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朵雪花(四)
真儀近乎感慨地說完後,發覺了了又在看自己,她只覺莫名其妙,難道她說錯了?
誰不是放不下,誰不是求不得?
次日,了了與師姐師兄共同聆聽師尊教誨,不過淩波的心思顯然已飄出十萬八千裏,她只顧偷觑美貌師尊,根本無心修煉。
“萬物有靈,相生相克,我等修士便以五行為依據,尋求運轉之道……”
斂聚,生長,浸潤,破滅,融合,天地萬物的力量存在于五行之中,五行各有陰陽兩道大分支,這兩大分支又延伸出無數小分支,這些分支,被稱為“道”,如太離仙君便是水支霞道,元景是金支風道,玉書是木支芽道,淩波則與太離仙君同為水支,至于道……她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道。
關于五行大道如何修煉,各大門派的修煉方式也不盡相同,除卻門派之分外,劍修與醫修,丹修與器修等等從類別來看,各不相同,而人修與妖修,鬼修與魔修,由于種族不同,亦有極大區別。
修仙并無捷徑,端看修者是否足夠刻苦,道心又是否堅定。
如何選擇自己的道,是修仙入門的第一個問題,了了聽得很認真,太離仙君縱有一萬種不是,在修仙一道上,他的确擔當得起師尊這個稱呼。
當着了了的面,玉書為她演示了自己的能力,他僅僅是将一把種子灑向地面,種子沾土即瘋長,瞬間生成無數高草,草葉邊緣鋒利如鋸齒,令人膽寒。
随後他又操控高草變回種子,略有憂心:“是不是吓着小師妹了?”
淩波說:“她連個表情都沒有,便是吓着也瞧不出來。”
确認了了約莫明白了這些理論,太離仙君才緩緩開口:“現在你可以選擇修哪一種運轉之道,至于你自己的道,要你自己去尋,旁人幫不了你。”
淩波提醒她:“你要謹慎選擇啊,一旦入門,便不能更改,硬着頭皮也要走下去了。”
了了靜靜地沒有說話,她擡起手,放在面前的書案上,緊接着衆人頓覺周圍升起一陣刺骨寒意,那張書案在衆目睽睽之下,竟生出厚厚一層寒冰,将其與地面牢牢凍住!
不僅如此,寒冰還在往四下蔓延,座峰的土地、樹木、建築……只眨眼間,盡數挂上冰霜!
了了收回手,寒冰便又開始緩緩退去,淩波元景玉書目瞪口呆,饒太離仙君見多識廣,亦是始料未及。
他自己便是世無其二的天才修士,擇道時曾有霞光映天,可這片寒冰顯然要比他當年的霞光更加綿長霸道,師徒五人一時間竟無人開腔,直到淩波拍起手:“了了,你好厲害!這就是你的道?!”
玉書也反應過來:“師尊,冰道應當屬于水系吧?”
太離仙君慢慢點了下頭,他看了了的目光有些疑惑,命格還是那個命格,然而甲子之身的容器應當不能修仙才對。
真儀的命格便是傳說中的“甲子之身”,十分特殊,無論神、鬼、人、魔,都能容納,并且可以完美融合,是再好不過的奪舍之軀,且甲子之身在被奪舍後便會失效,獲得這具身體的人恍若新生,是再好不過的容器。
太離仙君原本應該疑心了了是否是奪舍後的人,可從命格來看她仍是甲子之身,這說明她并非被人奪舍,究竟是怎麽回事?
淩波很是羨慕,大師兄小師兄擇道也就算了,比自己入門晚了好些年的小師妹現在也先一步擇道,她難得生出鬥志,握緊拳頭發出壯語豪言:“等着瞧吧,我很快也能擇道了!”
“雜念太多,難。”
了了的話令淩波瞬間洩氣:“你、你就不能鼓勵鼓勵我?”
