手!
公主府的幾個公子對上他的眼神後慌忙挪開,一看就是慫貨,不敢去。
蕭翎又看了一圈郡主們…
算了,五堂叔不打姑娘,各家郡主同他沒仇。
所以到頭來,今天只有他一個人想報仇,也敢報仇!
蕭翎重重嘆了口氣。
報仇好難啊。
偏蕭莅還偏頭無辜的問:“三哥,我們要去探望嗎?”
蕭翎咬咬牙,探望?他只想去打人!
“去啊,當然要去!”就算不能暗中下手,他也要去看看曾經人見人恨的小王爺,如今變成個病秧子是何等慘樣!
二人向長輩禀明意思後,閑王自不會攔着,不耐的揮了揮衣袖:“都走都走,看你們這些小崽子也坐不住。”
于是,小輩們紛紛起身離席。
各家長輩都在大殿,他們确實坐不住。
蕭瑢離開大殿便去求見平親王。
蘇蘭照除了親近蕭瑢外,對其他王爺公主府的同輩都很疏離,向來都沒什麽興致同他們唠嗑寒暄,見蕭瑢有自己的事,他便尋了個清淨地兒待着,等着吃席。
蘇蘭毓則去了後院。
她不信蕭翎是去探望病人的!
蕭延澤如今的院子稍微偏遠,一應規制都是按照高門公子布置的,與之前那處屬于小王爺的富貴的院落截然不同。
蘇蘭毓功夫不高,但翻牆不在話下,沒多久就叫她尋到了蕭延澤的院落。
精致的閣樓邊上窗棂半開,蕭延澤拿着一本書斜靠在貴妃榻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周圍還放了好幾個手爐,屋裏更是放了好些火爐,與外頭的天寒地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蘭毓出現在窗棂旁時,他淡然的偏頭看向她,眼裏不見絲毫驚訝。
對上那雙平靜的眸子,蘇蘭毓才開始後悔,她為什麽要來,他被刁難同她又有什麽關系!
但來都來了,一聲不吭的走未免太過失禮。
蘇蘭毓沉默幾息後,屈膝行禮:“五舅舅。”
蕭延澤眼底劃過幾絲笑意,聲音一如平常柔和:“是外甥女啊。”
蘇蘭毓:“….”
若是之前他叫她外甥女倒沒什麽,可是在她不知他的身份占了他便宜後,他再如此叫她,她就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且那日她先是摸他的腰,又送他糖葫蘆,她不信他不明白她想做什麽!
所以,他一定是故意的!
“方才侍衛同我禀報有人翻牆闖我的院子,沒想到是小郡主。”蕭延澤似是感受到窗外姑娘的怒氣,收斂了笑意,認真道。
“小郡主尋我,是有何事?”
蘇蘭毓咬咬牙,心中冷笑。
變臉倒是挺快的,不叫她外甥女了?
也得虧是她舅舅,否則她一定把他拖進公主府!
“蕭翎帶着人過來了,你,五舅舅小心些。”蘇蘭毓說罷便欲折身離開。
就在此時白宿進了屋,他透過窗棂看見外頭的蘇蘭毓後先是一愣,而後才禀報道:“公子,三郡王與幾位公主府的公子來探病,公子可要見?”
蕭延澤放下書,溫和道:“諸位郡王公子身份尊貴,若是不慎沾染了病氣可就是我的罪過。”
白宿對此并不意外,遂道:“是,我這就讓人攔下。”
白宿離開前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蘇蘭毓,想說什麽卻終究沒說出口,遙遙的拱手行了一禮後才離開。
蘇蘭毓面無表情的站着,她倒是忘了舅爺爺将這位舅舅看的極重,若是他不願,蕭翎連一門都進不來,所以她為何要多次一舉呢?
蕭延澤偏頭望來,誠懇道:“多謝小郡主提醒,外頭冷,小郡主可要進來飲一杯茶。”
初時她調戲他,他确實存了幾分逗她的心思,可他畢竟是長輩,也不能一直揪着不放,讓人家小姑娘難為情。
蘇蘭毓看了眼茶幾上的那一碟子糖糕,那時,她竟還明目張膽的問她是否娶妻…
如今想來,真是丢死人!