了了沒有回應,因為即便是在真儀死後,淩波也一直沒能擇道,直至太離與心愛之人飛升渡劫,淩波真正死心,斷情絕愛,才終于尋到了自己的道。
絕大多數的道都隸屬于各自的五行派系,惟獨無情道,五行之下各有其分支,即便如此,真正修無情道的修者仍舊少之又少,人生在世,難以斷情,囿于情愛不得解脫之人,無法擇道。
這時,太離仙君道:“既然如此,從今日起,你便随為師修煉。”
比如擇道,顯然是朝夕陪伴在師尊身邊更令淩波羨慕,因此一下課,她便跟在了了身後念叨,了了說:“你可以随我一起。”
“我不行。”淩波垂頭喪氣,“我又沒有擇道。”
不擇道便永遠是在臨門一腳徘徊,從前淩波自覺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現在她卻心中堵得慌,師尊、大師兄小師兄,小師妹,大家都在往前走,惟獨她還原地踏步。
了了看着她,那眼神冷淡無比,淩波只覺心中最隐蔽的小心思被她看明白,一時間又羞又愧,只想逃避,卻在轉身時被了了一把抓住。
只一下,便讓淩波凍得狠狠打了個哆嗦,她抱住雙臂心有餘悸:“你怎麽這麽冷……每次靠近你,我都覺得自己快結冰了。”
了了阻止她離開後瞬間松手,沒有人能夠靠她太近,因為她總是這樣冷,每個試圖擁抱她的人,都将被冰雪吞噬。
即便共同生活十年,即便這十年都是由淩波在照顧對人世間一無所知的她,了了仍舊不懂淩波,她問:“你要如何才能斬斷雜念?”
淩波見她小小年紀,說話卻老氣橫秋,撲哧一聲,開玩笑道:“等哪天你比師尊還厲害,我說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她是随口一說,了了卻颔首:“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什麽一言為定?”
淩波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了了的背影消失,她才跳起來:“不是不是,我說了什麽,你就跟我一言為定呀?了了、了了——”
雖然做了太離仙君的徒兒,但了了并不将他的話奉為圭臬,她總是有自己的想法,被太離仙君帶在身邊教導後,了了對任何兵器都沒有興趣,因為這十年間,她看了許許多多的書,有修仙界的,也有凡間的,看來看去,大道理她通通沒記住,反倒是産生一個疑慮。
她不記得是誰創造了自己,但她知道在擁有靈魂與心髒之前,她只是漫無邊際的冰雪,沒有生命也沒有性別,可是在成為“人”之後,冰雪成為了“她”。
早在五年前,了了便對無上宗藏書閣那堆得小山高的書籍徹底失去興趣,大師兄小師兄從凡間帶來的書,了了也不愛看,她讨厭任何教導她應該如何做“人”的文字,她生來如此,不會為任何言語任何事物改變。
真要說哪裏不同,大概只剩下淩波。
在了了看來,淩波腦子不大靈光,也認不清楚現實,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給她梳頭發,教她穿衣服,将她從崖邊抱回房中,總是锲而不舍哄她開口說話——了了想要更了解她一點,因為她們很相似,她們都是“她”。
了解淩波就是了解自己,了了想知道自己誕生的來由與意義,因此她總是想将奪走師姐全部注意力的師尊做成雪人,放在太陽下一遍一遍融化。
擋在面前的全部除掉就好了,暴風雪足以掩蓋世間一切,無論高尚還是低賤,幹淨還是污穢,最終都将沉寂于冰雪之下。
修士在未擇道之前,大多練劍習武,擇道之後則以感悟閉關居多,引天地靈氣彙聚,佐以道術,能夠發揮更強大的威力,但了了的劍法學都是照本宣科,劍譜上怎樣講,她看一遍就能記下,缺陷是招數不夠精準。
太離仙君讓她展示,了了随意拔出一把劍,一遍劍法下來,太離仙君起身行至她身邊,“手要擡得再高一些。”
他從背後伸手搭在了了腕上,眉目間并無動情之色,然而靠得這樣近,卻似是無形中将她圈在懷裏,倘若真是懷春少女,哪個能夠頂住誘惑?
了了反手就是一劍,太離仙君蹙眉,拂袖将劍甩開,長劍刺入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了了冷冰冰地說,“請你自重。”
太離仙君一時間竟啞口無言,他沉聲道:“淩波沒有教會你尊師重道?”
了了不不喜歡別人碰,也不喜歡跟人說話,她覺着跟在太離仙君身邊學不到什麽,淩波總是吹捧師尊厲害,那麽這樣厲害的人,會察覺不出淩波的心思麽?
明明知道卻還是放任,不糾正也不教導,他如此對待淩波,自然也如此對待真儀,兩個女徒都愛慕師父,你争我搶頭破血流,偏偏師父另有所愛。
這樣不在意女徒,任由她們葬送前程,了了覺着自己也得不到多好的待遇,既然如此,又何必對他禮遇?
見了了這樣快便出來,淩波連忙迎上:“你怎麽現在就出來了?師尊教導大師兄小師兄的時候,少則兩三日,多則十天半個月,你這也就一個時辰!”
“小師妹,小師妹?”
臭丫頭又不理她!
淩波氣呼呼提起裙擺追上去:“小師妹!了了!了了!”
跑沒幾步正好撞上大師兄,元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沒讓淩波摔個趔趄。