“五舅舅好生養病,蘭毓告退。”
她話說的客氣,聲音卻冷冰冰的。
恭敬是有,但并不多。
見人離開後,蕭延澤便又拿起了書,很快便将這點小插曲抛諸腦後。
蕭瑢見到平親王時,後者正在院中喂鳥。
他躬身行禮:“九爺爺。”
平親王眉眼帶笑的看向他:“稀客啊,今年怎麽想着來單獨拜見我啦?”
蕭瑢客氣道:“是晚輩不是,早該來給九爺爺請安。”
“行了行了,就別說這些客套話了。”平親王放下鳥食,走到茶案邊坐下:“來,坐,說說見我所為何事。”
蕭瑢颔首致謝後落座。
他本也沒打算多繞彎子,聞言便直接了當道:“九爺爺,今年八月下旬,晚輩在蘇州府見到了府中管家。”
平親王挑眉看他一眼,道:“所以呢?”
“彼時正好有人闖府衙劫弓|弩。”蕭瑢道。
他說這話時一直觀察着平親王,然對方臉上未有絲毫的變化。
平親王飲完一盞茶,笑眯眯的看向蕭瑢:“大孫子啊,我知道你的來意。”
蕭瑢眼神一暗:“九爺爺這是認了?”
平親王嘿嘿一笑:“嗯?認什麽?我只說我知道你的來意。”
“來來來,你過來,靠近些。”
蕭瑢依言微微俯身。
“我能給你想要的答案,但還不是時候。”平親王說完,便直起身子悠哉哉的繼續飲茶。
蕭瑢離開平親王的院子後眉頭一直微微擰着。
便是他心思再敏捷,竟也一時無法理清思路。
‘大孫子放心,我沒那個想法,我只想繼續過這閑雲野鶴的日子’
‘哦對了,皇兄病了,立儲應當不遠了’
‘等時機成熟,你們再來找我’
蕭瑢負手立在一棵樹下,仔細回想方才平親王所說的每一句話。
皇祖父年事已高,生病只是尋常,若不緊要九爺爺根本無需同他提及,寧王一走,嫡出便只剩父王與當今沈後的幼子,九歲的蕭延奕。
若皇祖父病重,自然是等不到蕭延奕成人,且父王乃元後嫡長,身份更為正統;要真如九爺爺所說,立儲确實不遠了。
可九爺爺沒有既然相争的意思,為何要劫弓|弩?這背後到底有什麽深意。
九爺爺所說的時機又指什麽?立儲?
不,不大像,他感覺好像在暗指旁的什麽。
且為何又是‘你們’,除了他還有誰要見九爺爺?
原本他來這一趟是想試探出九爺爺與弓|弩案有着怎樣的牽連,可是眼下,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他有心想多問,然九爺爺之後便什麽也不肯說了,他只能作罷。
罷了,既然時機未到,那便再等等吧。
蕭瑢接下來幾日分別去往各王府拜年,到了初十才算告一段落;而後幾日他配合禮部試穿成婚的新衣,選擇成婚一應用具,宸王府上下忙的不可開交。
他的郡王府也已經開始修葺,因婚事将近,陛下免他半月的早朝,他便親自盯着郡王府,大到院落假山,小到寝房擺件,他都一一過目。
蕭瑢将側妃過門後的住處指定在正院時,惹來禮部的反對,他強勢的不肯退讓,氣的禮部找去了宸王府,宸王妃發話郡王府一應事宜皆聽蕭瑢的,禮部又奏到了陛下跟前。
當夜,陛下便宣蕭瑢觐見,後來不知爺孫二人怎麽說的,蕭瑢出來後在陛下寝房外跪了半個時辰,這事才算定下來。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便到了一月十八,宸王府與姜家喜結連理的日子。
作者有話說:
下章百分百是大婚了!
有一個寶猜到了,就是女鵝發現她父親後,不小心露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